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进“恶人谷”
周云安提供的这条线索,曾让几支国际救援队为之疯狂。他提到,在梅里雪山东坡Z字形大转弯处,沿着一条半融的冰川向下滑四百米,可以看到一片上面是冰壳,下面是积雪的平川,就在这个平面上,他看到有一双手伸出冰壳,握成双拳,手腕上还戴着一块黑色的手表,看来是值钱的东西。
“我试了几回,最后还是绕开了。”周云安说,他是东北人,老家在大兴安岭,深知这种积雪上覆冰的地方,堪称死亡之地,再值钱的东西,也得拿命来换。
他只是惊异在老家也见过掉在积雪里冻死的人,那手都是朝上乱抓的样子,这个人为何把手握成拳头呢?他说,那双手的皮色白皙,似是个外国人。
正是这句话,当周云安的供词不知怎样的原因说出之后,几支国际救援队的人都联系贵州省公安厅,要求约见周云安,请他提供更多的线索——梅里雪山如此美丽,是全世界登山客的圣地,而梅里雪山又如此凶恶,到这里的登山客,无论装备多好,每年都不断有人被吞噬掉,他们的遗体,大多再不会被发现。而他们的家人,依然在“失踪”两个字后绝望地等待。
如果没有准确充分的信息,哪怕是救援队,也不敢轻易进入这座“神山”。
他们肯定要失望了。周云安是失足落下冰川的,在满是冰凌的坡面上翻滚而下,全靠健硕的体格和机敏的反应,付出锁骨骨折的代价,才留下一条性命。
锁骨骨折的周云安,接着又雇用老乡的羊皮筏子,强行渡过了澜沧江。
连看管他的警察都很佩服,说周云安:“你小子真是命大。”说完想想,替周云安叹了口气——可是,最后还不是被抓住了?这不是白费劲吗?”周云安眼神一黯,叹了口气:“谁叫我非馋那口猪头肉呢?”周云安名字带安,却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他曾两次因抢劫被捕,但因不是首犯主犯而未受重处,2000年2月的时候,周云安参加抢劫银行团伙作案,当场打死一名押运员。在团伙其他成员为警方的步步紧逼忙于商议对策时,他们忽然发现抢来的钱不翼而飞了——和钱一起不翼而飞的,还有这个不安分的周云安。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周云安不但手段毒辣,脑子也颇为好使。在潜逃到四川某地时,他从电视中看到了同案犯全部落网的消息。也就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以前在监狱认识的老犯,对方吹嘘自己当年曾经躲进了一个十分保险的地方,一藏就是七八年。如果不是那地方挣不到钱,他还会一直躲在那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云安早留了心眼,拿了酒瓶,连哄带灌,终于让老犯把这处藏身之地的详情说了个明白。
这处地方,位于乌蒙山下,道路极其崎岖,山野中不通公路的村落星罗棋布,有的连当地的邮差都找不到,只能让村民定期到附近的乡镇取送信件。这里是贵州最贫困的一个县。贫困并不是因为没有出产,这里的药材、野物在山外可以卖出极好的价钱,此外还有绝佳的矿产。但难以通行的陡崖绝壁关死了当地村民谋求致富的大门,但同时,因为地理位置,这里又一度是毒品交易路线的咽喉。这里有贵州海拔最高的地方——茶树坪,也有大片的湿地,是黑颈鹤的故乡。而且,这里自古民风剽悍,明清两代都是私斗成风,官府不能禁。而十几个少数民族聚居的特点,又让陌生人在当地的出现不足引起警惕。所以,这里消息闭塞,政府管理难度极大,偏偏生活又十分容易,只要弄一笔钱,在这里过几年舒服日子是很轻松的。
对逃犯来说,这里可以称作天堂了。
这个地方,就是滇黔交界的小城威宁。这个地名是吴三桂起的,因为滇黔边境一直是匪乱之地,只有这位声名狼藉却善于用兵的老将镇守平西时,才平定了这块地方,分为两个州,云南的宣威和贵州的威宁,这两地是传统闹匪的地方,很容易打游击。多年以来,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人文环境,颇有一些案犯或主动或被动地逃向威宁,其中不乏省督部督毒案的重犯。虽然各地警方累加打击,但是碍于难以深入,总是难奏全功。
当然,对于一个逃犯,这里不是完美无缺。
“你看过古龙的小说没有?那地方就是一个现代版的恶人谷啊。”老犯的语气里得意又带着一丝无奈。
恶人谷,是台湾小说家古龙在《绝代双骄》里描写过的一个地方,用某个报纸编辑的话说,是一个恶棍们按照达尔文主义的原则建立的自治公社。
随着躲在威宁这个地方的逃犯越来越多,这些所谓的“恶人”们开始争夺生存空间。而一些不甘于寂寞的逃犯则做起了黑吃黑的买卖,在“恶人”里面称王称霸,巧取豪夺。没有“本事”的逃犯常常面临被更恶的逃犯讹诈乃至奴役的局面。
经过激烈的“生存竞争”,在当地形成了号称为“十大恶人”的一批超级逃犯,不但令警方头疼,逃犯们自己也头疼万分。
十大恶人并非确数十人,而是形容一批在这里横行霸道、草菅人命的案犯。
比如,人称“毛公牛”的十大恶人之首金碧声,因杀人改名逃入威宁,虽经多次追捕,始终不为法网所获,反而成为当地一霸。此人以穷凶极恶著称,经常走到各个山寨横行勒索。那里的“恶人”虽然平时经常欺压当地平民,但碰上腰挎长刀、手持双枪的金碧生,竟无一人敢于抗衡。
周云安碰上的老犯,就是在这种“生存竞争”里挑战十大恶人之一的顾稳才,斗败之后才不得不再次出逃。
对威宁这个“恶人谷”,周云安早有耳闻。不过,老犯的这番描述让他越发神往——周云安并不在意恶人之间的争斗,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闹不好自己还能弄个大恶人当当。
作为案犯,周云安有自己的逻辑——警察,才是自己真正的天敌。
威宁最大的好处,就是警察难找他的麻烦。
假如仅仅是这样,周云安对“恶人谷”也许只是神往一下。但不久后的一天,他忽然在街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曾在老家抓过他的一名高级刑警。这名刑警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和几名穿着便衣但神情精悍的人说着什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周云安对这位老乡可没有半点泪汪汪的感觉。他所在的这座城市并非旅游热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案子“炸”了,法网正慢慢向他的头顶移动。
周云安的第一个反应是把带来的那支自制火枪顶上了火,第二个反应是收拾东西出逃。
他的目标是威宁。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只有逃进“恶人谷”才是安全的。
不过,按照他的分析,逃往威宁的路是最危险的。因为警方既然知道案犯一入威宁就难以抓捕,必然在其外围多加警戒。前往威宁的各条公路干道,只怕都有不少公安机关的明暗部署。周云安和警方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少,所以深知这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