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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爱殇

第三回

三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他们新婚的前夜,未静心感不安,难以入眠,回想起几日前,二人在桃花树下的话语--什么是洞房?秀明绷着笑意,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辗转反侧时,门忽然被推开了,一道亮光照射进来,那是披着单薄外衣的秀明。未静坐起身来轻声问道秀明,你,难道也紧张得睡不着吗?

秀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清瘦的身影孤独而冷清。怎么了,秀明。未静微微前倾,忧虑地问道。秀明木然向前走了几步,吹灭了未静刚刚点起的蜡烛,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在黑暗中,在微弱的烛光下冷冷地说道我,想你了。

他快步上前,坐倒在了床边。未静的目光中闪现出害怕的神色:秀,秀明,怎么了。只见秀明面无表情,俯身上来,抓压着未静的手腕到她的脑袋两边,使她不得动弹。二人之间只有一拳的距离,秀明额前的发丝撩过未静的脸颊,她试着挣扎了几下,却无法逃脱,便别过头去,不悦地说道:秀明,你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秀明轻声一笑,柔和地说道: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未静不安地侧过头来,看着秀明炽热的目光,他的嘴角露出淡然的笑:你不是问我,什么是洞房吗?

未静挣扎了几下,羞红了脸看着他,心里狂跳不止,紧张地颤抖地问道:明日,明日我们便成亲了,今夜,今夜,你想干什么?

秀明俯身下来,目光直直地看着未静,醉人的桃花眼中闪动迷人的光线:我要,吃了你。他露出坏笑,低下身子去亲吻未静的脖子和脸颊。未静惊叫着挣扎,却实在无力反抗。

啊,不要!她惊叫着醒了过来,看着四下的黑暗,摸着脖子上的蓝色珠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诶,原来是个梦啊。她顿觉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却又变得悲叹起来,原来是个梦啊。

她撅了撅嘴,从床上爬起,披上外衣,在暗夜里悄悄地爬上了秀明的床。秀明的嘴角露出淡笑,倏然睁开的双眼放出令人心动的光芒,温和地问道:怎么,激动得睡不着吗?

未静没有言语,像个乖巧的小动物一般钻到了他的怀里,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臂膀上,秀明将她搂在怀里,迷糊地说天亮之前二人不可相见,不然看到新娘子可是不吉利的。

未静的眼中饱含泪水,傻傻地说如果她走了,被这黑暗吞噬了,或是明日日出时再也醒不来,那请秀明把她的身体给烧了,埋在桃花树下。秀明迷迷糊糊地说道傻瓜,好好的干嘛说死不死的。

未静说第一次清楚地知道死了就是没有了,就是再也回不来的是娘的离世。整个梁家笼罩着悲凉的气氛,爹爹抱着她几日没合眼,以后的好几年间都看不到爹的笑脸了。她不知道娘到底怎么了,到底去了哪里,只听梨香说是再也见不到夫人了。她只记得娘被人装进又黑又大的棺木里,被黄土掩埋在地下,再难见天日。她的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她更是钻入了秀明的臂膀,而秀明心疼地亲吻了她的头发,拍着她的臂膀说道傻瓜,明日是大喜事,为何要说那么丧气的话。

可我,可我最怕长埋地下而心不能安。

秀明搂紧了未静:这一日不会到来,至少不会那么快到来。你有我啊,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无论生或死,都不会让你一个人。未静含着泪光说愿在火光中化为灰烬,若他日先一步离世,秀明一定要将她烧了,而不要让她一人埋在厚的喘不过气来的黑土中,慢慢腐烂。

秀明不知未静何来悲凉之叹,便微笑着点了点头,真情地允诺即使阿静先走了,他也会跟着来的,天上地下,有梁未静的地方必有慕容秀明追随。

未静含着泪睡着了,秀明拍拍她的臂膀,疲倦地说道睡吧,傻丫头。明日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你会成为我的妻子,而我,将会成为你的丈夫,我们两个,会成为真正的夫妻。秀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而未静也含着泪闭上了美目,月光静谧,一轮残月照着茅屋前的那颗开的正艳的桃花树。

第二日,阳光晴好,四月里的天气温暖怡人。秀明睁开双眼,直感身边空荡荡的,不觉怅然若失。他起身梳洗,穿好红色的婚服,却听得未静在外叫喊:新郎官,新郎官,快起啊,快出来,看看你最美丽的新娘啊!

秀明笑着从房里走了出来,看到绿色的草地上,那棵开的正艳的桃花树旁,身着红衣的未静在对着他微笑,只见她穿着火红色镶花的婚服,头上插满金色的饰物,两边垂挂着红色的头穗,白肤红唇弯眉美目,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动人。看着她甜甜的微笑,秀明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十六岁的未静,看到了这么些年来闪过脑海的每一个带着笑意的未静,他慢慢地走了出来,二人望着对方站立着。

秀明不知说什么好,看着眼前的未静就像看着精雕玉琢的娇美的红烛,怕在他惊羡的目光中消失一样。他微笑着轻抚她脸庞的红穗:阿静,你都不戴个红头盖让我亲自挑开。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啊。

未静娇羞地低头笑语:不戴红头盖呢是因为我们已经是第二次成婚了,彼此呢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至于迫不及待呢,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已经快七年了,我能不急吗?

难道你第一次见我就想嫁给我了?秀明打趣地说道。

那是自然,要不是这样,我救你干嘛?未静开玩笑地说道。

秀明将未静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阿静,遇见你,是我慕容秀明这一生,最美好的事。如果没有你,我的世界不会有桃花,也不会有春天。

他从身上抽出一把剑,轻甩出去插入了桃花树的树杆上,桃花开始在二人身边纷落,未静靠在秀明身旁,兴奋地伸手去接那柔美的花瓣。看着娇小的花朵落在了她的掌心,未静的眼中闪着光亮:桃花,好美。

秀明宠溺地看着她,温柔地说道:你,更美。未静散开手中的桃花,痴痴地望着他。

良辰吉时,我与桃花仙子,在世外桃源药仙村成婚。以天地为媒,许永生永世,地久天长。他拉着未静的手到草地的边缘,湖水的旁边,看了看她笑着说道快拜天地吧,还得挑个吉时送入洞房呢。

未静害羞地笑了,笑容中却有几分顾虑。二人跪在地上,一拜天,二拜地,再夫妻交拜。

春日的阳光,满树的桃花,青绿的草地,波光粼粼的湖水,未静和秀明对立地望着:秀明,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你,现在,终于心满意足了。

未静的脸上带着些疲倦,秀明微笑地看着她:我们还要在这儿生儿生女,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怎么能这么早就满足了呢。

未静露出充满希冀的笑容,眼神却变得暗淡:那太,太远了,我或许,或许等不到了。

秀明看着她的脸上已没有了血色,便觉事态不妙,近身抱住了未静:阿静,阿静你怎么了。他紧张地说道。未静躺在他的怀里,被秀明搀扶着躺倒在铺着桃花的草地上:我,我累了,我再也,再也坚持不住了。

秀明的心揪了起来,他抱着未静跪在地上,深情地说道阿静,这三个月来为了照顾我,你太累了,你该好好,好好休息。秀明眼中噙着泪水,欲抱着她进屋休息,未静却用力抓住他的领子,看着身着红衣却不甚悲伤的秀明,无力地说道不用,不用了,我知道,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我已经,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秀明的双眼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起了昨夜未静那些悲观的话语: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未静摸了摸秀明的脸,苦笑着说道你这张脸,我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可今日之后,我的世界就一片漆黑了。再也看不到你的脸,你的眼睛,也感觉不到,你拥抱的温度。

秀明抱紧了未静,让她紧紧地靠在肩上:不要,不要离开我,阿静,请你不要离开我。没有了你,我慕容秀明也会活不下去的。

未静惨淡地笑着,泪水滴落下来:我很高兴你的眼睛又看得见了,你的病也好了。能在我死前和你成婚,我已经,已经很知足了。

秀明轻轻地捧起未静的脸,看着她饱含泪水的双眼:不,阿静,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带你去找古药仙,他一定,一定可以治好你。

秀明抱起未静转身跑了几步,未静在强烈的晃动中看着秀明焦急而紧张的脸庞,感到他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不,太晚了,他,他已经死了,被我哥,杀死了。秀明的心被重重一击,他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未静。

永别了,我的秀明。记得,桃花谢了还会再开。此时的秀明已满是泪水,悲痛地说不出话来。

未静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找一个像我一样爱你的女子,好好地,生活下去。她想要最后一次抚摸秀明的脸,手却无力地垂落,秀明适时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脸上:阿静,阿静。他呜咽起来。未静含恨面带着不舍的微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秀明手捧着未静即将冷却的身体,仰天长啸。桃花树,绿草地,静湖,地上的两个红色的人影……

从正午到黄昏,从日落到星空,秀明一动不动地守在未静身边,他的脸上带着泪痕,带着不可褪去的心痛。秀明身着红衣,跪在地上,而未静则躺在他的面前。这么些年来二人经过的事情浮现在他的脑海,她的一颦一笑,流泪与哭泣。

牢里的相遇,古灵精怪的未静悄悄地躲了进来,让秀明生疑;骑着马飞奔回来,伸出手对红衣的未静说着上来吧;在西湖边,看着粉衣的未静紧握着双手在许愿;六和塔上,焰火绽开的一刹那,低头亲吻她美好的侧脸;不归密林里,愤怒的秀明持剑向未静刺去;未静失足落下瀑布,他伸出手拉住她,却一同坠落了悬崖;在谷底未静醒来却失忆了,他满含泪水地深情地拥住了她;经过农庄时,未静被狗追着向他跑来,惊吓地跳起扑倒了秀明;在梁府门前别过,他满怀心痛地看着未静消失在视线里;去京城的一路上,他又是多么卑微地远远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从宫里逃出来后,在小屋里短暂的快乐;在京城古宅再遇时,那个深情的拥抱;他与乔儿成婚时,在高头大马下心如死灰的未静;在药仙村二人的快点点滴和桃花树下断了的婚礼。

阿静,为何我们的回忆大多是痛苦与折磨的,为什么回想起来,更令我心痛不已?秀明自问到。他不会忘记和乔儿成亲后的日日夜夜,是如何压抑着心中的思念;他不会忘记失明后,未静是怎样不离不弃,深情相拥;他不会忘记,在药仙村,未静是怎样日夜操劳,给他治眼睛,喂他服药。那个红色的婚礼还是上午的事情,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永远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将你葬在那棵桃花树下,从今往后,树还在,花会开,而我,也将一直在这里,陪你。秀明红着双眼,噙着泪水,跪地泣诉。

天亮了,失魂落魄的秀明跪在未静身边,容颜憔悴。路过的三两村人都驻足观望,时而议论,时而叹息。小女孩看着草地上跪地的秀明和他面前躺着的一动不动的未静,看着在身边抹着眼泪的娘:娘,大哥哥他,他怎么了。

他,他的妻子睡着了,再也,再也醒不过来了。

小女孩皱着眉头低下了头:是和,是和爹爹一样吗?妇人含泪点了点头,女孩松开母亲的手,不顾她的叫唤就跑向了秀明,面如死灰的秀明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大哥哥,你,别难过了。大姐姐已经睡了,就不要,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心地去吧。

秀明漠然地看着她,而妇人也跑了过来,责怪地说道:静儿,你就别打扰他们了。

静儿?小女孩的名字再一次撞击秀明的内心,他回过头看着未静,心里一阵酸楚。

是桃花仙子和仙童,娘,他们怎么了?秀明听到路过的男孩的问话,每一句都让他心如刀绞,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桃花,看着它已褪去粉红的外衣,只剩一树红色的花蕊,便苦涩地笑道:最美不过春之桃,繁花落尽在朝夕。不知何时夜雨来,落花无声泪满地。桃花虽好,可花期未免太短暂了。阿静,我的阿静。他痛哭地俯下身去。

正午,秀明看着一席红衣的未静在木柴堆砌的花床上渐渐的消失,熊熊烈火,映着他含泪的双目和木然的神情,他的心,已经冷了,再多的火光再热的温度,也无法让其苏醒过来。将火燃尽后的骨灰埋在了桃花树下,用伤心无语的泪水去浇灌,身着白衣形容憔悴的秀明低语道花落人不再,此生唯悲绪。那日卿魂断,吾生梦尽碎。终日不解相思意,唯天上人间再相逢。他苦笑道阿静,你等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孤独太久。他背靠着桃花树坐了下来。

星空下,秀明坐在桃花树下,耳边浮现未静的话语:月光暗星光明,梁未静爱龙秀明。他苦笑了,眼泛泪光痴痴地说道星光暗,月光明,龙秀明爱梁未静。阿静,你听到了吗?

他靠着桃花树,仰望星空:阿静,你是去天上,和你的爹娘化作了同一颗星吗?他苦涩又无力地说道,你等着,不多久,我便也会来天上,到时候,与家人团聚的你,会不要我吗?

秀明抚摸着地面的泥土,含着泪水说道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歇。你在我们婚礼之日溘然而逝,留下的是我无尽的悲伤,没有了你,我该怎么生活下去。没有了你,我就如同再次失去光明,再度走火入魔。

他靠在树杆上,抬起头来,眼中充盈着泪水:春日再好,在我的眼里,心里,不过满目悲凉。我就静静地坐在桃花树下,坐在你的身边,再也不愿回到那个小屋里,那里,处处都是你的身影,你的声音。

他向小茅屋投去一眼,仿佛看到身着白衣的未静站在门口,在对他微笑,不由地揪心伤感起来:感谢上天,给我这三个月的时光,这是我慕容秀明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短暂的光明过后,却是无尽的黑暗。他用力抓着地面的泥土,将黑土握在手中,阿静,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秀明闭上了双目,让泪水尽情流淌,苍白的脸上尽是悲哀。

初春的天气是那样的明媚,却已无人共享,那无尽的天光,也只是对秀明的折磨。天蓝云白,花红满地,秀明穿着深色的衣服,牵着白马离开,心里长吁短叹: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将你的消息告诉梁未平,也算对他,对你都有一个交代。

他回望了那棵粉嫩美好却早早的凋零了的桃花树,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就算他要为此而杀了我,我也定不会抵抗,要是我真的就这么死了,也好早早地来寻你,不是吗?秀明叹息着离开了小屋,在骄阳晴空下,骑着马儿离开,身后是那片不变的静湖,草坡,花地和那棵风中招展的桃花。

到了京城的梁府,秀明却见那儿重兵把守,似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不安地往人群里张望,听到人们的议论—锦衣卫佥事梁未平梁大人与前指挥使赵大人之死有牵连,又因追杀人犯不利而被关押,不日即要于城门街口斩首示众。

秀明不由心里一紧,想到与智明往昔的情意,想到那日智明欲抓秀明而险些刺死未静,后又无奈地带着沉重的心事离开,他的心里又是一番挣扎:我不能看着智明因为我们的事而去死,他是阿静的哥哥,也是梁家唯一的希望。秀明想到了劫法场,想着不论有多大的危险,都要把他救出来,一来顾念昔日兄弟情,二来为未静的早亡赎罪。定下了心念,他便默不作声地低头离开。

青天白日,人潮涌动的法场。身着皇袍的天子高高在上,身边是衣着华贵,仪态万千的孙皇后。锦衣卫千户大人周松陪同在旁,还有百户、总旗、校尉、力士等将皇上保护的严严实实。秀明在攒动的人群中挤到了前排,穿着套头外衣的他低着头,不理他人言语,脸上透露着清冷和严肃。在人潮中还有冯太初,他看到了相隔人海,独坐高位,雍容华贵的孙皇后,先是露出笑容,而后则是更大的心酸和落寞。

梁未平身着白色的囚衣跪倒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背后动弹不得。发丝凌乱的他脸上带着新旧不一的血痕,在人群中灼热地搜寻着什么。看着人群攒动,他的心却格外镇定。当他的目光锁定在秀明身上时,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几日前的一个夜晚,在深宫内,他将御龙剑谱交上皇上手中,言此为赵仁德大人家中搜寻而得。皇上翻看了几页,便将它付之一炬:御龙驭龙,上天入地的真龙岂能被驾驭?他看着躬身在前头也不抬,且看不出其内心波动的梁未平说道你这次给朕立了功,了却了朕的心事。他说着走到未平身边,他仍恭敬地低着身子:朕觉那赵仁德,结党营私,意图不轨,深藏前朝遗物,禁书一本,却故意隐瞒。现在,他被龙秀明杀死,也算替朕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只是这龙秀明他。

未平跪地抱拳,郑重地说道龙秀明亦是用御龙剑谱的功力了结了赵大人,现在要对付不知所踪,且身怀绝世武功的他,并不容易,除非?皇上将梁未平扶起,带着轻蔑的笑意说道,除非用计把他引出来,瓮中捉鳖。

未平说了些恭维的话,便听从皇命匆匆退了下去。朱瞻基站在黑暗的房内,嘴角露出了凶恶的笑意:谁言我大明江山只有那五代的昌盛,六世而衰,朕不信,朕不能信!他握紧了拳头,回忆里被命入狱又被处斩的占卜者呼号着:开明盛世,万国来朝,仁宣之治,兴极而衰!

他皱起了眉头,心里默念镇儿,你是为父的希望,朕要好好培养你成为一代明君。朕要让大明强盛不衰,千秋万载。

智明快步走在宫内一个又一个黑暗的长廊里,这空旷而幽深的宫里有多少人的富贵美梦,多少人的噩梦,他走着一步步轻快的脚步,仿佛行走在扶摇直上的青云之梯。在宫门内的空地上他驻足而立,清冷的月光照着他长长的身影:未静,哥不知此时此刻的你可安好,如果你与那龙秀明过得好好的,那哥即使败了死了也无憾了。如果你真如他所言,命不久矣,那哥一定会为你报仇。杀了龙秀明,为你,为爹报仇,也为了我自己,能爬上那更高的权位。

未平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宫门。一人在京,心系未静,无论再多的富贵都给不了他心里的安乐和宁静。他坚毅的眼中有了些许动容,望着月光中未静的身影,想起那日古药仙居室内朱昭力临死前说的话:自作孽者不可活,梁大人,只为朝廷卖命,却断送了亲妹的生命,值得吗?

未平蹲下身来愤怒地拉着他的领口: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朱昭力嘴角流血,无力地说道我死了,梁未静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师父说过,她是生是死都看天意和她的造化。我有心救她,可她的生的希望,却被你,被你扼杀。

梁未平将他重重推倒在地:朱太医,你知道太多宫内的事,决不能让你活下来,就别说这些话恳求我能饶你。

朱昭力淡笑着,脸上露出无谓的坦然,用尽最后的气力说道:我,我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只可惜那梁未静。

未平举剑对着他:不许再说任何诅咒她的话!他的目光中像要喷射出怒火来。

朱昭力却更肆无忌惮地笑了:梁大人,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了那梁未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说完便一命呜呼了。

未平愤怒得一剑下去,劈开了身边的木桌子,草药屋的一切都被他和他的手下打翻的一团糟,他的眼中噙着泪,双目红红的,嘴中却说道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会相信你的。

未平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充盈了双眼,他记起一把火烧了药草屋后,又去寻了未静,远远地看到她在高兴地洗着衣服,在阳光下晒着,却不住地咳嗽,用手绢捂住了嘴,不安地看着手帕上的鲜血,看着未平走来,她赶忙将手帕藏了起来。未平给了她一些银两,摸着她的头温和地问道是否真的要嫁给秀明了,这次,他祝福二人,更要让未静成为最美的新娘:爹娘在天上看到了现在的我们,也会很欣慰的。

未静笑着说要拿这些银子买好多好多的金饰,她听人家说戴了三金—金钗金镯金链,新娘子才会重气,显贵气,婚姻才会有长久的幸福。

未平看着眼前这个愈发美丽的妹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他双眼凝视着未静,想把这画面刻在脑中。秀明出现在不远处,叫了声阿静,未静回头微笑着向秀明招手,再回首,却已看不到未平的身影,她难掩失望和落寞,却还是将银子揣进了衣服里,快乐地向秀明跑了过去。而未平则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二人越走越近的身影,看着二人嬉笑打闹的场景,欣然一笑。

烈日当头,此时的未平正要被问斩,秀明褪去长衣抽出长剑一跃跳了出来,未平看到了希望,眼里闪着火花,却联想到未静的结局,又伤感莫名。秀明飞步来到了法场中央的高台上,皇上端坐上方,露出大局在握的轻蔑笑容,梨香却认出了秀明,不由得心惊:龙秀明。

太初在人群中看着,也跟着紧张起来:难道是龙秀明来救他了?

未平被秀明松了绑,却对着他诡谲一笑,秀明信任地向他点头示意,二人背靠在一起,面对包围上来的兵卒。未平接过秀明的剑,严阵以待:你怎么来了?

阿静她,她死了。秀明心痛地说道。

虽是不幸的消息,但未平心中早就隐隐地有了觉察,当人群中秀明空洞又冷淡的目光与他相对时,便已石沉大海—她死了。未平心中悲凉地叹息道。

兵士们将二人围了起来,秀明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救你,就算走火入魔,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兄弟,也是她的哥哥。未平的心被触到了伤处,他的目光仍旧冷感,手拿尖刀就对着秀明的背就刺去。小心!人群中的太初一声高喊,让秀明背转身来,看到对着他冷笑的未平。而高高在上的孙皇后则在人群中搜索声音的出处—是太初。她肯定地低语道,却见人群轰动,太初被一个女子给拉走了。

秀明对着未平,看包围着的士兵没有前进一步,便猜出了大概:为什么。他苦笑着说道。

你害死了未静,也挡了我的前路。秀明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宣德皇帝,又看着面前凶相毕露的未平,冷笑着说道你要杀死我我也无话可说。他松掉了手中的剑,任由未平提剑向他刺来。发丝在秀明的双目前飘散,他闭上双眼,嘴角露出安详的笑意,脑海里是那片桃花和桃花树下的未静:阿静,我来了,等我。

剑锋一转,未平一声叫喊,秀明睁开了眼睛,怒目圆睁,剑眉星目更显锐气。只见未平背后中箭,用剑支撑着跪倒在地。他口中吐血,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高坐在上的朱瞻基,只见他大手一挥,冷静地说道给朕拿下。取二人首级者,重赏。

未平才知已被皇上出卖,他是引秀明来此的诱饵,而疑心重的宣德帝早已信不过他,欲除他而后快,真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巧计,而他到此时才幡然醒悟过来。秀明上前扶起了未平,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凝聚成了一个炙热的目光。未平拔掉背后的箭,与秀明并肩而战。

二人使出了御龙剑谱,上天入地,飞沙走石,剑法之精妙,内功之深厚,使得无人可近身。朱瞻基本是淡然地看戏,现已坐不住了,而身边的孙皇后则心存侥幸,希望事情有意外的结局。朱瞻基与周松耳语,周松便悄悄退了下去。官兵们前赴后继,而秀明未平则越战越勇。趁倒地的兵士还未起身,二人并肩而站,目光对视,想起年少时,二人双手握拳,灿烂地笑着说:我们是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

此时的二人被一浪多于一浪的官兵围攻,未平受了伤,稍显费力而渐落下风,秀明则动用了真气,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他的眼睛红了,狂啸着披散了发丝。朱瞻基被御龙剑谱的强大威力所震慑,再也坐不住了,激动地站起来大叫:弓箭手,快上,给朕杀死他们两个!

未平看了眼秀明,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看着他越来越发狂,心中不甚忧虑。冷箭如雨般射来,未平和秀明用长剑抵住,未平惊叫着小心!就推开了发了狂的秀明,被一箭射中了心脏。秀明倒在地上,瞬时清醒了一些,而未平则口中吐血,看着秀明倒了下去,他面朝下而亡,双目却仍不安息地望着秀明的方向。

智明!秀明呼号着起身与官兵对打,他克制不住全身狂乱的真气,飞身落地,胡乱劈砍,不觉间身边的木质塔楼倒塌下来。秀明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沉重的塔楼将塌,而下是胡乱奔逃的百姓,他飞身上前,用双手顶住了倾倒的塔楼。他的口中吐出鲜血,人群四处逃散,而兵士们则上前乱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秀明口中鲜血狂流不止,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恍惚间看到了周松在一边冷冷的却略带不安的目光—刚才,正是周松听命于皇上,将塔楼的支点砍断,也是他命人用力推到塔楼,让它向混战的人群倒去。

秀明摊开双手倒在了地上,塔楼散了开来,一块块木板和粗绳压在了身上,他的脸上身上都是鲜血。他怅惘地望着蓝天,看着聚上来的士兵,转头看着躺在平台不远处的未平,露出惨淡的笑容。他已看不清楚周围的人在做些什么,已听不见身边的任何声响,额头的血流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仿佛看到了未静低着身子望着他的甜美笑颜。秀明口中吐血,脸上却带着微笑,安然地闭上了双眼,身边的一切都静了,静了。

周松回报龙秀明和梁未平已死,朱瞻基轻蔑又安心地笑了,孙皇后的心中则起了波澜,却仍极力压抑着,眼睛却早已湿透了。

(忘不掉的思恋,断不了的想念

一年又一年,花开并蒂莲,只不过一瞬的光阴

转身的距离,再求不得的依恋

陪在我的身边,终究不是你,要如何书写我们的结局

也曾在星空许下最美的承诺,看流星一闪而过的叹息

夜深无人时枕边泪湿梦断了,何时才能让你重回我身边,独等待却将余生变的苍凉)

宣德十年正月初三,明宣宗朱瞻基薨。

皇城里,年仅八岁的太子朱祁镇登上皇位,其母孙皇后荣升太后。孙太后在寝宫里的烛光下,看着朱祁镇安睡的样子,摸着他的头发:镇儿,从此在这深宫中,只有我们母子两为伴了。

哭声动天,殉葬的妃嫔们的哀嚎震动了小祁镇的宫殿,他惊醒了:母后,母后,我怕,我怕,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为何听到很多女子的哭泣声呢。

孙太后将祁镇拥到了怀里,眼中闪着泪光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你父皇的妻子们,随着他去了,去天上陪伴你的父皇。

小祁镇推开了孙太后,不安地说:她们是,是被处死了吗?何贵妃,赵贤妃,吴惠妃都被处死了吗?小祁镇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孙皇后抚摸了他的小脑袋,温和地说道:别人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你和我,都好。

小祁镇扑入孙太后的怀里,伤心又满怀畅想地说道我还有皇弟祈钰和皇姐皇妹,我不会孤单的,只要母后能让他们,多多地进宫陪我玩。

孙太后激动地推开了小祁镇,严厉地说道祁镇,你今年也八岁了,不再是个小孩了,怎么就只知道玩。朱祈钰他是吴贤妃的孩子,不是你的胞弟,和你怎能熟络如亲兄弟般。至于顺德,永清和常德三人,只有常德才是你的亲姊妹啊。祁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孙太后真真地看着温和善良的小祁镇,掐着他的手臂说道从今往后,没有了宣德皇帝的护佑,母后只剩下你了,母后和常德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她含泪拥住了祁镇,真诚地说道你的父亲,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君王,你一定,一定要像他一样,做一个明君。祁镇点了点头,眼中泪光闪闪,心中似在暗下决心。

幽暗的长廊外,费超轻声敲着房门,灰暗的诵经室里飘出一阵阵沉闷的木鱼声,费超倚着木门,压低声音说道善祥,宣德皇帝他薨了,你,不用再委屈自己,不用再退居长安宫天天诵经念佛了。

面容苍白的胡善祥,青丝已略成白发,她穿着道袍,安心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淡然地说道这里,没有胡善祥这个人,只有,静慈仙师,施主,你找错人了。

费超欲推门进去,却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按奈心中的怅惘,灰心丧气地说道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济宁城里,那个叫胡善祥的可爱的小姑娘。

他叹息着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而胡善祥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闪过不舍与痛苦,却又很快化为平静,她的心中默念:瞻基,你我虽有结发之情,却无夫妻之爱,可你,走的也未免太匆忙,我都来不及,来不及为你祷告,为你祈福。若能换来你的安康,我愿折寿十年,二十年。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冬雪里,一个荒凉的皇宫小院,穿着单薄衣衫的李昭仪蹲着身子扒着雪土。一把红伞遮住了她头上的天幕,让寒冷的雪花不再飘散到她的身上。她的手冻得通红,却没有察觉,仍专心地挖着厚厚的积雪。男子低下身来,正是汤正汤侍卫。年届三十的他,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仍是白净圆润的脸庞,浑圆而深邃的双目和温柔的嘴角:玉秀,你在干什么?

李昭仪停下了双手,痴傻地转身,目光中都是冰冷的寒意,她似乎不认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又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些什么,痴笑着说道:又是你啊,小侍卫,你,你为何总是来看我。

她做出嘘声的小动作,悄悄地说道我在挖,挖雪地里宝物呢,你保证,保证不要告诉别人。汤正眼中含着泪光和爱意,温柔地点了点头。

是一根,一根红色的链子,上面有一颗黑色的珠子,前几****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弄丢了。她边说边挖着雪地,心里十分的急躁。

汤正愣在那里,回想起十几年前在家乡的时候,在青绿色的田埂上,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他曾将一条挂着黑色珠子的红绳系在了玉秀白嫩的手腕:这黑珠子是我,汤正,从此以后啊,我就挂在你身上,被你捏在手心里了。玉秀开怀地笑了,用手捏紧了黑色的小珠子,高兴地说道捏死你,捏死你。二人都笑了。

想到这里,汤正的眼中充盈了泪水,他扔掉了手中的红伞,一把拉起玉秀,将她拥入了怀中。玉秀害怕又惊慌地反抗着,口中念念有词:我还没找到红链子呢,你放开,放开我!汤正眼含热泪,听着她失心疯后痴傻的话语。

找不到它我就找不到正哥了,正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他会怪我,会不要我的。玉秀的脸上满是悲哀的泪水,汤正的心都快碎了,他深情地说道别管那条链子,别管那颗珠子了,我在这儿,只要我在这儿就好了。

他轻轻地抓着玉秀的手,含着热泪说道你看着我,玉秀,你看着我,我就是正哥,我就是你的汤正哥哥啊。玉秀不解地看着他,半信半疑的样子让他心寒。看着汤正含情的双目,玉秀却大笑起来:你骗人,你骗人。她说着站起身来,嬉笑着向前方跑去。汤正拿起红伞撑在了头上,看着玉秀跑去的方向,泪水模糊了视线。雪地里,一个绿色的清瘦身影,一个撑着红伞的蓝色身影,消融在漫天白雪中。

一个荒凉的山边小屋,一棵灿美的桃花树下,三个幼童在田埂上玩闹。蓝衣的小男孩手持一束桃花在田地间奔跑,红衣的小女孩追在他的后面:哥哥,哥哥,你不要再跑了,我都,我都追不上你了。粉衣女孩拉着她的小手,微笑着说道梦媛,追不上咱们就不追了。梦珂他,他会回来的。粉衣女孩说着停了下来,手捂着膝盖蹲着喘着粗气,梦媛不悦地回头问道,秀静姐姐,哥哥,哥哥他。小梦媛回头看着快消失在田埂尽头的哥哥,滴溜着圆圆的大眼睛,脸上露出了纯真可爱的笑容。

啊!小女孩的叫声回响在田地里,奔跑在前的哥哥梦珂停住了脚步,不安地回望,看到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两个身影便着急地飞跑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女孩身边:秀静姐姐,你没事吧。梦媛,你没事吧。他蹲在那里,关切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小女孩。梦媛的小脸脏脏的,抬起头来灿烂地笑着说没事,而梦珂则扶起了小秀静。

秀静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嫩白的脸上是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梦珂纯净的目光,温柔地说道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她看了看身边插着腰笑的前仰后合的梦媛,二人都笑了。

梦珂拍了拍脑袋,懊丧地说不会是,不会是你们故意的吧。他有点愠怒地将一束桃花扔在了地上,梦媛笑着捡起桃花,吹了吹沾染在粉嫩花瓣上的尘土,对着哥哥说道要不是我们摔倒了,你会理我们吗?

梦珂显得十分不悦:那也不用出此下策啊,娘说过要我好好保护你,可我。

看着他自责的样子,梦媛走近他身边牵起了他的手:哥哥,我们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再说这件事我们都不说,娘和陆姑姑怎么会知道呢。

秀静上前看着拉着手的兄妹,不好意思地说道梦珂,都是我随着梦媛胡闹,你如此自责我怎过意的去。

梦珂看着秀静纯美的面庞,微笑着拿过梦媛手中的桃花,递到了她的面前:方才是我折下的桃枝,刚追逃的欢实,竟让姐姐妹妹跌倒,这个,就当是赔罪的。

秀静拿过了桃枝,看着它令人迷醉的粉红:爹爹说,静姑姑从小爱桃花,而他,最爱梨花。她把花枝举在了面前,而我,正是出生在一个漫山遍野桃花开的静夜里。

看着她沉醉的样子,梦珂微笑着说道虽然我们刚一出世,就没有了爹爹,可冯叔叔和陆姑姑对我娘和我们兄妹都很好,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秀静姐姐,是静夜里秀美的桃花。

梦媛扑哧地笑出声来:哥,我知你打小就和秀静姐姐相熟相亲,可你送她这一束桃花,又拿什么送给你的亲妹妹呢?

梦珂看着梦媛可爱的样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等桃花谢了,桃树结了果子,哥哥我还不都采下来给你?梦珂笑着转身,而梦媛则追逐在他身边,口中嚷嚷着在你心中,我就会吃,就会吃对吗?

秀静看着二人打闹的样子笑了,不远处的桃花树旁是静立着的太初和幻仪。灰衣的太初面带微笑,温和地看着孩子们的方向。幻仪虽已年届三十,又终日辛劳操持,却仍有浑然天成的贵气和贤良妇女的美态,嘴角露出柔和的笑意:太初,再过一两个月,溪宁也该生产了,这一次,该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了。

是小女孩又如何,一个叫秀静,一个叫青月,不是更好。

幻仪微笑了:秀静,青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追忆他们二人,还是忘不了她曾来到过这个世上。

太初淡淡地笑了:如果我们不记得,又会有谁记得呢?他转过头来看着幻仪,七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而我们,却也一日日老去。

在这个平静的山村小镇,和孩子们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这安宁,是未平他求不来的,这种简单的幸福,也从未属于过梁未静和她的秀明。

太初微笑着叹息道死者长已矣,唯留生者唏嘘感慨。他看着打闹的三个孩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等梦珂长大了,迎娶秀静可好?

幻仪笑了出来: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这梦珂他。

梦珂如你般清秀俊美,也如未平那样聪慧过人,此等贤婿,怕是我们家秀静高攀不起的。

幻仪微笑着看着太初:若不是七年前,你救了我,我们母子三人还不知会沦落到何处。大恩不言谢,我和梦媛梦珂会用一辈子来回报。

太初叹息着看着她:冥冥之中早有定,我和溪宁如此,你和未平亦是如此。梦媛和梦珂都是好孩子,能看着他们长大,何尝不是我和溪宁之幸啊。二人眼中含笑,看着不远处欢笑着的三个孩子。

三月间,桃花悄无声息地开放了。金天翼带着劲儿走过了山村小镇,看到了一棵桃树下三个小土坡,虽有墓碑却并无任何字刻,他让劲儿磕头拜过,那正是秀明、未静和未平的坟墓。当年,孙皇后密会了金天翼,让他将要犯秀明和未平的尸体烧了,带到这里埋葬在桃花树下:从此以后,梁未静便和这世上最爱他的两个男子长眠于地下,她,再也不会怕黑,再也不会怕冷了。本宫给不了她在生的快活,就给她另一世的安宁与幸福吧。

天翼和劲儿穿过树林,走过小河,到了一个山村小屋,嘉柔正在屋里等着二人,劲儿笑着叫道二娘便跑到了她身边,嘉柔起身后拥着劲儿,三人都笑了:劲儿,转眼你就快十岁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劲儿笑着说:只要有爹爹和二娘的疼爱,劲儿永远是快乐无忧的小劲儿。劲儿欢蹦乱跳地走开,说要去找爷爷奶奶,天翼看着他,宠溺地笑了,又温和地看着嘉柔。

谢谢你六年前来金陵找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让我又有了重生和与你在一起的勇气。嘉柔面带笑意地说道。

天翼看着身边柔美如水的嘉柔,叹息着说道:那一年,爹娘看着滟湫生下了依瑶,心中便起伏万千,感慨颇多。那天晚上,爹爹终说出了十几年前事情的真相。

天翼握起了嘉柔的手,将那个紫色的香囊放在了她的手心:十几年前的那个渡口,你不是没有去,而是去的比我早。嘉柔真真地看着他,眼泛泪光,嘴角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是爹爹先找到了你,并跟你说我的身份,告诉你,林家人得罪不起,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我和你个人的幸福,而毁了金家和沈家。你为了我父亲,为了我,为了我们金家,才决定离开我,而不是。天翼动情地哽咽了,嘉柔俯身在他身前,含泪笑着说一切,还不晚。蹉跎了这么久,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让我重遇你,让我可以重新和你在一起,这六年平淡又幸福的日子,已填补我这前半生所受的悲苦,我,已经很知足了。

天翼笑中带泪:是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嘉柔,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

嘉柔满足地笑了,天翼拥着她,脑海里回想起未静的话语:当今天下,太平康安,大好河山,若能和志同道合之人泛舟山川,诗酒歌乐,岂不是人生乐事。初遇时,意气奋发的可爱的未静曾笑着对他说过这句话,而今,她已长埋在地下,在那棵桃花树下,在那片黄土地里。

他想着彩轩离世时不舍的目光,更紧紧地抱住了嘉柔:我要守护好你和劲儿,还要伺候爹娘到老。嘉柔靠在他的肩膀上,含着热泪点了点头:嗯,我都听你的。

门外,是快活地玩耍的劲儿和站在劲儿身边,乐呵呵地笑着的慈爱的金洪烈和金夫人。

江南小镇,烟雨蒙蒙,正值豆蔻年华的依珊,着粉色衣衫,在桃花树下接着飘零的花瓣,露出充满憧憬的美好容颜:珊儿,瑶儿。一个女声温柔地唤起,依珊手捧花瓣,慢慢地回转过头,对着不远处说道诶,娘,我在这儿呢。

她扎着两个麻花辫,高高地盘着发髻,精巧的花朵和珠子发饰将她衬得俏皮而可爱:娘,妹妹她不在这儿,她到,她到外面去玩了。说话间,着蓝色长衣的女子消失在了木门口,只剩珊儿站在桃花树下,轻轻地吹开了粉色的花瓣,抬头看着那一簇簇醉心的粉红,嘴角露出甜美的笑容:又到一年春好时,一束桃花一阵雨。

脑海中,未静阿姨曾在桃花树下,她打落的桃花雨中吟诵。羽林出现在了依珊身后不远处,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地心动了,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两鬓有了些白发,目光也变得慈爱起来,桃花树下的依珊幻化成了十三四岁的未静的样子,是羽林第一次去梁府见到的小未静,黑发扎成长辫子散在粉紫色的衣服旁,她拖着下巴,满怀期待,眼波如透明的水流,人面与桃花相映相衬,带着欣喜念诵道又到一年春好时,一束桃花一阵雨。

桃花飘散,在她的身边飞舞,一团令人迷醉的粉红,一个令人心动的少女……

(桃花开无影,落入我心涧,千万朵绽放,化作泪无尽

前生的相逢,今世的别离,再多痛再多伤,都为重遇的时光

你若转身去,我必誓相随,落寞月光下空对

酒入愁肠,多少人情喜与悲

难舍难解此生你我错与对

再多的等待再多的错过,只为焰火下与你相拥

秋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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