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深夜,大狱。未静披散着黑发,脸色苍白,呆呆地坐在地上,心里默念:秀明,你在哪儿,梨香,你在哪儿,难道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吗?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想起了当日太子妃的话语和表情,心里嘀咕着她究竟是何用心,是会真心救我,抑或已经达到本意除掉我?
她抬起头看到黑洞洞的头顶,月光洒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我的生命或否在此终结,我再也看到不到外面的天地。白日的阳光再也不会来温暖我,而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泪水在眼里打着转,而心里不断设想着几百个可能的悲惨结局,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凝重。
一阵错落的脚步声踏来,未静变得拘谨起来,想到夜审和判决,她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
昏暗的月光下,未静看清了来人,那正是朱瞻基和他的一众贴身,小木子惨白的脸在灯笼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消瘦。朱瞻基看着眼前无力地坐着失了颜色的梁昭仪,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小木子在旁听话。
朱瞻基上前抓住了栏杆,隔着栏杆间的缝隙对未静说道:未静,近日你可安好?短短的话语漂浮在空中,无声地落地,并为引起未静的任何答语。
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母后做事向来这样分明,她只为保护我,而我,也想保护你。
未静目光呆滞地看向了朱瞻基,这个面容温和的太子在此时却显得如此力不从心与虚伪:本太子已不年轻,后宫里诸多争端我也见得多了,只是未遇上过你这样的女子。你且告诉我,那云锦的事,是不是你用它做了物件,抑或是你宫里的哪个宫女偷用了布匹,或是真的为你所用,你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好吗?
未静眼泛泪光,慢慢地站起身来,她走近了几步,看着在外面站着的两个人,此时二人相距三两步,隔着的却是自由和禁锢的万丈深渊,相差的却是皇权和黄泉的天壤之别。
她低声说道:对于这些事,我全然不知,太子殿下,您信吗?
朱瞻基双手松开木杆,重重地捶打着栏杆:我知道你对我有所抗拒,却不知你亦对我有所隐瞒。这不争的事实难道是你全然不知可以掩盖过去的吗?
他变得激动起来:你至少,至少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才可以,才可以和母后说情。
未静淡淡地一笑,声音变得颤抖:我也希望我知道什么,我也想知道是谁在害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就是不知道。我不希望因我的空口白话,陷害了无辜的人。
她抬眼看着义愤的朱瞻基,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的转机和温存,可他白净的脸上,依旧阴云密布:让我为解脱而编造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做不到。
她走到狱门边,双手紧紧握住木杆,激动地说道:查清楚事情的原委,该是太子殿下您的事吧,我想皇后和太子妃娘娘,也绝不会让事情如此地不明不白。
朱瞻基抬眼紧紧盯着未静的脸,看着她倔强又傲慢的小脸,想着她话中的深意,不由得冷笑了几声: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不过对你来说却很难。
未静不解地看着他:如果你是我的妻子,可能为皇家诞下子嗣,那母后,绝不会对你如此绝情。
未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母后的眼里,只有温良贤德的胡善祥,可我的眼中,我的眼中有你啊,最清新最可人的粉色桃花。
朱瞻基隔着木杆抓住了未静冰冷的手,未静吃了一惊:本太子最后再问你一句话,你,是跟了我,还是愿意去死。
未静看着他,犹豫不决,难以言说。朱瞻基看着她美丽的令人心痛的脸庞,松开了双手,决绝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着别的什么人。
还没等未静反应过来,朱瞻基已甩袖离开,一脸的愤懑和不悦,小木子不住地回望,提着灯笼低着头叹息。
未静重重地坐倒在了地上,眼泪无声地流淌了下来:秀明,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了。她无力地想到。
钟粹宫内,张古海公公在太子妃跟前耳语,太子妃听着他的话语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孙姑姑失踪了,你从今日午时起就未见过她。
张古海跪在地上,拼命地点头,这个不苟言笑的奴才在太子妃面前是如此的奴颜婢膝。
太子妃心里默念:瞻基必放不下未静妹妹而去探视,这对于我是既有利处又有弊处,如果太子殿下真心放不下梁昭仪,那我如何实施我的计划?
她想了想对张古海命令道速速将储秀宫的绿珠姑姑叫来,张公公作揖兴冲冲地离开,太子妃胡娘娘从宝座上站起,对着烛光黯淡的寝宫露出难解的愁容:不管怎么样,绿珠始终都是关键的棋子。
张公公把绿珠带来太子妃寝宫,她一路惴惴不安,想着当日梨香和她的攀谈,想着那日信誓旦旦说过愿为主子而死,她不由地捏紧了双手。
戌时刚过,王氏祖宅里仍灯火通明,秀明、太初、梨香在各自的房内辗转反侧。梨香坐起身来,抱着双腿沉思这近日来的点点滴滴:皇后检查出小姐寝宫内的云锦有破损痕迹,如果不是谁人真心陷害,那必是有人用了这锦缎编织了信物,那又会是谁呢。
她想起了这几日,张古海奇怪的作态—他总是面容严肃,在暗处监视着未静和梨香的一举一动,那日太子妃赠来锦缎,也是经了他之手,对于锦缎的收容储藏他也是紧张观望。她想起了那夜,绿珠很晚才回来,被她叫住后慌张的样子,一直解释她只是在外屋做女红,并未出门,可梨香明明记得刚才门被推开的声音。看着月光下绿珠姣好的面容,梨香笑问她在宫中是否有与某位公公相好为对食,或与宫内的侍卫和朝臣有来往。绿珠笑着摇头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绿珠我绝无半点心思,也没一点大胆。
梨香想起林美人、李美人的笑靥如花与最后的悲惨结局,不由感到一阵寒冷,想起在地牢里的未静,此时也如此孤立无援,她双目含泪地说道:小姐,我一定,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的,至少,我孙梨香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险恶寂寞的深宫的。
太初从床头坐起,着单薄的衣衫坐到木桌旁,看着黯淡的烛光:年少时,小未静小太初小梨香总是玩闹在一起,一起爬树,一起放风筝,一起在屋门前的大院子里躺着晒太阳。
渐渐的,三人都长大了,太初被命学习拳脚武艺,但总由未静和梨香偷看,未静还偷偷地扔石子到太初头上背上,引起他的注意。
太初十六岁生日那天,未静和梨香还在夜晚,悄悄地来他的房间,给他带来爱吃的烧鹅烤鸭,还有煎饼干果,大家一起吃一起谈笑,听到有人打更查夜,竟也没有男女大防地一起钻入被窝,老家仆打开门只道我睡了,林伯我已经睡下了。三人却在里面屏着笑,等林伯关上了门后就哈哈大笑。
还记得未静要出嫁给天翼前几日,太初捉摸着手中的一条红玛瑙手链,想着是否要赠与小姐,却见天翼前来而作罢。
看着小姐出嫁,太初攥紧了手中的链子。
生日那天,未静问过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太初看着烛光下未静的笑脸,憨厚地说道:有你们陪我一起度过,那我的心愿就算达成了。
梨香说希望找到相爱之人,一辈子一起过。她的目光望着太初,太初却看着毫不知情地看着蜡烛吃着糕点的未静。
太初吹灭了蜡烛,心里想到:今日是我十八岁的生辰,我在这里许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心愿,小姐您,一定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这次一定要化险为夷。梨香说过,最大的心愿是和爱的人在一起,一生一世。我也在这里祝愿你,能和龙秀明走到一起,今后的路,二人一起走过。
秀明拿着笛子,断断续续地吹着曲子,泪水跌落在玉笛上,叹息着想象着这一路来可以拥有的美满结局:逃离金陵的时候,他伸手将未静拉上马,从此二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沉浸花海,微笑相拥;二人谷底相拥,未静亲切地叫他秀明,秀明深情地叫道阿静,从此二人相濡以沫,携手江湖—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把你送回梁府的。秀明诚心地说道。
那爹爹该多着急啊,那金天翼该布下天罗地网来追杀我们二人了。
秀明笑着说:他尽管来,不过,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再次离开我身边的。
未静不悦地说: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秀明笑了,二人拉着手,奔跑在绿色的大草地上。
秀明的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阿静,你放心,我就算是死,也要救你出来。我说过的,如果你死了,那我,也绝不会独活。
梨香敲起了秀明的房门,秀明一惊后慢慢打开了屋门:梨香,你。
梨香满脸希冀:我想救小姐还是有别的方法的,我们下午商议的掉包劫狱,必在宫中有内应才能得以实施,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秀明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月光下,柔美的梨香更显坚毅。
第二日上午,阳光晴好,范府里热闹地举行着范依珊小姐的满月酒。范夫人,范老爷都格外高兴,与众亲朋好友举杯互贺:小姐好,小姐好,范老将军啊,头胎生了个小姐,下一胎肯定是小少爷了,肯定的。朝中友人庆贺道。
千金好,千金小姐可会是羽林少爷的小棉袄。
大堂里,人声鼎沸,人们饮酒作乐,羽林在人群中也显得十分得意和喜悦,奶娘抱出了依珊小姐,白净的小依珊双目有神,头发乌黑,在红色的襁褓里更显娇嫩。
诶哟,这才刚满月呢,便如此可人,一点看不出是早产的样子,这个月来可养的真好。一贵妇夸赞道。
范夫人范老爷相视而笑,羽林顿感如雷劈身,却还是强颜欢笑。
另一丰腴的贵妇近身对羽林耳语道:听说少夫人产女时大出血,伤了不少元气,为了少夫人好,羽林少爷你近日还是克制点,不要与其同房好些。
羽林看着她滑稽可笑的脸,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狂躁不安,看着这畅饮欢笑的人群,他感觉一阵阵眩晕,他们一个个都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都仿佛是来看他的笑话,他一时晕眩,向后倒去,恰被心儿扶住。心儿将他搀扶到一边,轻声说到:少夫人她,她身体不适不愿出来,还,还不肯喝药。
羽林冷冷地一笑:不出来也罢,只要依珊出来见客,她,也就无足轻重了。
心儿看着羽林冷淡的样子,不安地说道:这一个月来少爷你从未探视过少夫人,她,她也一直精神不振,不吃不喝。
羽林稍显动容,却还是目光冷漠地说:你们只管伺候她,该怎么修养身体,她自己心里清楚。
他看了看宾客:也是给岳父岳母送去过请柬了,可今日金家的人一个未来。他嘲笑地说道:连那个金天翼,只隔了几条街而已,也没有过来一聚。是觉得天如生了个女儿不够光彩呢,还是不给我们范家面子呢。
心儿看着少爷酒醉颓废的样子,就轻声离开了。到了后院羽林和天如的新房,只见窗口门口贴的大红字已褪了色,在风中摇摇欲坠,窗门口的盆景也凋谢了,听着身边几个丫头的闲言闲语,心儿不觉忧虑起来:少夫人又没有喝药,这样埋汰自己的身体是为了什么啊。
我看见她把中药都倒到盆栽里去了,真是浪费少爷老爷夫人的一番美意啊。
难道生了个女儿就这么见不得人了吗?
看到心儿站在那里,两个丫头就变得拘谨起来,赶忙匆匆离开,不再言语。心儿皱着眉头,心里盘算: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少爷既然当初这么爱少夫人,为何娶她来之后从未在人后显出恩爱来呢。回忆里,她总看到少爷将少夫人仔细耐心温和地扶回卧室,后又匆匆离开,鲜少在里过夜。
心儿忽而心头一紧:难道,难道依珊小姐并不是早产的,而是,而是足月而生,且不是,不是范家的骨肉?
忽而听到一阵巨响,她匆匆地跑进了里屋,只见天如躺在那里,身边是倒了的椅子和洒了的汤药,看她眼角垂泪,面色惨白,心儿冷笑着说道:少夫人啊,你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呢,生个女娃又怎么了,至少,那是范家的骨肉,老爷夫人的亲孙女。再说,你和少爷都那么年轻,以后还可以生很多的小少爷,小小姐。
她走近身去,看天如无力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
我听她们说你不喝药,不按时服药身子怎么好的了呢。你看看你,脸都如此惨白了。
她近身看去,天如躺在那里,静静的,美美的,连呼吸都变得虚弱,都不能打破她此时的恬静美好。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她摊开手下的地面上,一封粘着药水的信件,趁天如没注意就捡了起来,她抖落干净信件上的棕色药水,慢慢地打开信件。
心儿,心儿!奶娘大声叫道:心儿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的心儿待在那里,惊得把信往床下随意一丢,不可置信地呆滞地走向了天如的床边,慢慢地轻轻地用手去触摸她的脸庞:冰冷,冰冷。连呼吸,呼吸都断了。
她一下子吓得坐到在了地上:少奶奶,少奶奶她死了。
她哭泣着轻声说到,含泪的双眼看着面前这个冰冷的美人:少爷,少爷。
她哭地更伤心了,忙起身朝外跌幢出去,正面撞上了抱着小小姐的奶娘:心儿,你怎么了,走路都不看着点啊。
心儿看看襁褓里刚刚醒来,微笑着的小依珊,捂着嘴忍着哭,发疯似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到了大堂,见大家还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便定了定心,假装镇静地向羽林走去,在他耳边,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少爷,少夫人,她,她,她出事了。
羽林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上,却淹没在大堂热闹的声响中,他整个人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浑身颤抖的心儿,双眼顿时充盈了泪水,他抓住心儿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带我去看看,带我去,带我去。
二人悄悄离开了大堂,没有引起一众人的注意,只有阿诚不安地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
羽林快步进了屋,这个一年后的新房对于作为新郎的他来说是那么的陌生,曾多少个夜晚在门口徘徊,想推门却又停住了,曾多少个白日从旁匆匆而过,稍有犹豫却仍未进屋。此时的景象对他来说是那么的沉重:天如躺在床上,面容安详,脸色苍白,红色的喜被盖在她周身的白色内衣上,黑色的头发凌乱得披散在身边。
羽林站在那里,一晌难言,他离婚床只一步的距离,幻想着天如睁开眼睛,露出微笑望着他。
少爷。心儿在旁颤抖地叫道。
羽林身躯一震,恍如从梦境回到现实,他走近了天如,轻声唤道:天如,天如。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儿的心跳和羽林沉闷的呼吸声。
少爷,少奶奶她。心儿捂着嘴巴开始哭泣,羽林的眼中也饱含了泪水,渐渐的,天如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还记得那晚,天如抓住羽林的袖子,问道:羽林,你今夜又要去哪里?
羽林狠狠地甩开袖子:我去哪里还需你的同意吗?
天如眼含热泪,对朝着门口走去的羽林说道:你要不就休了我,不要因我在孕产期而不想伤害我刺激我,殊不知你在人前人后两个样,在公公婆婆面前强颜欢笑装模做样,我是多么的难过。
羽林愤怒地转过身来,红红的眼睛泛着泪光:难过?他的嘴唇有些颤抖:你的难过难道比得上我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吗?本来就是你有错在先,让我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却还压抑着不与外人道,是为了你的名节,是为了你们金家的声誉。
天如变得激动起来:除了为了我,更是为了你们范家,为了你自己吧。
羽林气愤不语,天如上前说道:我爱天翼,但我更爱这个孩子,不过,为了你,为了我们二人的未来,我可以舍弃这个孩子,只是你,你从未和我明说。
羽林冷笑了:我原以为你不爱惜自己,原来你也不爱惜你和金天翼的孩子。
他上前抓住天如的臂膀,天如变得紧张起来,二人四目相对:我一直都以为你天真无知,你的纯良幼稚是好的,可我不知道,它却会如此伤我。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欲望和本能,而我在这场注定失败的游戏中选择守候,选择等待一个正确的时机,原来时机永远不对,你永远不会懂。
我懂,我懂,我真的懂。天如眼含热泪:我以为我爱你,可是我更爱我自己。我以为我看重孩子,其实我更看重我和你的未来,我的大错已经铸成,你的忍耐并不是良策,羽林啊,我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啊。
天如哭着跪倒在地,小腹高高隆起的她显得脆弱而无助,羽林有着扶起她的冲动,却颤抖地放下了手:你不再是我爱的那个天如,我,不能保证,对你和孩子都好。
他咬了咬牙,痛苦地转身离去。
此时的羽林跪倒在天如身边,伸手抓着她冰冷的手,温和地说道:天如,你说过你要和孩子一起,你说让我把孩子抱给你,天天晚上和你作伴,可是,可是我没有同意。
他回头看了眼心儿,着急地说道:心儿,把冉冉,把冉冉小姐抱过来。
心儿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只听得羽林的怒吼:快,快啊!
心儿带着哭腔问道:那要不要,要不要把少奶奶的事。
我让你快去把冉冉抱来,别的都不用说!天如她,天如她没事,只要看到冉冉,她会醒过来的,她会好的!
心儿擦干泪水,魂不守舍地跑了出去。
羽林看着天如苍白的脸,沉重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他含着泪笑着说:天如,今天是冉冉满月宴啊,你怎么还躺在这里,你该出去见客啊,要不,爹娘该着急了。
他用手抚摸了天如的脸庞,却感觉到她早已没有了气息,眼眶中的热泪终于肆意流了下来,他垂着头,任泪水滴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敲打着地面,皮破了血流了都比不上他心中恐慌的心痛:天如,天如。他呜咽地叫了起来。
心儿抱着冉冉小姐进了房间,试探性地叫着少爷,羽林猛一回头,泪眼中带着些许兴奋,他起身一把抱过冉冉,跑到了天如身边,让天如冰冷的手触碰冉冉温暖的面庞:天如,冉冉来了,你看,你的女儿来了,她,她多可爱啊。
心儿痛苦地站在羽林身后,不停地说着重复的话语:少爷,少奶奶她走了,她走了,她再也听不见了。
心儿走到羽林身边,意欲将冉冉小姐抱走,可羽林却执着地不松手,心儿抱过了冉冉,看着跪地的羽林,伤感地说道:少爷,怎么办啊,今天是依珊小姐的满月宴,可少奶奶偏偏在这个时候…少爷你该怎么办,依珊小姐怎么办啊。
羽林双手拉着天如的臂膀,把头埋在床上,无力地说道:你出去,你带着冉冉出去,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让我,让我和她在一起。
心儿点了点头,抱着冉冉就出了门,只剩下羽林一人伏在床边,身后的屋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储秀宫里,一片冷清,八月的秋意已在此冷透,梨香站在空荡荡的寝宫里,回想未静的面庞--头戴粉色的鲜花,发上插着金色的饰物,粉衣的梁美人曾悲伤地叹息道:采一朵春花戴在我头上,让它陪我一起凋谢,最美不过春好时,夏尽秋来又是冬,在这宫里,时间总是过得如此的悄无声息。
未静粉嫩又哀伤的脸庞和她柔和的话语还在脑海,这里却早已物是人非,梨香叹息着想到:不多久又会有新的佳丽住进来,可是小姐呢,在暗无天日的地牢痛苦挨日,不知君王的恩泽何时会怜悯她这朵孤芳自赏的不一样的花儿。
她猛一回头,却见绿珠站在身后,神情十分吃惊,正欲言说,却被梨香抢了先:绿珠,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太子妃娘娘让我来收拾梁昭仪的衣物和行李,说是已求得皇后的懿旨将梁昭仪送入北平城郊外的西华庵。
梨香冷冷一笑:那你呢,你是否随行伺候呢。
绿珠一惊,快步走到梨香身边:你我都是梁主子的贴身宫女,主子这次遭了罪我们也难逃一劫。她靠近梨香身边:我以为你已经出宫了,没想到你还会折返回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梨香狐疑地看着她:如果小主真个要去西华庵,那我也必定同行,也许出宫,即便是进了庵堂,也比现在在这深宫担惊受怕的好。
绿珠背对着宫门站在梨香面前,梨香忽而眼前一亮,跪地叫道:太子殿下。
绿珠赶忙转身跪地作揖,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梨香笑着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绿珠姑姑,其实我早就怀疑,香囊的事都是你所为。
绿珠眼神犀利地看着梨香:你,我,张公公是这储秀宫里的奴才,只有我们能够近主子的身,陪伴左右。
绿珠沉默不语,梨香继续说道:香囊是女孩子家的信物,那我们储秀宫丢了东西,不是小主,不是我,那只能是你。
绿珠淡然一笑,梨香不解地看着她。
绿珠转换了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个你知道,那太子妃娘娘更是知晓。
梨香变得紧张起来:难道,难道都是你和太子妃的计,那我和小姐。
绿珠扶住了向后倒去的激动的梨香:事情没有那么坏,太子妃娘娘也是明察事理之人。
绿珠说起了昨夜的事情:她被叫去了钟粹宫,张公公退下,她上前跪地,太子妃质问了一番,她便跪着垂泪,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是绿珠偷用储秀宫宫中的布料,编了个香囊,那夜赶着夜路上前赠与他人,却在小雨中,被那男子遗弃在御花园里。问赠与何人,绿珠不肯出声。太子妃借此欲让绿珠为未静受过。
梨香睁大了眼睛,她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当,太子妃娘娘竟会为梁昭仪着想,况且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为何不与太子诉之不告诉皇后真相呢。
绿珠打消了她的顾虑:皇后娘娘深爱太子殿下,必不想看到他为情所苦,大明皇室要的不就是子嗣延绵,一个梁昭仪确不是重要角色。就算平息了香囊事件,你认为太子殿下会和小主重修旧好,二人会过得和睦?
梨香看着绿珠,看着她的温顺和坚强:即使定了我的罪,释放了小主,他日皇后必会用其他缘由来惩治小主,这并非长久之计。
也就是说太子妃娘娘有心救小主,而皇后却怎么都不肯放过她?梨香眼中含泪。
绿珠搭着梨香的肩膀:要在后宫生存,比你我想象的都难的多。
梨香坚定地看着绿珠,眼中饱含深情:那么,我们就去见太子妃娘娘吧,一起去看小主最后一回。
绿珠点了点头:无论在牢里,或是庵堂,我都会为你们二人祈福。这个计划,虽有太子妃娘娘的协助成全,但难保不会出现差池。要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追责起来,后果仍会很严重。
梨香拥住了绿珠:这事情虽因你而起,不过既是一个危机,亦是一个转机,带给我们重生,却判了你的死刑。很多事情不由明说,我孙梨香只在这儿谢过你,你的坦诚和勇敢。
绿珠拍拍梨香的背,泪水淌落下来: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是说过吗,为了主子,我连死都愿意。
梨香流着泪闭上了眼睛:不过当时我认为你说的,只是太子妃娘娘。
绿珠笑着轻轻推开了梨香:一入夜,我们二人便同太子妃娘娘一起去地牢探望主子,接着就看你们的了。
梨香郑重地点了点头。
亥时刚到,宣武、正阳、崇文门外的侍卫们正在完成交接,秀明、太初从宫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那正是未静和梨香。
守门的徐彬和费超将一行四人拦住,正要质问,秀明却说那两人是太子妃宫殿里的公公,是奉太子妃之命出外办事。
徐彬拿着灯笼向二人照来,未静低着头畏畏缩缩地拿出了金令牌,看徐彬用灯笼照向自己的面孔来,便故意将令牌掉在了地上,蹲地伸手去捡。
太初借故责备道:这小太监,连块令牌都拿不好,还不快捡起来给侍卫大哥查看查看,要是弄坏了你怎么担当的起。
未静起身恭敬地供上令牌,徐彬接过令牌在灯笼下照了照,仍旧不解地看着这两个不言语的小太监。
说你们都是钟粹宫的,都叫什么名啊。
未静和梨香互视,秀明和太初心里一紧。
沉默,令人生疑的沉默。
费超想到了什么,上前与徐彬耳语,徐彬摇了摇头:虽说是太子妃娘娘宫里的人,这规矩还得要遵守,万一要是某些人偷了令牌想偷溜出宫,我们如何担待呢。
费超摇头叹息道:要是真就是太子妃宫里的人,我们得罪了且是要受罚的。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金天翼来到了城门前,高声叫道:守门的是谁,为何不在原位看守呢。
徐彬费超立刻回到城门前,向天翼请安。
秀明和太初都叹了一口气,而未静和梨香则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月光下,金天翼高大的身影。
金大人,这么晚了您还要进宫吗?徐彬问道。
主子们叫我来,我不得不来,怎么,你连我都要盘问?
徐彬连声说不敢。
天翼走近城门到了四人身边,看了一眼秀明,便说道:我是要进去,龙侍卫是要出去,你一个小小的禁宫侍卫还真要卡着要口刁难我们不成?
徐彬看了看费超,二人勒令他人放行,一进一出,天翼和未静一行人擦肩,一个朝着深黑空洞的宫里而去,一行人朝着月光黯淡的护城河远行,命运,在此刻擦肩,等待的是更多令人激动的未知。
地牢,披散着黑发着白衣的女子看着铁窗外忽明忽暗的月亮,点点星光洒在她寡淡的脸上,看不出她心中半点怨恨抑或是恐惧,她,就是绿珠。
回想那日,被一个男子抱上了大床,床帐飞舞,轻解罗裳。回想那个淅淅沥沥的雨夜,天色灰蒙,她快步上前,将香囊交到男子手上,却不知不多久之后,香囊即被舍弃,在雨里,在泥中,被狠狠地践踏。
那个男子曾经说过:你跟随太子妃日子已久,我对你的心思你也都明了。他日若能为本太子诞下子嗣,那受封妃嫔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那到时候,不仅你高兴,我高兴,胡善祥也会很高兴吧。
绿珠跪在男子面前,被他轻轻扶起:只是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无需与他人多言,你可知我的意思?
绿珠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此刻,只有月光为伴,过去的事如云烟般散去,他许过的未来,畅想过的荣华,终究不过梦一场。绿珠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脑海里回想朱瞻基温和的笑容,明媚的眼神,将她拥入怀中,于桌椅上作画:太子殿下,不管我绿珠的结局如何,我都信您,敬爱您,等着您。
她握紧了手里的一条带着珠子的手绳,目光坚定地看向了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久久不愿散开。
天翼奉命进入太子的宫殿,黑暗中只有案桌上的烛光映衬着朱瞻基阴晴不定的脸。他让金天翼上前,命他去乐安寻名医治昭阳公主的病。一年前钦定的驸马横遭意外而使得公主的亲事不了了之,而先皇过世后,昭阳的病又重了。昭阳公主与太子一块儿长大,感情甚笃,虽不是一个母后所生,却情同亲生一般。
天翼领命后速速退出,一路走一路思量:宫里的太医众多,医术也高明,为何要独独去永安寻一个人称古药仙的神秘医者。
他眉头紧锁:后宫的事和前朝都有千丝万缕的干系,那汉王不就分封在乐安?当今皇上赏其宝物,增其俸禄,也将其子封为世子郡王,不过还是不能让他安定下来。
天翼转念一想:其子朱瞻圻在北京窥探朝廷的一举一动,心腹又在北平城里刺探消息,我想赵大人受到重用,且与对他的监视和上报有关。
天翼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看着天上的月儿探出头来,洒在他一身华丽的飞鱼服上。他摸了佩剑,想起了近日来听到的关于未静的消息,不由心里一惊:如果皇后真的将你贬到庵堂做个姑子,那也好。省的你在这个后宫里步步心惊,酿成大错。你不安乐,我也不安心。
他快步来到了城门口,见徐彬、费超等人向他行礼示意,便很快出了城门,跨马而去。在黑洞洞的街上忽而看到一个披着白色披肩的年轻女子,他惊得抓起来缰绳,从马上跳下:天如!他高声惊呼,月光将面前的空地照亮,只看到眼前什么都没有。他按着胸口,猛地呼了一口气:天如,我这是怎么了。他无力地跳上了马,扬鞭而去。
范府,酒宴过了没几个时辰,喜悦的大红绸缎还飘散在空中,整个宅院已笼罩着肃穆和凄凉。烛光下,范老爷唉声叹气,范老夫人抹着眼泪。
新房内,丫头奴才跪了一地,边哭边跪拜。走进走出的和尚做着法事,奶妈怀里的小依珊哇哇地哭着。心儿擦拭着眼泪,到处寻找少爷的身影,终在小书房看到了他。
烛光下,范羽林面色惨白,他站在书桌前,用墨笔画着图,眼泪不住地滴到画中人粉嫩的脸上,看着肖像被泪水晕开,他狂躁地揉搓画纸,扔到了一边,重新开始画。
心儿看着他的隐忍并不是不痛苦,而是在极力地否定和逃避,看着书桌脚下,有几张撕碎的揉搓的画纸,每一张都是未完成的天如的半身像,右下角题字:永乐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卒
心儿走近羽林的身边,帮他研磨,只看到他白色的衣袖上沾染了各种颜色,看着他落笔的右手在颤动,她按住了羽林的手,温柔地说道:少爷,作画非你所长,你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羽林用力甩开她的手,继续画着天如乌黑的头发,画出她美丽的轮廓。
心儿继续说道:少爷,这事还是留给画师吧,你就别难为自己了。老爷夫人需要你,依珊小姐需要你啊。
羽林顿了顿,眼泪无声地掉落在天如的头发上,将乌发染开,他咬了咬嘴唇说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天如,也不会这样。
回忆里,天如端上圆子羹给羽林,却被他一把甩开,天如只得蹲下来擦拭地面,而羽林却不管不顾地离开;天如打开窗户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见黑衣的羽林匆匆而回,她满怀期待地柔弱地叫了一声羽林,羽林却头也不抬,反方向走开了;天如走到羽林的书房,为他盖好被子,羽林却装作睡得沉沉的,丝毫不理会,只有在天如离开后才会睁开眼,用手攥紧了被子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年多前的金陵,在街头拦住他的马儿的天如。七夕的灯会,在阿诚的提示下勉强地背着诗词的羽林曾把天如逗笑。荷花池边,二人一起望着美丽的一池青莲。月夜的石桥边,天如将小人偶塞给羽林,他憨憨地笑了。琉璃塔上,二人也曾倚靠着看天上明月。
想到了这些,羽林抹了抹泪,换了墨笔开始在天如的手中画出一朵粉嫩的莲花。心儿从后轻慢地抱住了羽林,羽林一惊,提起毛笔愣在那里。
心儿将头靠在羽林的背上,柔情蜜意地说道:少爷,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知道你和少奶奶本就过得不好,心儿看不得你如此难过,不愿你如此伤神。如果你愿意,就将心里的苦闷告诉心儿吧。如果你不嫌弃,就暂且把心儿当做少奶奶吧。
羽林嘴角一挑,露出轻蔑的笑意:百花虽好,我独爱莲。一支虽有败,万支心上开。
心儿心领神会地松开了双手,泪水跌落下来,只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羽林完成画作,天色慢慢地明亮起来。
羽林看着心儿坐在旁边的靠背椅上睡着了,便脱去外套盖在她身上,将完成的画卷举到窗口月光下端详,画中的天如,面庞圆润,面色白皙,黑发上是两个小小的发髻,还有那支钗头凤做配,绿色的耳环,淡绿色淡粉色相衬的长衫,手里捧着一朵粉花瓣金黄花蕊的莲花。右边写着时日和“爱妻金天如—夫范羽林敬挽”几个大字。
羽林着单薄的衣衫,走到了屋门外,此时天已蒙蒙亮,整个范府在悲哀中沉睡。他走过宅院,看到范老妇人在庵堂跪地念佛,看到依珊和奶娘和衣睡在一起,下人们又要开始一天的劳碌。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神情恍惚的男子,没有人在意他,此时已似一个无心之人。
他推开了新房的大门,在缭绕的烟雾中,天如一个人躺在床上,眼角的泪痕还在,双目却再也睁不开来,嘴角还留着离开时的残笑。羽林远远地看着她,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就这样一步步地跪地而行,一直到了她的身边,握住了她冷透了的双手,声音低沉地说道:天如,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
他一直跌坐在床边,握着天如的手,一手摇晃着她的身体,哭泣着在她身边絮絮叨叨。时间不知是如何过去的,天光越来越亮,照射进这个充满悲伤的屋子。羽林由呆滞变得激动起来,他哭着扯动着天如的手,大声说道:天亮了,天如,天亮了。他哭着埋头在天如身边,呜咽起来。
(谁说爱曾来过这里,独留下孤单徘徊影
沿途说,过去点点滴滴无人应
行前路路显更漫长,回头望人已经走远
回忆,再多再美都不能重来
人生,悲欢离合嗟叹亦无尽)
紫禁城,皇宫,辰时刚过。披头散发的白衣绿珠被从地牢带了出来,几个公公和老婆子带着她走在空荡荡的宫廊上,走来过往的只有些打扫宫殿的小太监宫女们,御膳房的下人们早早开始了劳作。
一切平静却被一个疯女人的到来打乱,她正是因皇子夭折而得了失心疯的李昭仪。此时的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拨开绿珠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凑,还痴笑地说道你也有今天,梁未静,你害死了我的皇子,害死了我的林姐姐,你,你也有今天。
小公公们想把她抓住,一个老婆子却坏笑着示意放任二人厮打,小公公们围着二人,且用心留意身边是否有皇亲大臣经过。
吴计远远地看到了这里的闹剧,便上前来,他拨开众人,看到“未静”被压在地上,李昭仪借着疯劲在拉扯着她的头发和衣物。吴计上前拖开她,她却咬了吴计的手,他疼地松开了手。绿珠站起身来,李昭仪正欲再度袭击,却被婆子们拦下:好了好了,她也是要去吃斋念佛之人,你们两个失势失宠的女人,哪来那么多怨气。
吴计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未静”,乍一看二人身材脸型都相似,再加披散着长发,脸上不施粉黛都是清纯的美好,不过认识未静的人可不会将二人混作一谈。他看着绿珠,一时语塞。
李娘娘您快别闹了,要是被皇后知道误了送她出宫的时辰,奴才们可是担待不起。老婆子嘲笑地说道。
李昭仪看着身边像木头一样杵着的吴计,又认真地看了绿珠一眼,大声地叫了起来:她不是梁未静!她,不是梁未静!
吴计看她坏了事,便过去抓住她,直说道娘娘您病了,娘娘您该回去休息了。却被她一下子甩开,她过去甩了绿珠一个耳光,绿珠嘴角出了血,却还是眼中含泪不屈地看着她,李昭仪放声大笑起来: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冒充了梁未静,她,她不是梁未静。
说完转身就呼号着跑开了,公公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吴计眉头一皱,镇定地说道:李昭仪她,确实疯了。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绿珠:梁昭仪,你们快走吧,误了钦定的时辰出宫可不好,此地,不宜久留。
绿珠看着他清秀的面庞,点了点头。
朱太医看着一群人散开,便立刻走到了吴计身边,看着吴计忧心忡忡的样子,奉劝他不要过多涉及后宫的事,这里每个女人都是无辜的,却也都是自取的,他们的参与,并不会改变事情的走向。这里的荣辱兴衰,生杀大权,永远掌握在那几个人手里。
吴计叹息着看着绿珠一行人离开,双眼已饱含泪水:偌大的一个皇宫,却连我的莫离都不放过。梁昭仪,不管你现在身在何处,我只望你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而此时,太子丽妃跪在坤宁宫皇后座前,太子妃端坐在一边。丽妃言被废黜的李昭仪今儿个在宫殿里狂奔胡言,本是欲刺死梁未静泄恨,却发现地牢中带出来之人早已不是梁未静,虽无人把她的话当真,但她觉得事实有蹊跷。
皇后看着丽妃年轻艳丽的容颜,看着坐在身边太子妃恬静安然的面孔,着实不愿多多理会丽妃的挑拨,却仍淡然地说这断不可能,谁敢在这皇宫大院公然掉包呢。更何况昨夜只有太子妃求了皇后的允许才去探得梁未静。
丽妃瞥了瞥人老珠黄的太子妃,凭着近日里来的得势,恃宠而骄,傲慢地说太子妃又是与何人同去的呢,储秀宫里多了谁少了谁她都清楚吗?皇后自是管理后宫有方,可这太子妃娘娘却实在软绵无力,才让太子的妃嫔们出了那么多意外。
皇后气急,借故命人扇了丽妃的耳光。丽妃表面服从皇后,却还是气急败坏地哭着离开了。太子妃跪倒在皇后面前,言承蒙母后多次袒护,说她实在不值得母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庇佑。
皇后说最见不得孟岚汐这样的妃子,只不过得太子几日的宠幸,刚封为妃位,就如此跋扈,善祥这样的退让只会让她们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太子妃娘娘抹泪说在这宫里,吃得好睡得下就是臣妾的幸事了。君王的恩宠是嫉妒不来,也争取不来的,不如安安静静地在旁无声无息地过活。
皇后握住胡善祥的手,抹着眼泪说当今皇上做了皇太子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内忧外患,现在好不容易登基了,身子却仍旧不太好。皇位早日是瞻基的,而后位也只能是善祥你的。
胡善祥温顺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太子和丽妃一同迈进了坤宁宫的宫门,太监们在大声回报时,张皇后和胡娘娘正喝着茗茶。太子说事情已查明,这梁未静确已不在宫中,而代为出家的则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张皇后略感惊讶地看着太子妃,而胡善祥却有些异乎寻常的冷静:只是一个宫女吗?
她反问道:她,叫绿珠。
太子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微微一迟疑,便对着母后说不管怎么样,绿珠继续收押,要命锦衣卫找出梁未静的下落,把她带回来,决不能让她逃之夭夭,走的不明不白。
太子妃含着热泪跪地,求太子放过绿珠,不管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样,她只是个听命余人的奴才。
太子一把将她甩开,决绝地走开,而丽妃被皇后留了下来。
丽妃知事态严重便跪地求饶,说是太子自己调查的,与她无干。
皇后说最讨厌在枕边吹风,煽动太子的人了,若不是看在你们二人进来打得火热,像你这种女子本宫绝不会放过。
太子妃双眼含泪,真真地说道:他人的现在就会是你的将来,得饶人处且饶人。
丽妃看着太子妃虚弱的样子,心里却怎么也不服气,皇后罚她跪一个时辰,并命胡善祥看着她。丽妃叩头连声说谢罪的话,而胡善祥的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她遗憾地想到本是想将你送到城外去海阔天空,却不知这大胆之举给你带来了杀生之祸。若知今日之果,诚然不如皈依佛寺,与青灯古佛为伴来的更安乐。
她看着丽妃跪地的样子,心神却恍惚的叹息道:太子殿下爱过了未静,却最终伤了自己,绿珠啊,你爱上了太子殿下,却也害了你自己啊。
宫门,城门,紫禁城外。
下了一天密密麻麻的大雨,此时,已是黄昏。在荒无人烟的郊外废弃的石屋里,未静和秀明在烤着湿漉漉的衣服。
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秀明轻声说到。
红红的火光照着未静的笑脸,分辨不出是羞涩的红晕还是温热的荣光,脑海里回想方才脱掉衣物烤火,只剩一件单薄的纱衣时,秀明不适时地走了进来,隔在二人之间的绳子上的白布被风吹落,秀明恍惚间看到了未静湿透了的衣服紧贴着她的后背,他马上低下了头,而未静则傻乎乎地转身过来,看到秀明离开的样子,大叫了一声。
秀明打量着不言语的未静,想从她可爱的脸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对不起,其实我刚才呢。
未静用手上的小木棍打了下秀明修长白嫩的手指,脸上露出了微笑:你的手,真好看。
秀明先是一惊,又露出了痴痴的微笑。
我不是还看到过你洗澡嘛,我们二人,扯平了。未静淡笑着说道。
秀明的心算是落了下来,他看着门外无边的大雨:一场雨把我们困住了,只希望宫里的人没有察觉出什么。如果真有追兵前来,那我们岂不无处可逃。
未静显然心不在焉。
太初拿着热腾腾的吃食欲往里走,被梨香拦住,她用眼神示意二人在里恳谈,让他不要打扰,太初却傻傻地说刚买来的热乎乎的,等会儿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梨香气鼓鼓地看着他,拿过了红薯和年糕,一口一个地咬了起来,太初不解地看着她:每次有好东西第一个想到小姐,你怎么,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啊!她满口吃食,嗔怒地说道。
太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啊,我还会,还会想到你啊。
梨香睁大了眼睛,不小心被呛到了,太初只得过来抱住她抖落两下,二人在外面闹得挺大的动静,里面的秀明和未静却在轻声慢语地恳谈。
秀明畅谈着四人接下去的计划,是要离开京城南下金陵,或是杭州。
未静笑着说先去金陵吧,赶得快的话还可以和爹爹一起过重阳节。
秀明笑着走近未静,用手撩开她湿漉漉的发丝,他的面容清秀,双眼都仿佛在微笑:重阳过后是腊八,小年除夕再春节。
看着秀明明亮的目光黯淡下去,默默地转身,未静的心暗自伤怀:以前的每个节日都是和他们一起过的对吗?
秀明沉默不语。
智明他们,还有,还有彩轩。
秀明忽的转过身来,看着面前柔弱美丽的未静:我现在,只有你了。
未静的心都飘忽起来,轻快地走到秀明身边,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双手搂着他的腰,弱弱地说道: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秀明摸了摸未静的头发,轻声应答。他用手慢慢抬起了未静的脑袋,轻轻俯下身去,二人四目相对。
小姐,小姐,我刚买来的馒头。太初说着走了进来,未静和秀明一齐向他看去,只见太初从衣服里拿出了纸包着的馒头,未静打趣地说:人湿了不要紧,馒头冷了,我可唯你是问。
太初腼腆地笑了,身后是微笑的梨香,而一向冷面的秀明也露出了轻快的笑容,四人的心里都暖暖的。
金天翼在府里踱步,暗想昨夜他进宫的时候,是哪个范府的人来过,为何只带了口信,见他不在就说今日再次来访,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
赵大人派人前来,私下里和天翼交谈后,匆匆离开。天翼一个人在大堂里,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用手紧紧握住扶手,目光中有些许震惊和愤怒,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没想到时至今日,我金天翼还要奉命追赶未静。
他的目光中有些怒火,金天翼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懂事的小姐竟然会从皇宫里逃走,而这次,还是和那个龙秀明。
暮色起斜阳满照,金天翼的人马在金府门前集结,等来了内宫的人马后开始计划分兵秘密追杀未静一行人。在月夜,天翼骑上高头大马,奔跑在京城外空荡荡的街巷。
夜色中,四个在石屋里躲雨的年轻人在满天星光下走在山间草地上。未静在前,秀明和太初在后,梨香在最后。未静乐呵呵地走着,却大不留心一滑向前跌去,秀明和太初同时去扶,又同时看到对方的动作而愣住,未静坐倒在了地上,她不但没有不高兴,还敲着脑袋,责怪地说道刚一出宫门来就又开始没头没脑,没心没肺了。
梨香笑着扶起了她,二人走在前,秀明和太初跟在后。忽而城里燃放起了焰火,虽不知出处,这绚丽的彩光和轰隆的声音还是为四人所目睹。
未静走上前对着焰火的方向欢呼雀跃,秀明站到了她身边,而太初和梨香则远远地看着二人:现在,她很快乐,不是吗?
太初听不清楚梨香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终有一天,你和我也会如此幸福。
心情愉悦的未静一边看着焰火的颜色一边在它绽放的瞬间蹦跳着说着它的颜色:红色,绿色,紫色,黄色。
秀明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看着被烟花照的五光十色的未静的脸,温柔地笑了。
烟花褪去,四下寂静,太初冲口而出的话语被梨香听到:孙梨香你好美啊!
在寂静的郊外,这声音格外的响亮,梨香笑着看着他,不屑地说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太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梨香打了他的脑袋一下:快走了,不要在这里碍着他们二人多么难得的独处时间了。太初连连点头说是,二人向山下走去。
未静的心还在颤动,脸上的笑意还未隐去,秀明从后抱住了她,未静一惊:梁未静,你爱我吗?
未静低了头想了想,娇羞地说道:不爱。
她转身推开秀明,抬头看着月光下他温和的脸庞问道:那你呢,龙秀明?
不爱。秀明嘴角上挑,淡淡地说道。
二人互视,在月光下看着对方微笑。
(桃花开无影,落入我心涧
千万朵绽放,化作泪无尽
前生的相逢,今世的别离
再多痛再多伤都为重遇的时光
你若转身去,我必誓相随
落寞月光下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