《陶渊明集·归田园居》六诗,其末“种苗在东皋”一篇,乃江文通杂体三十篇之一,明言学陶征君《田居》,盖陶之三章云:“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故文通云:“虽有荷锄倦,浊酒聊自适。”正拟其意也。今陶集误编入,东坡据而和之。又“东方有一士”诗十六句,复重载于《拟古》九篇中,坡公遂亦两和之,皆随意即成,不复细考耳。陶之首章云:“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出门万里客,中道逢嘉友。未言心先醉,不在接杯酒。兰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负。”坡和云:“有客扣我门,系马庭前柳。庭空鸟雀噪,门闭客立久。主人枕书卧,梦我平生友。忽闻剥啄声,惊散一杯酒。倒裳起谢客,梦觉两愧负。”二者金石合奏,如出一手,何止子由所谓遂与比辙者哉!(《三笔》卷三)
“点评”
苏轼在给苏辙的信中说:“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吾。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由此可知,追和古人之作始于苏轼,而苏轼于古人,独喜渊明之诗,因其诗看上去质朴无华,实则绮丽华美;看上去清瘦无光,实则丰满俊逸,这正是苏轼喜欢的自然平淡、浑然天成的诗风。这里举的两诗,是苏轼被诬诋斥先朝,而被贬至惠州时写的。其幼子苏过诵读渊明《归园田居》六首,他全部次其韵,追和了六首,因此不可能单对第六首做什么考证,误把江淹诗当作了陶诗,正可见江淹学陶之成功,亦可见苏轼作为欣赏家与考据家的不同。“东方有一士”原是陶渊明《拟古》之第五首的首句,苏轼所和,是以谯国夫人冼氏为引喻,歌颂忠孝之情的;而单独就“东方有一士”这一首所和之诗,则是有了深一层理解,他在自注中说:“此东方一士正渊明也。不知从之游者谁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可见这首和诗是在进一步理解陶诗的基础上写的,既写了渊明,又抒发了自己的怀抱,识见有所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