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岔开了官道,驶上一条弯曲狭窄的土路。
牛车的车轱辘转动时的吱扭声比起出山时要小的多。不只是少了装酒的泥坛,而且还少了一个人。卫清风躺在车板上眯着眼,像是在警惕从天而降的风险,又像是一场无聊游戏过后疲倦袭来要强撑下去。
“是真的很无聊啊。”卫清风心想。
“拜托下次安排个水平高点的探子好不好。”卫清风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一个整天靠算命混吃混喝的老头都配得上几千寒邪铁骑,自己作为来自地球的五讲四美好青年就给我配一个实习期的傻、逼?
有哪个老板会雇一个连掺了水的假酒都尝不出来的伙计做买酒的人?卫清风原本以为一路上可以偷点酒喝,没想到喝了一口就没有了再喝的欲望。有哪个老实乡下人真正见过寒邪铁骑?居然扫了一眼就能准确说出来。如果只是老老实实陪我走上一路也还不错,但一路上说个不停,像一名高中班主任。
可能是有点紧张吧?卫清风突然觉得那名伙计也可能是第一次就碰上需要杀人劫物的任务所以有点紧张,其实自己决定杀他也是有点紧张呢。
当牛车快要走到一个岔口,卫清风拿起了扫帚向伙计后脑勺挥去。可能是出于对卫清风毫无缚鸡之力的判断,可能是对于自身夏练三伏实力的自信,伙计就这么死了,轻飘飘的死了。扫断脖子并不比扫走树叶难上多少。
卫清风第默默撒掉手里的干土,“我还以为你会反抗一下。”原本精心设计的坑人招式没有用上让卫清风很苦恼,就像准备了一个月的奥数竞赛突然说停办了。
从下山的那一刻开始卫清风就意识到老道隐瞒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很可能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
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自言自语这么长时间看来自己还真是紧张了,“卫清风摇了摇头,希望有人能跟自己说上几句,但是没有人,周围有杂七杂八的树,有肆意生长的野草和掩映其间的小道。
牛车吱扭着前进,车后挂了一颗人头,睁着眼,有惊讶也有不舍,死不瞑目。
牛车在向东走,车后是缓缓下落的夕阳,脑袋不时有血滴下,随即又染上车轮带起的尘土,砸进土里,留下一丝丝讯息,像是要告诉人们些什么。
可以预见,不久之后太阳就要落山,昏暗的大地上一辆小小的牛车会被轻易略过。
铁骑飞入小城,安于平和的人们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不时有好奇的人靠近满身银色盔甲的人与马,希望能看出点什么,作为以后酒馆里醉后的谈资。
但真当他们靠近才感受到一股冰冷,现在可是夏天,城里的铁匠们早就赤膊上阵,挥汗如雨。
好奇终于还是被不知名的危险击倒,很快围观的人们就很有默契的散去。当铁骑慢慢驶出城区,拐进上山的山路,又陡然加快了速度。
不扰民是寒邪铁骑的成立时就立下的规矩。
奔驰在夜幕降临的山路上,陆威远感到了一丝危险。哪怕这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野花的香味,显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一路上没有耽搁,几乎是人不离马。而这条路也还是多年前的样子。熟悉这条路就想熟悉自己的掌纹。对于陆威远而言这条路是失败,是使命,是不得不再走一回。
距离道观还有一些距离陆威远就叫停了队伍。自己一人下了马朝着漆黑的道观徒步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来之前国师推算了二十多种可能,也给予了二十多种应对的办法,只需这些手下们各司其职便好。
陆威远不曾懈怠过对自己的锻炼,但来到道观门前还是有些气喘。自己是修行者,是寒邪铁骑的领队,上过无数险峰可都不曾如此劳累。不对,这种感觉有过,在上次来的时候。
想到这里陆威远哈哈大笑,一把推开大门,喊道:“师叔,我来看看你。”这声大喝宛如天雷,吓得正在执行各自任务的骑手们心里一颤。
灌力入声至少是大修行者才能随口做到。
“瞎吵吵个屁。”老道晃晃悠悠从大厅走出来,一手提着一只鞋,“这次我让你自己选,是左脚把你踢走还是右脚把你踢走。我鞋都脱了。”
“我带了人来。”陆威远神情微变,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你就是把你师父那个大傻、逼带上也不行,不信你试试。”老道不慌不忙,好像在等一场好戏。
周围的空气明显变得粘稠起来,甚至可以感受到冰碴子的形成。“哎呦,我师哥真看得起我,连寒邪铁骑都拿出来了。”
围在道观四周的骑手们把道观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个个不由紧张了起来,虽说不知有多少修行者死在寒邪铁骑下,但听老道的口气明显不把这几千号人放在眼里。
“跟上次比,我有了进步。这次您未必能全身而退。”
有件事,或许其他骑手不知道,或许大陆上很多强者不知道,但陆威远知道,这座山存在又不存在。它是师叔的小世界。天下有青山无数,但只有这座山才是无数修行者口中的青山。青山不是一个笼统的称呼,而是一个准确的定义。这座山有四季落叶不停落下,这座山有野花四季不停盛开。
为了找到这座山,国师花了六年。而陆威远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师叔带走,带到洛阳,或是长安。
寒邪铁骑将不大的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一声令下,围墙轰然倒塌,铁骑们横扫一切,之后结束战斗。
骑手们在来之前有很多推测,或许是南方朝廷的势力,或许是经常打交道的北边草原蛮子的入侵,但当他们看到对手是一个人时,不由自主握紧了马刀。他们很清楚寒邪铁骑的战力,更清楚领队陆威远的实力,而当这些只为对付一个人时,那就只有鬼知道对手是怎样的强者。
“我猜你会失望,会再一次灰溜溜逃走。顺便脸上多一个鞋印。”
陆威远抽出了佩剑,突然之间道观四周的围墙轰然倒塌,一匹匹战马只等一声令下就将发起冲锋。
“但愿如此。”陆威远不再废话,他很清楚二十年前的自己与二十年前师叔之间的差距,四方剑骤然闪起白光,四周的水汽突然消散一空,简单直接的一刺是陆威远最强的一式,夕照四野。剑身划过半空,冲天红光充斥着整座大山。就在光亮最盛时,却突然熄灭了。
这时有人发现,好像下雨了。陆威远也发现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充满了湿气。
雨水浇灭了太阳,水雾遮蔽了红光。
骑手们胯下的战马开始颤抖,骑手们也开始发抖。四方剑没有落下,老道斜举着手,两指夹着剑头,一动不动。
“这招叫举手之劳。”老道用力一撇,剑头发出一声脆响,断了。随后几千人与几千匹马的盔甲纷纷成片落下,像是一片片树叶。
“一场好雨。”陆威远感叹道。
“好雨知时节。”老道微微一笑。
原野上也下起了雨,雨幕中伸出一只手,手里的匕首割裂雨水,刺向发呆的卫清风。卫清风手里的扫帚打在匕首上:“来的比我想的慢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