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还巢,牛羊归圈,但陆威远却无处可归,地理意义上的归处是妻儿所在的汴梁,但今天若是不能带走师叔,使当今圣上震怒,雷霆之下……陆威远不敢再想,但眼前仿佛又重现动身离开时师父李仓的眼神,是那样坚决冷酷,像北地千年不化的积雪,“带不回来你就不要回来了。”陆威远跟随师父多年,自认为对于师父眼神背后暗含意义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
但师叔就那么自信的提着鞋站在那里,一步未动接了他全力的一剑,然后剑断,再然后有无数铁甲似秋叶般落下。陆威远知道,哪怕自己这些年进步很大也远不是师叔的对手,或者说师叔眼中自己永远是那个流着鼻涕扯着嗓子大哭要买光小贩糖葫芦的孩子。
说什么镇北使能征善战,说什么旗下铁骑举世无双,都是笑话。
“哈哈哈,好好好。”笑的人不是陆威远,而是某个年轻人。
若不是铁甲落了一地,身上的衣服颜色格外显眼,恐怕这个年轻人仅凭外貌体型很难引起关注。
一众身着深色衣服的骑手里,年轻人穿着一身黄衣服。
不是土黄,是蛋黄的那种黄。
这种黄色令众人莫名的心安。除了皇室,当今能着黄衣者屈指可数,无不是对北方朝廷有重大意义的修行者或是恩人。
但眼前的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了,以至于很多老练的骑手一时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师叔好。”当年轻人开口问好,才有人反应过来,这人原来是当今国师的二弟子,陆威远陆将军的师弟。因天赋绝艳,深受圣上喜爱,特赐下衣物饰带。
“李仓那个傻货做了这么多年国师怎么越来越傻了?师门的脸面都让丢尽了。”老道也不正眼看问好的年轻人,自顾自说了一段,便示意陆威远可以走了。自始至终没有搭理年轻人的意思。说完便转身要走。
“师叔请留步。”年轻人脸色微变,但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
眼见老道越走越远,年轻人也不再犹豫:“师叔,得罪了。”
说完,身上便笼罩上一层圣洁的白光,飞向老道。
陆威远暗自担心师叔,这次来见师叔,师弟李亭胥才是主角,虽然入门晚,但师弟修行天赋远在自己之上,今年不过24岁便迈过修行漫漫修行路上的三阶八重山,离九重山不过一山之隔,加上临行前师父所赠西域七色琉璃古灯,更是可以迈过挡住无数修行者的八重山,来到第九重山。比之自己的三阶七重山,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一入三阶,自此一山一境界,一境一风光。
李亭胥显然风光正盛,李亭胥心里很是自信,师父算过,师叔最也不过三阶九重山,而自己如今不但境界上持平,更是有至宝相助,对敌态度上更是认真。为了今天这场胜利不知做了多少次推算。
李亭胥甚至看到师叔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头,出门前师父所赠的佛门至宝瞬间大放光芒,老道瞬间被佛光笼罩,一动不动,如山在背。
控制住师叔只是第一步,师叔以肉体入道,身法速度远胜同阶修行者,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李亭胥不敢怠慢,体内储存的自然之力早已与周围环境中的自然之力形成共鸣,佛光迅速收敛在右掌上,薄如蝉翼,微微透明,一旁的陆威远虽见识过九重山的出手,但今天再次见到还是惊叹不已,越是透明越是接近自然之力本质,李亭胥已是九重山无疑。
李亭胥这一掌还没有名字,因为这一掌根本不是他平时自身能够用出的,但他绝不怀疑这一掌的所产生的结果,师叔倒下,而自己不辱使命,回朝领赏。陆威远也无比相信这一掌能够产生应有的结果。
于是自信的一掌打了出去,在古灯的加持下声威阵阵,隐约竟有佛经吟颂声环绕四周,李亭胥身后更是形成一尊古佛,佛掌伸出,最后与李亭胥的手掌合为一体,气势惊人周遭却几乎不受影响,只是树叶不再落下,花香再难觅迹。
老道这才转过身,一脚踢在李亭胥手腕上,瞬间佛像如薄冰落地,四碎开来,佛音也随之戛然而止,前后的反差使空气格外的安静,当李亭胥回过神来,人已被踢飞到了空中,随后有身影追至空中,腾挪间一脚自上而下踢出,李亭胥被踢回地面时,接连激起八重气浪,地面成放射状裂开八道同心圆裂缝,就在第九道气浪即将生成时,古塔破碎,力道尽退。
“回春”
陆威远冷汗早就浸透了丝绸内衣,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李亭胥的变化,李亭胥直接从九重山跌至一重山,若不是有古塔佛光护体,只怕要跌至二阶。比起刚才的一脚,多年前师叔那一脚,简直温柔如春日的暖阳。
躺在地上的李亭胥心中更是万浪滔天,他比陆威远感受更清晰,同样是九重境,但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一脚破式,一脚堕境。李亭胥身体不由战栗了起来。
“不从自身,不入我门,威远虽为愚钝,却也知脚踏实地,引你入门,李大傻真是迷了心了。”
“师弟说笑了。”远处的天空中竟有声音传来,隐隐可见群山深处升起巨大的阴影。
“来战。”老道不屑道。
瞬间万里青山起燃烈火,如果李亭胥是寒冬里刚擦燃就被寒风吹灭的火柴,那么这次的大火就是盛夏里不熄于昼夜的太阳。
随着火势迅猛的扩散开来,一条火龙腾空而起,在老道身旁盘成几圈,紧接着龙头直击老道。老道一跃而起,化作一道流光飞进龙身。
当龙身破碎,化作星星火苗洒落在大地上,青山种种竟开始消失,像是老树褪下的旧皮一块块剥裂开来,周围一切都开始恢复平常。
陆威远知道师叔的青山世界破碎了,只是不知道师叔怎么样了,师父又怎么样了。
李亭胥也不知哪里去了。而一众骑手还沉浸在刚才的巨大壮观景象中无法自拔。
师叔还是很疼自己的,不然别说当年那一脚,即便李亭胥被踢下来的几重气浪也不是自己和身后的骑兵可以承受的,陆威远暗自在心里想到。
哔哔剥剥的火星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刚才的一切绝不是幻觉,当几点不安分的火星飘在空中又随之迅速黯淡下去,陆威远看到了黑乎乎的一双鞋躺在不远处烧焦的土上。
陆威远拜了三拜,亲自取来之前装着古灯的雕花乌木匣子,小心翼翼放了进去,迅速集结士兵,下令返回千里外的汴梁。
对于李仓而言,彻夜未眠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距今最近的一次还应该是关于继承国师一职与掌门一职人选比试的前夜。
天下有很多人知道自己是魏国国师,是结海楼掌门。却少有人知道掌门一职只是代为兼任。师门信物更是不知在外度过了多少日夜。
想到骂自己李大傻的师弟,李仓还真是有点想他。只是一想到自己这次借师弟之手重伤一名魔派内鬼不知道会不会惹得师弟不开心,当年师父不把国师一职传给师弟也多半是出于脾气秉性上的考虑。
李仓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发呆的时候,国师府的当夜值班的主管看到这一幕以为国师又在思考国家大事,连忙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好国师最爱的狮子头,随时候着。
真想念师父做的狮子头,可惜再也吃不上了。李仓转身准备休息时,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上了狮子头,热气腾腾。
当天夜里,李仓梦见师弟同自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起偷吃师父放在厨房里的狮子头。
卫清风随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而逐渐苏醒过来。这时一滴油星溅在嘴角,卫清风下意识舔了一下,是肉味。
“你醒了?来吃烤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