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矛盾的集合体,他们一方面对于各种食事物都抱有猎奇心理,在一次次的夸大事实以及兴奋八卦中总能体会到快感,一方面面对弱者,总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正义和善良,似乎没有他就会产生不可想象的后果。
总的来说,就是把对在强者面前表现卑微时的屈辱感返还于对于在弱者面前表现英勇时的自豪感。
就像现在,苏流熙是势弱的一方,那站在她的一面,似乎就有了超凡的勇气。
苏珣看着周围群众渐渐变得怀疑甚至偶露轻蔑的眼神中渐渐心慌起来,似乎只要苏流熙在,这种事情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就会出现的十分频繁。而他最讨厌这种感觉!那会让他想起一系列不堪回首卑躬屈膝毫无尊严的那段日子,那像狗一样舔别人脚尖的屈辱感就会席卷而来。
苏珣眼中神色变幻,心知今日不可能从正面解决这件事,而且,那刻章在苏流熙手里!
他脸色青白,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流熙……爹爹想起来了……但是你看,这毕竟是将军府,你就算要为你母亲送行,也不必如此啊……”
“母亲之恩终身不敢忘却!还请将军今日放我们母女回家!”苏流熙打断苏珣的话,继续说道。
“你!”苏珣气结,却又不能发火,实在憋屈至极!
“你说得对……说的对极了……你……本也该如此……只是,你一个孩子拿着爹爹的刻章干什么?还是快还给爹爹吧!”苏珣强压腹中翻涌的怒气,面色仿似十分和蔼。
苏流熙心中疑惑这个刻章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苏珣如此费心要回,不过,他也太小看她了,若是真的这么容易就还给他,她还怎样比现在更轻松而且安然无恙的走出帝京?
“将军真是说笑了,什么刻章?我没有见过。这上面的印记皆是出自你之手,我真是不知什么刻章。”苏流熙淡淡道。
苏珣声音都变了:“好!好!今日你们就走!把东西留下!”
苏流熙转头对明兰说道:“明兰,咱们走。”明兰红着眼睛点头。
看见苏流熙并未出声,苏珣以为这是默认了,便不多加纠缠,只是在心里已经想好,一有机会就截杀了苏流熙!以除后患!
走了几步,苏流熙忽然回头说道:“对了将军,似乎您怕我和娘亲落魄,还把名下的铺子和庄子都给了我,真是……费心了……”
苏珣一口老血喷出。
苏珣恨恨看着苏流熙走到棺材边,对着旁边的人说道:“还请帮我送母亲入殓。此恩莫不敢忘。”
站在旁边的人是几个体格较为健壮的大汉,也是苏流熙请来抬棺的人。毕竟今天要光明正大的让赵姨娘入土为安。天气炎热,尸身不易保存。因此默认的做法便是带着赵姨娘的生前遗物送回故里。
几个人高马大汉子看见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女孩,均露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小姐放心,咱们虽是粗人,却也佩服小姐一片孝心!哥几个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苏流熙点头道谢。
几个人抬起棺材,朝着苏流熙指的方向大步迈出。苏流熙和明兰紧随其后。
周围的民众有交谈着散去的,也有随着去送葬的,整个队伍看起来十分庞大。
苏流熙却好像全不在意,只随着走在棺材一侧,脸上表情冷凝微带哀痛。周围人看着,心下却是更为她心酸。
管家在苏珣狂暴的几乎压不住的狂怒中一动不敢动,生怕这位一怒之下直接拿他开刀泄愤。
这位大小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还以为是个鹌鹑,谁知道关键时候,气势上竟能和将军不相上下,甚至手段也如此干脆利落。看来那位娇蛮的二小姐,只是没有真正惹急她而已。
否则,以这位的心智手段,那位二小姐又怎么还有活头?
管家在心里默默想着,幸好她马上就要离开帝京了。要不然和将军这么耗下去,早晚先耗死他们这些人!
而苏珣,幸好这么多年,除了敛了不少钱财,赚得了不小的名声,却也学会了一些隐忍。此刻虽然几乎被气的失去理智,然而这类人最在乎的不外乎自己的性命。他可没忘,他眼下还面临着更为严重的境况!
苏珣看着陆续散去的人群,对管家咆哮道:“还不快去备马!在这等死吗?”
管家慌忙退下准备,直到确认苏珣看不见了才直起身子擦擦额头的冷汗,终于逃过一劫。
至于将军府的侍卫,皆以玩忽职守赏了二十军棍。
苏珣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他必须抓紧时间,抢在那些人找到他头上,发现他已经丢了东西之前,争取到嘉荣帝的庇护!
至于苏流熙……早晚他会落在他手里!
苏珣挥鞭,飞奔而去。
终于安葬了“赵姨娘”,苏流熙和明兰谢过众人之后,并没有回到将军府。
明兰看着苏流熙,疑惑问道:“小姐……咱们现在,去哪里啊?”
去哪里?
苏流熙目光看向远方,天际一片辽阔。
那会是她日后的生活,自由而宽阔。
“明兰,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苏流熙忽然扬眉抬眼,看着远方,轻声道。
她终于展开了一丝纯挚如稚子般的笑容,像是常年在风雪中摇曳的雪莲终于在阳光下璀然绽放,又像是冰封如镜的冰河上破冰而出的嫩绿的枝头春意,只让人感觉刹那间百花盛开,心中不平之意皆做往事随之散去,仿佛对未来的生活也可以抱有最后不灭的希望。
那是赵凌飞第一次看到苏流熙时,浮现在心头的唯一想法。
就像是身处沼泽地的人,看到了最后救命的稻草,也像是一直匍匐爬行在黑暗中的人,看到了最后的亮光。
即使是决然如赵凌飞,也被这人间罕见的纯挚笑容感染,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到,被折磨到遍体鳞伤,被侮辱到心中求死的时候也没有开口求人的他,竟然那样莫名其妙的张开了因为长久未曾进水而干裂出血的嘴唇,蠕动了许久,才从喉间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破碎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求……求……求你……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