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次次的,把匕首抽出,插入,匍匐而行,拉着容湛,两人在晶莹冰寒的地面上,无比缓慢的挪动着。
不,是爬行着。
一点点,一次次,她望着前方,眼神之中有着一往无前的火焰,像是要灼烧尽这漫天冰雪!
他们身后,是无尽的雪白冰晶,他们两个付趴的身躯,显得那样渺小,而又如此凄绝惨烈。
容湛被苏流熙牢牢半抱住,她小心的隔开了他的伤口,拉着他一起向前,她的眼睫毛,眉毛上,全部结着厚厚的冰霜,她的脸颊,裸露在外的双手,早就冻得红肿不堪,然而她那样紧的,拉着他不肯放手,极近艰辛用匕首杀出一条血路来!
容湛的眼中,忽然涌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深色,渐渐的,他的眸子之中,燃起星火,那火焰,在苏流熙一次次的向前爬行的时候,终于像是迎风而涨一般,瞬间无边无际的燃烧起来!
苏流熙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一点点的,在这冰寒的地面上,挣扎着,不肯放弃的前行着。
终于,她的视野中再次出现一个黑点,这次她看的清晰了一些,却发现那是一个黑色的令牌。
她伸出手去,在她的手拿起那块令牌的一瞬间,天旋地转,两人再次从塌陷的地面落下!
“扑通”一声,两人掉落在一片湖水之中。
因为两人身上被严重冻伤,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水是温热的,而且有着淡淡的硫磺味。
却是一个天然温泉。
苏流熙待全身回暖了一些,四肢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就拉着容湛向岸边游去。
等两人到达岸边,苏流熙终于由于严重的体力透支,再次昏死过去。
苏流熙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她摸了一下身下的被褥,光华柔软,却是上好的丝绸。
她的体力恢复了一些,勉力起身,起到一半,忽然被人一把扶住——
“阿熙,你醒了。”
低沉而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流熙一怔,回头看去,却是容湛正扶着她,面上有着一如既往的温润神色,然而那之中,又多了一丝不可捉摸的温和之色。
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样式简单,布料普通,然而穿在他的身上,却像是天下最华贵的衣服。
雍容雅致,濯然清贵。
这样的男人,有着发自骨子里的高贵,即使是曾经那样狼狈,也依然凌于众生,不可高攀。
苏流熙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一套,微微松了口气。
容湛何等心智?闻弦歌而知雅意,云淡风轻的说道:“我刚刚醒来,在柜子中找到一件衣服,顺便帮你拿了一套,谁知一回来你就已经醒了。”
苏流熙一看,床头果然放着一件白色的衣服。
她皱皱眉头,四周看了看,问道:“你的伤怎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容湛脸上泛起笑意:“我的伤确实好了许多,而这里……是武宣大帝真正的陵寝。”
“什么?”苏流熙微惊。
她再次向四周看去,这里是一个小木屋,极其精巧,屋内的摆设极其简单,除了她身下的这张软榻,就只有一个木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边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面有一个檀木盒子。
四周墙壁上,挂着一个制作精巧的熏香球,只是年代久远,已经褪色。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古一帝,武宣大帝的真正的陵寝?
容湛见苏流熙有些怀疑的目光,解释道:“那个盒子里,有着武宣大帝来此之后的札记。”
苏流熙了然。
容湛继续说道:“我们在冰雪大殿之中,无意打开了来此的机关,双双掉落在梵银温泉中,你……你因为在水晶大殿之中体力透支,后来又受了重伤,到达岸边之后就昏死过去。我虽然受了伤,却比你早些醒来,而且,这温泉似乎有治愈的功效,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倒是你,身体严重虚脱,并非一时可以治愈,恐怕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苏流熙听罢,点头。他们能够到达此处,也不知是占了几分运气。
恐怕若有一丝疏漏,他们此时,就已经是两具冰雕了。
容湛看着苏流熙精致的面容,她的眼中并未出现狂喜之色,依然淡定沉凝。
越是平静,他的心中,就越是激烈,掀起滔天海浪。
她似乎并不觉得她为他所做的那些有多么值得炫耀,似乎也并不在意生死之刻抛却尊严匍匐爬行有多么不可思议,她的神情如此安静平淡,让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是苍白,不知道做什么,做什么都是无力。
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与你并肩而行,在所有危机到来的时候,拼尽性命,付出所有的力量,甚至抛下尊严,一步步爬行,即使撕裂双足也要拉着你奔向希望,那么,是不是可以看做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他忽然单手覆上双眼,不看,似乎就可以让激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不听,似乎就可以让不断响起的声音消失。
可是,他的唇边泛起苦笑,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愿这样失态,这样不知所措。
这是个少年,他有着不输于他的惊世才华,他的未来,会娶妻生子,有着无比美好的人生,他命令自己清醒,然而心中却充斥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慵懒和温暖,让他沉醉不愿醒来。
若这是一场梦,大约是他此生,做过的最美好,也是最挣扎的梦。
苏流熙感觉到容湛在身后沉默,不解问道:“容湛?你怎么了?”
“容湛。”
“容湛,你怎么了?”
“容湛,你还好吗?”
“容湛,不要睡。”
“容湛,我们说说话吧。”
“容湛,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容湛。
他忽然睁开眼睛,霎时间烈火流光,然后,他伸出手——
把苏流熙轻柔而坚定的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