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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潼关泪:哭泣的大唐

王思礼继续坚持,并且又提出了一个2.0版本,由他驻守潼关,哥舒翰引军回长安,诛灭杨家。哥舒翰听了更怕,这不是让我做乱臣贼子嘛,老子不干!

田乾真看火候到了,就给安禄山做了一个报告,报告的题目是《论唐廷为何是只纸老虎》。

哥舒翰仍然打算坚持。但是,当见到这名中使的时候,他动摇了。因为,这名中使的名字叫做边令诚,那个曾经杀掉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边令诚。哥舒翰害怕了,皇上派边令诚前来传诏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大坑下面惨叫声不断,但是坑外面的人还是你推我拥,一直向前。片刻之后,三道大坑就被血肉之躯给填满了。再后来的人,就不用担心掉下去了,踩着尸体,如履平地,“后至者践之以入”。

(一)

安庆绪的心情完全可以用一首歌的名字来概括,叫做《最近比较烦》。

是啊,最近比较烦,烦透了。没办法,不能不烦。换了你,可能比他还要烦呢!我们设身处地地为小安想一想,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烦了。

先是在潼关城下被哥舒翰一顿爆炒。紧接着,听说老爸要当皇上了,着急忙慌地赶回洛阳,一心想捞个太子当当。谁知道,带着满满的希望去了,却被他老爹亲手给倒光了。不仅如此,还被老安一顿奚落,左一个“小畜生”,右一句“小畜生”,最后还语带双关地威胁他知不知道高仙芝和封常清的故事。

挨完了批评,小安慌慌张张地带着五万大军来二打潼关。他倒是有心找哥舒翰泄泄满肚子的邪火儿。可是,没想到,哥舒翰这个老小子现在改变策略了,高挂免战牌,坚守不出。任凭安庆绪怎么问候人家的爹和娘,哥舒翰就是充耳不闻,不打不打就不打。

小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准备好好地发上一飙。他派人攻城,可是叛军刚刚靠近城下,城上便是万箭齐发,石头疙瘩、木头桩子满天飞舞。守军不时地还用昂贵而灼热的油脂给叛军推油,把个叛军推得是死去活来,哭爹喊娘。

如此一连几个月,安庆绪始终在潼关城下游荡徘徊,寸步难进。

安庆绪很郁闷,做男人真难,做安禄山的儿子更难。

别以为哥舒翰坚守不出,他就很清闲了。事实上,他一直在忙。最近,他抽空做成了一件事情,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做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他杀了一个人,虽然不是亲自动手,但是也和他亲自动手差不多。

主谋自然是哥舒翰了,那个被杀的可怜虫则是安禄山的弟弟安思顺,杀人的工具相当高级,是大唐皇帝玄宗李隆基。

我们知道,哥舒翰和安禄山、安思顺兄弟向来不和,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去。我们也知道,哥舒翰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他这个人啊,能力是有的,才华也是有的,可就是有一点儿,为人刻薄寡恩,爱记仇,是个小心眼儿。

安禄山现在在洛阳,而且手下人马众多,哥舒翰虽然有心杀贼,但是力不从心。可是,安思顺就没他哥那么安全了。一来,他现在只是一个有职无权的户部尚书了,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一心闭门思过;二来,他就在京城长安,距离潼关很近。

哥舒翰盯上了安思顺。按理说,安思顺现在手中无权,已经对哥舒翰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可是,哥舒翰还是不知足,一点儿都不。他觉得,把人整倒了不算赢,只有彻底整死了,那才是王道。

哥舒翰让他的亲信写了一封信。这是一封奇怪的信,收信人是安思顺,落款人则是安禄山。原文已经找不到了,但是信的大意就是说,安禄山让安思顺做他的内应,哥俩儿里应外合,伺机夺取潼关和长安。当然了,安思顺可没有收到信,因为这封信已经搁在了另一个男人——玄宗李隆基的案头。

不用说,玄宗看了很生气。其实,在这里,我们也不能责怪他糊涂。因为,安思顺毕竟是安禄山的弟弟,他勾结安禄山作乱,完全是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高概率事件。要知道,他曾经干过朔方节度使,部属很多。万一他振臂一呼,那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安禄山第二了。在这样的危险情况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紧接着,他又收到了哥舒翰的密奏。在密奏上,哥舒翰罗列了安思顺的七大罪状:欺君、附逆、结党、乱军、扰民、营私和怨望。玄宗看了是勃然大怒,当即找来了大舅哥杨国忠,商量该如何处置安思顺。

杨国忠本来就是老安家的死对头。碰到了这种情况,他当然是乐得落井下石了,极言要将安思顺正法,以儆效尤。玄宗架不住杨国忠煽风点火,最终下令安思顺自裁。但是,毕竟安思顺曾经举报过安禄山,而且还主动交出了兵权,玄宗特别指示,只追究安思顺一人,他的家属就免了。

安思顺虽说是安禄山的兄弟,但是他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劣迹。而且,此人很有军事才华,在边疆多有建树。可惜啊,谁让他是安禄山的兄弟呢,瓜田李下,嫌疑难洗。在接到圣旨后,安思顺只叹了一口气,便自刎而死了。

命令到了杨国忠那里就变形了,他把玄宗的意思置之不理,将安思顺的家人全部都流放到岭南去了。

杨国忠最近的兴致比玄宗还要高。河北各郡先后举义;郭子仪和李光弼连败史思明,进围博陵,大有直捣范阳之势;灵昌太守嗣吴王袛、河南节度使嗣虢王巨、潁川太守来瑱、南阳太守鲁炅、睢阳太守许远都固守本土,遏制了叛军南侵的势头……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天,安禄山就得兵败授首了。到那个时候,他这个宰相的远见卓识便得到充分地显现了。

也正因为如此,杨国忠对哥舒翰产生了不满情绪。依着杨国忠的想法,哥舒翰理应率大军直捣洛阳,收复东京。可是,哥舒翰这个老鬼在潼关按兵不动,完全不听他的招呼。杨国忠很不高兴,他多次向玄宗进言,催促哥舒翰出关。

玄宗起先还是相信哥舒翰的坚守战略的,但是经不住杨国忠三番五次的忽悠,便派中使去潼关宣旨,令哥舒翰速速进军,收复失地。哥舒翰只好再次上奏,陈明利害。可巧,郭子仪、李光弼和颜真卿等人也先后上书,建议固守潼关。玄宗见众将士口径一致,便不再强求了。

哥舒翰很郁闷,皇帝催促出关,这分明是杨国忠从中作梗嘛。可是,他也很无奈,因为杨家的势力实在是太庞大了。他不怕杨国忠,也不怕杨贵妃,但是他怕玄宗。最要命的是,玄宗现在十分迷信杨家人。

王思礼凑上前来,偷偷地劝哥舒翰清君侧,诛杀杨国忠。哥舒翰不干。王思礼坚持,并且提出了一个建议,由他率领三十铁骑,偷偷潜回长安,擒拿杨国忠。哥舒翰还是不干。王思礼继续坚持,并且又提出了一个2.0版本:由他驻守潼关,哥舒翰引军回长安,诛灭杨家。哥舒翰听了更怕,这不是让我做乱臣贼子嘛,老子不干!

不久之后,这个消息可就传到了杨国忠的耳朵里。杨国忠非常的怕怕。他脑子一转,想出了一个计策。杨国忠忽悠玄宗说,长安的精锐部队现在都在潼关,万一敌人绕过潼关来攻打长安,可就不好办了。不如再招募一支新的部队,屯驻在附近的灞上,保卫京师,以防万一。玄宗一听,也是这么回事儿,就让杨国忠推荐合适的统军大将。杨国忠顺势推荐了自己的死党——将军杜乾运。

不久之后,这支新的部队就编练成了。杨国忠手中有了军队,悬着的心也就渐渐地放了下来。

他可以骗得了玄宗,却骗不了哥舒翰。哥舒翰知道,这哪他妈是在防叛军啊,分明是防老子嘛!他也给玄宗上了一道奏章,说现在正值非常时期,军令应该统一,不能令出多门,屯驻在灞上的军队理应由他节制。玄宗哪里知道他们两人各怀鬼胎呢,当即就准了。

哥舒翰一取得兵权,便限令杜乾运按期押送粮草至潼关。杜乾运自恃是宰相心腹,根本就没把哥舒翰放在眼里,一路上慢慢悠悠,不慌不忙,等到了潼关,已经过时一天多了。哥舒翰本来就是在找茬儿,他当即命人斩杀了杜乾运,并将首级号令三军,狠狠地给了杨国忠一个下马威。

杨国忠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军队,转瞬之间便被哥舒翰给收编了。

我要报复!

(二)

安禄山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刚刚坐上皇位不到半年,屁股还没捂热乎呢,坏消息便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先说北面,多年的老部下颜杲卿突然发难,常山起兵,接连擒杀了李钦凑、何千年、高邈三员大将,狠狠地捅了老安一刀子。紧接着,颜真卿平原会盟,河北道数个郡县重新站到了李三郎一边,范阳和洛阳之间的交通因此而一度中断。虽然史思明打破常山,杀掉了颜杲卿,但是很快又被朔方的李光弼给收了回去。不仅如此,郭子仪也率军与李光弼合兵一处,连败史思明,进围博陵,大有长驱直捣范阳之势。

再看南面,张通晤、杨朝宗起初进展还算是顺利,但是渐渐地,遭遇到的抵抗越来越强。在灵昌太守嗣吴王李袛和河南节度使嗣虢王李巨的领导和号召之下,潁川太守来瑱、南阳太守鲁炅、睢阳太守许远、襄阳太守魏仲犀、濮阳太守尚衡、真源令张巡、单父尉贾贲纷纷起兵反抗。连张通晤都被打死了。最可气的那个小小的雍丘,不过是块弹丸之地,兵不过数千,将不足三十,令狐潮那个笨蛋带领数万人马打了两次,前后小半年,居然一无所获。

其实,最最闹心的还是西面,就是潼关。北面和南面惨淡就惨淡吧,只要能从西面补回来也行。攻破一处潼关所带来的红利便足以抵消其他各处的损失了。因为潼关一破,长安就唾手可得了;长安破,则天下震动。可问题是,潼关现在没有一点儿“破”的迹象。任他们家老二怎么辱骂叫阵,哥舒翰就是坚守不出。安庆绪每天所做的事情极其简单:从中军大帐中走出来,远远地望着潼关,沉重地叹一声“唉”,然后再钻回去,过一会儿,再从大帐中出来,再远远地望着潼关,再沉重地叹一声“唉”,然后再钻回去,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安禄山由不得不想,可是越想却越害怕。这样困在洛阳,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行,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还是回老家范阳吧。

人在心情郁闷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酒,所谓借酒浇愁,以为在酒精的麻痹之下就可以消除烦恼。殊不知,借酒浇愁的结果往往是“愁?”或者“愁?”。

严庄和高尚哥俩儿听说老安有意回撤范阳,便急急忙忙地赶来劝诫。

他俩不来还好,安禄山一见这两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破口大骂,老子本来身兼三镇节度使,当土皇帝当得好好的。是你们这两个混球儿,偏要让我起兵。好啊,现在唐军风头正盛,四方战事吃紧,潼关仍然是固若金汤,李三郎还在当他的皇帝。你们说是有什么万全之策,现在有什么好计策啊?还TM有脸来见我,哥屋恩!

严庄和高尚哪料到安禄山会发这么大的火儿,被骂得是满脸通红,哑口无言,只好退下。

第二天,安禄山的爱将田乾真从潼关前线赶回来了。这田乾真啊,是叛军当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文武双全之人。安禄山非常喜欢他,总是直呼他的小名“阿浩”。田乾真听说安禄山昨晚喝醉了,大骂严庄和高尚,跺了跺脚,便赶去宫里见安禄山了。

面对阿浩,安禄山还是比较能够控制脾气的。田乾真先给安禄山讲了一通大道理,什么胜败是兵家常事啊,什么失败是成功的妈咪、挫折是胜利的爹地啊。紧接着,他又给安禄山讲了刘邦与项羽争夺天下屡败屡战,最终转败为胜的故事。安禄山的脸色渐渐地不那么难看了。

田乾真看火候到了,就给安禄山做了一个报告,报告的题目是《论唐廷为何是只纸老虎》。

论点:唐廷是只纸老虎。

论据一:玄宗李隆基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生性多疑,被奸臣和宦官摆弄来、摆弄去,搞得将士心寒,人心离散。高仙芝和封常清就是最好的例子,为了朝廷鞠躬尽瘁,辛苦大半生,玄宗却轻信谗言将他们处死了。

论据二:潼关唐军虽多,但都是新招募来的乌合之众,疏于战争,根本就无法与三镇铁骑相提并论。而且他们的统帅哥舒翰中风半瘫,几个主要将领互相扯皮,各执一词,搞得大军士气低落。

论据三:张巡、鲁炅、来瑱等人并不可怕,他们只能算是疥癣之疾,现在也就是在我军的强大攻势之下固守自保而已,不能有什么作为。

论据四:唯一对我们构成威胁的就是郭子仪和李光弼的朔方军。表面上看来,他们现在很凌厉,但是实际上,他们却处在我军的南北夹击之下。只要潼关一破,他们就只有后撤的份儿了。

论证结果:唐廷确实是只纸老虎。

老安听得是心花怒放,让田乾真这么一分析,顿有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

田乾真提醒安禄山,当前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外敌,而是安定内部,搞好团结。只要大燕君臣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可以打败唐廷。否则的话,人心涣散,就会遭到失败。说到这里,他也委婉地批评了安禄山,严庄和高尚都是功臣元老,而且他们都有一定的势力,陛下您不该那样的辱骂他们。万一他们变心了怎么办?(拨乱之主,经营创业,草昧之际,靡不艰难?汉祖狼狈于荥阳;曹公倾覆于赤壁,未尝一举而成大事者。今四面兵马虽多,皆募新军乌合之众,未经行阵堡垒,非劲锐之卒,不足为我敌。纵大事不成,犹可效袁本初以数万之众据守河北之地,亦足过十年五岁耳。庄、尚皆佐命元勋,何以遽斥绝之,使诸将闻之,心不动摇乎?)

安禄山听到这里,才是如梦初醒。他拍着田乾真的肩膀说,阿浩,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不得不说,老安虽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但仅此一点儿,他就远远胜过了玄宗李隆基。安禄山最起码能分辨出什么是好的建议,什么是不好的建议。不仅如此,他还能采纳正确的建议。而玄宗李隆基呢?唉,不说了,说起来,小玉就气死了。小玉死了,以后的故事就没人给你们讲了。

安禄山当即命人设宴,召来严、高二人,好言好语地宽慰。严庄和高尚见安禄山态度来了个180°的大转变,赶紧趁着台阶,拼命地检讨自己。安禄山到底算是个人物,酒过三巡,居然起身,亲自为田乾真等三人跳舞唱歌。不管怎样,“君臣关系”确实和好如初了。

次日,安禄山召集群臣商讨攻守大计。

看来昨天的酒没白喝,严庄和高尚都有了主意。严庄建议,让史思明固守博陵、嘉山,力保范阳不失,稳固根基。高尚献计,一方面让潼关叛军不断示弱,麻痹唐军,另一方面派人去长安散布谣言,就说哥舒翰拥兵自重,有不臣之举,离间玄宗和哥舒翰之间的关系,借玄宗之手迫使哥舒翰出关,然后再一举围歼。

安禄山大喜,当下将任务分配妥当,各人依计行事去了。

(三)

天宝十五载的春天,对于玄宗而言,是一个充满了希望与憧憬的春天。往事虽然不堪回首,但是帝国毕竟已经熬过了严酷的“寒冬”。复兴的希望就像这春日原野上的荒草一般,在不断地滋长着。是的,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一切都在渐渐地好转中。

叛军北不能胜郭李,东不能达海滨,南不能过江淮,西不能越潼关,困守河南片隅。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安禄山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北撤范阳,要么坐困洛阳。他所掀起的叛乱则只能勉强算是帝国历史长河中一支小小的逆流而已。

玄宗很高兴,如此看来,勘定叛乱,指日可待。可是,他的宰相杨国忠却一点儿也不高兴。

杜乾运死了,被哥舒翰活活地砍掉了脑袋。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哥舒翰今天敢杀杜乾运,明天就敢在他杨国忠的脖子上动刀子。杨国忠当然想扳倒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可是,哥舒翰手中握有二十万大军,杨国忠有心动他,却苦于没有那样的实力。

而且,近来,长安城中突然出现了一段可怖的言论(高尚的反间计),说是哥舒翰不日将率军进入长安,诛杀大奸臣杨国忠。杨国忠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愈发害怕。扳倒哥舒翰,目前看来,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是,扳不倒并不代表就一定没有办法。杨国忠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将哥舒翰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安禄山的身上。

找到了解决方法的杨国忠就去嚼玄宗的耳朵根子。这个哥舒翰拥兵不前,坐失良机,动机貌似很不纯洁啊。

玄宗当然不相信了。因为,不只哥舒翰一个人主张坚守不出,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的等人也都持此观点。总不能说大家的动机都不纯吧。

事实证明,在忽悠玄宗这个问题上,杨国忠算得上是专家级的人物了。他只说了两点,就把玄宗给忽悠懵了。

第一,安禄山虽然凶猛,但是他在千里之外,一时半会儿对陛下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可是,哥舒翰就不一样了,他的二十万大军就在长安的眼皮子底下,一旦谋反,早上发兵,傍晚就到了,危险得很呐!

第二,根据探子的报告,安庆绪正准备收军撤回范阳呢。而驻扎在陕郡的敌将崔乾佑手下只有四千人马,且多半是老幼病残。敌我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哥舒翰却不出击,这不是很可疑吗?

玄宗听了,当时就对哥舒翰起了疑心。是啊,敌人那么少,你哥舒翰手握二十万大军,为什么不趁此良机主动出击,收复失地呢?莫非你真得有不臣之心,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大糊涂蛋儿当即下诏,让哥舒翰从潼关出击,收复失地。

哥舒翰接到诏书十分为难,他给玄宗又上了一道奏本:“安禄山极会用兵,现在这个情形,摆明了是在引诱我们出击。敌军远道而来,速战速决对他们最为有利;而对于我们而言,坚守不出,才是上策啊。况且,各地的援军仍未到达。所以,我们应该静观形势,不能仓促出击”(禄山习用兵,今始为逆,不能无备,是阴计诱我。贼远来,利在速战。王师坚守,毋轻出关,计之上也。且四方兵未集,宜观事势,不必速。)

玄宗看了哥舒翰的奏疏,又有几分动摇了。但是,架不住杨国忠这个坏东东在一旁可劲儿地扇风点火。经过杨国忠的几番催促,玄宗也觉得这个哥舒翰果然是年老昏聩,居然胆怯到这个程度。身为大将,居然贪生怕死,畏首畏尾,这怎么行呢!

玄宗当即派中使到潼关催战。

哥舒翰坚持己见。

玄宗又派了一名中使。

哥舒翰还是坚持己见。

玄宗又派出了第三名中使。

哥舒翰依旧在坚持。

玄宗大怒,又派出了第四名中使。

哥舒翰仍然打算坚持。但是,当见到这名中使的时候,他动摇了。因为,这名中使的名字叫做边令诚,那个曾经杀掉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边令诚。哥舒翰害怕了,皇上派边令诚前来传诏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好,这一次,边令诚不是来要他的脑袋的。他给哥舒翰捎来了玄宗的手诏。玄宗在诏书中,以严厉的口吻质问哥舒翰为何按兵不动。末了,他还不忘提醒哥舒翰,如果坐失良机,使敌人从无备转为有备,那他便难逃其咎。关键是最后的一句相当有内涵,“那时国法俱在,朕自不敢徇私也”。不徇私就是公事公办。怎么个公事公办法?那就充分发散你们野马一般的思维,去大胆地想象吧!

哥舒翰害怕了,再也不敢坚持了。这一次,边令诚是来送诏书的。下一次,他恐怕就要把哥舒翰的项上人头取走了。

哥舒翰马上下令,整饬队伍,择日出关。

他是真得怕了。此次出关进军,他居然打算倾巢而出。

王思礼提醒他,应该留下适量的将卒守卫潼关,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哥舒翰另有打算。作为主帅,他对自己的军队十分了解。人数虽然有二十万之众,但是大部分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蛋子,根本就不能和叛军相提并论。全军都去,还唯恐不够呢。如果再拿出部分人马守城,原本就微乎其微的胜算就更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他坚决地否定了王思礼的建议。

哥舒翰以王思礼为先锋,统军五万先行,大将李承光、管崇嗣等引兵十万继进,他本人则与田良邱、高元荡等引兵三万随后进发。至于留守的任务则交给了蕃将火拨归仁部少数人马。

哥舒翰深知,此次出击,多半是凶多吉少。大军开拔之前,他回望潼关,情难自禁之下,居然放声大哭,“我年老身病,死何足惜。只恐见师出,难见师入了”。众军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关闭了六个多月的潼关,终于重新开启了城门。二十万唐军将士列队而出,踏步走向未知的东方。

这一天,正是天宝十五载六月初四。

(四)

六月四日,二十万唐军抵达灵宝西原(今河南灵宝)。

随后,主帅哥舒翰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安营扎寨。

为什么不继续前进呢?

因为没法走了,前面有人。叛军崔乾佑所部的大营就在前方。

到底是老兵油子,哥舒翰把自己的临时指挥部设在了黄河之中的一条大船上。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崔乾佑的大营。应该说,这座大营在选址方面相当成功,南倚高山,北临黄河,当真是险要之至。只是这叛军将士的精神状态未免也太差了。你瞅瞅,一个个衣甲不整,无精打采,队伍也非常的乱,三三两两,稀稀拉拉,跟羊粪蛋儿似的,哪有正规军的样子嘛!都说崔乾佑的士卒羸弱不堪,现在看来所言果然非虚。

不管在什么年代,战争的决定因素都是人。营址选得再好,士兵没有战斗欲,都是白给。

哥舒翰笑了,他的将领们笑了,他的士卒们也笑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前方的这座大营当中,崔乾佑也笑了。

崔乾佑的兴奋之情是无以言表的。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足足等待了半年的时光。他相信,自己扬名天下、声振寰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从得知哥舒翰率军出关的那一刻起,他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宏大的目标:打败哥舒翰,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全歼唐军。

六月初八,唐军发动了攻击。

王思礼率军五万,充作前锋;大将庞忠引十万人,随后跟进;哥舒翰统五万后军,殿后压阵。

在过去的半年当中,唐军天天窝在潼关城中,日日忍受叛军的叫骂挑衅,早就憋得不行了。此次能够出关作战,透透风,泄泄火,大家都high得不得了,又见叛军羸弱不堪,更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王思礼刚刚下达了命令,五万前军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崔乾佑的大营冲杀过去。

孰料,叛军凭借有利地形,居然挡住了唐军的冲击。唐军的冲锋被瓦解,只得回军后撤。崔乾佑果断出击,叛军全军衔尾追来。

唐军三军汇合之时,天色已近晌午了。这边唐军匆匆摆下阵势,那边崔乾佑已经挥军杀到。

哥舒翰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叛军的阵形,然后又笑了。这也能叫阵?只见叛军十人一队,五人一组,队形十分混乱,有的在往前跑,有的却在往后退。就这样的部队,也敢跑出营来叫板,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哥舒翰狂妄,他手下的士兵更加狂妄。这些新兵蛋子看了崔乾佑的阵形之后,也是指指点点,耻笑不已,甚至于相互之间都做下了约定,“禽贼乃会食”,等收拾完了敌人,咱们坐下来好好啜一顿。言外之意就是说,打败这样的乌合之众根本就用不了多长时间,在五脏庙可以承受的时间范围内,就可以搞掂他们了。

果然,两军接战,叛军一触即溃。尤其是主将崔乾佑居然带头逃跑。叛军一路上呜呜喳喳地乱喊乱叫。唐军听得舒服,追得更加舒服。在关里面憋得太久了,好久没有这样长跑了,跑起来甭提多带劲儿了。大家都光顾着高兴了,却没有人注意到,脚下的道路已经是越来越狭窄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历史上很多的战事情节雷同了。只听两岸的悬崖峭壁之上,突然连珠炮响,杀声四起,转瞬之间,四周都是叛军的旗帜。原来,狡猾的崔乾佑预先在这里埋伏下了一支奇兵。先前交战失利、四散奔逃,只不过是为了诱敌深入的障眼法而已。骄傲自大的唐军轻敌冒进,果然上当受骗。

等待骄兵的结果就是两个字儿:必败!

叛军士兵居高临下,扔石头的扔石头,射箭的射箭,掷滚木的掷滚木。唐军受此突然袭击,当时就伤亡了一大半。王思礼这时才知中计,赶忙下令全军后撤。偏偏在这个时候,庞忠的中军赶了上来。道路本来就十分狭窄,唐军人数反倒越来越多。前军想退但退不下来,中军想冲却冲不上去,急切之下,人马挤成一团,根本就无法回转。那种情形,比一锅腊八粥还要坨。后军的哥舒翰只能是干着急。

情急之下,哥舒翰猛然间想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宝。

这里我们要交代一下,哥舒翰作战有一个习惯,喜欢在交战之时出其不意地吓唬敌人。这就是现代军事学上的心理战。道理很简单,因为敌人一旦产生了恐惧之心,士气就会趋于低落,此时交战,胜算极大。为此,哥舒翰特制了一种不是武器的秘密武器。

很遗憾,那个时候并有知识产权法,所以哥舒翰也没有为自己的发明申请专利。小玉就姑且将他发明的这种神秘器具命名为“龙虎车”吧。

所谓“龙虎车”,其实就是在马车之上蒙上一层毡幔,然后用颜料在毡幔上面绘上龙虎之类的猛兽图案,再装饰上一些爪子、牙齿之类的东东,远远望去,就好像是真的猛兽一般。两军交战之时,就把这些龙虎车推到阵前。您还别说,龙虎车猛然这么一亮相,确实能起到吓人骇马的效果。多年来,哥舒翰频频使用龙虎车,屡屡奏效。(翰造毡车,以毡蒙其车,以马驾之,画以龙虎之状,五色相宣,复以金银饰其画兽之目及爪,将冲战,马因惊骇,从而攒戈矢逐之。)

这个危难关头,他又一次想到了龙虎车。只可惜,他想到了,崔乾佑也想到了。崔乾佑很早之前就听说哥舒翰有这么一手了,他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哥舒翰命人推出龙虎车,打算用此冲击叛军,冲出一条道路来。岂料,崔乾佑命人用柴草塞住道路,纵火相抗。时值夏季,东南风频繁。叛军在上风头,唐军正好在下风头。火借风势,哥舒翰的数十辆龙虎车很快就被点着了。一时间,浓烟滚滚,遮蔽得日月无光,史书上的记载更加骇人,说是“熛焱炽突,腾烟如夜”。

在这种情况下,处在下风头的唐军根本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将士掩面,开目不得”。暂时性失明之下,也分不清楚敌我了,反正就是拿着刀子一顿乱砍,很多人稀里糊涂地就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士不复相辨,自相斗杀,尸血狼籍”。

(五)

就在唐军乱作一团的时候,田乾真已经率领同罗骑兵迂回到了唐军的背后。崔乾佑与田乾真两路夹击,唐军迅速崩溃。官兵四处乱窜,士兵找不着大将,大将也约束不了士兵。大厦已倾,大家还是各自保命吧。有的扔下手中武器,逃入山谷藏匿;有的则往回退,打算渡河逃生。

往山里逃还是好的,最惨的就是那些打算渡河逃生的家伙。这其中,有些人根本就不会游泳,看见别人跑,他也跟着往后跑。跑到岸边了,傻眼了,不会游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身后涌来的自家人马活生生地挤到了河中。挣扎了几下,片刻之后,尸体就浮了上来。

当时,河中有数百艘运粮船。很多士兵逃到河边,跳入水中,就向粮船游去。惊慌之下,众人根本就无暇考虑大船的承载能力,一味地争相攀舷上船。船中本来就装满了粮食,哪里还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不一会儿的工夫,许多大船就被逃兵给硬生生地扒翻了。少数几只没有被扒翻的船只,因为超载的缘故,走了没多远,也就沉没了。根据史料的记载,黄河水面上飘满了溺亡的唐军士兵的尸首,绵延居然达数十里之遥,足见唐军败相之惨。

当然了,聪明的人也是有的。他们将散落地上的兵器绑成一只只筏子,用长枪做浆,划回了北岸。但是,像这样的幸存者毕竟是少数。

哥舒翰见败局已定,担心潼关丢失,只好率领残留的少数人马连夜仓皇回逃。其他人见主帅败逃,也跟着一路狂奔。一行人逃到潼关城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正巧那天天气不好,大晚上彤云密布,全然没有一点儿星光,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潼关城下原本有三道深一丈宽一丈(1丈=3.33……米)的大沟。这三道大沟本是用来防止敌军步骑冲击的。没成想,败兵逃归,争抢着入城。天色黑暗,又加上人心慌乱,早把这茬给忘到爪哇国去了。

一时间,连人带马纷纷栽入了大坑,好像下雨一般。许多人没有丧命在灵宝前线,却平白在潼关城下丢了性命。虽然大坑下面惨叫声不断,但是坑外面的人还是你推我拥,一直向前。片刻之后,三道大坑就被血肉之躯给填满了。再后来的人,就不用担心掉下去了,踩着尸体,如履平地,“后至者践之以入”。

这一仗,败得实在是太惨了。二十万大军被区区几万敌军三面夹击,死伤过半,幸存者,有的逃入了山中,有的跳了河,总而言之就是四个字儿,如鸟兽散。王思礼、李承光、管崇嗣等人丢盔弃甲,翻山而逃;庞忠等人则死在了乱军当中。哥舒翰入关后一清点人马,只剩下八千残军败将了。

崔乾佑虽然知道哥舒翰必败,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哥舒翰居然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他紧追着哥舒翰来到潼关城下,却发现自己在仓促之间根本就没带上攻城的器具。

世上没有后悔药。崔乾佑只得传令众军,在关前就地宿营,明日攻城。

哥舒翰尚且惊魂未定,守将火拔归仁前来禀报,崔乾佑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他是又痛又急,便嘱咐火拔归仁一定要守住潼关,他本人则到关西驿,收拢残兵,稳定军心,而后再来同火拔归仁一同守关。

火拔归仁还以为哥舒翰是要趁机开溜,心中老大不愿意了。此时,叛军安庆绪部、田乾真部源源不断地赶来。黑夜之中,也辨不清有多少人马。火拔归仁心想大势已去,潼关肯定是守不住了,不如献关投降,到时候就能在安禄山那里邀上一功了。

他笃定了心思,便派心腹连夜跑到了崔乾佑的大营,说是愿意献城投降,而且还能把哥舒翰抓来。崔乾佑一听,十分高兴,好事儿啊,兵不血刃就能占领潼关,还能活捉哥舒翰,这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

火拔归仁在得到了崔乾佑的允诺之后,便亲率数百骑突然驰至关西驿,声言敌人马上就要到了,请元帅赶快出驿上马。哥舒翰哪里知道火拔归仁已经暗地里投向了叛军,还以为他说的是真得呢,便慌忙出驿。他腿脚不利索,费了好大劲儿才上了马。只听火拔归仁一声令下,他麾下的众人就把哥舒翰给围在了中间。

哥舒翰大惊失色,忙问怎么回事儿,“何邪”。

火拔归仁反问哥舒翰,二十万大军一日覆灭,如此败绩你回去之后还想活命吗?你难道没有看到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前车之鉴吗?(公以二十万众,一日覆没,持是安归?公不见高仙芝等事乎?)

哥舒翰倒是很硬气,我宁可像高仙芝那样死去,你放开我。(吾宁效仙芝死,汝舍我。)

火拔归仁可不是三岁小毛孩儿,到手的宝贝疙瘩怎么会轻易放弃。他喝令部下将哥舒翰的两脚牢牢地绑在马肚子上。一行人簇拥着哥舒翰,就向崔乾佑的大营驰去。崔乾佑见火拔归仁依约前来,心中大喜,遂兵不血刃,轻易进了潼关,然后用囚车将哥舒翰押送洛阳。

时为天宝十五载六月十四曰。

玄宗一直在关注着潼关前线的战事。早在半年之前,他就恢复了断绝已久的“平安火”制度。

所谓“平安火”,就是以长安为中心起点,每隔三十里设一座烽火台,将潼关前线和京师长安连接起来。每天的日出和日落时分,各放烟一次,以示关隘平安。这半年以来,平安火从未中断。但是,六月十五的日晓时分,平安火却突然消失了。

那一刻,玄宗的心沉了下去。

很快地,监军边令诚从前线逃了回来。他带来了潼关的消息,灵宝西原,二十万大军一日覆灭,潼关沦陷,主将哥舒翰遭叛徒出卖,失手被擒。

玄宗当时有怎样的反应,这一点史书上没有记载,小玉也不敢乱说。但是,偶觉得,他当时应该是快要站立不住了。

因为,潼关一旦沦陷,长安也就成为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也许后天,甚至于明天,安禄山叛军就会杀到帝都长安了。

(六)

潼关陷,长安乱。

洛阳,哥舒翰又一次见到了老熟人安禄山。他们上一次碰面是在驸马崔惠童的府上。那一次,他们一个是西平郡王,一个是东平郡王。两人都是客,谁也不服谁,聊着聊着居然吵了起来,差点儿动起手。

但世易时移,这一次的情形大不相同了。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阶下囚。安禄山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得意。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问哥舒翰,你素来轻视我,今天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好说?(汝常易我,今何如?)

哥舒翰的表现让人大跌眼镜。他全然没有先前的那种硬气,一边儿磕头,一边儿求饶。我肉眼凡胎,不识陛下您是真命天子,所以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陛下你就是拨乱反正的圣主啊。现在天下尚未平定,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这些人都曾经是我的部将。请陛下您饶我一命,我写信为陛下招降他们。不日之内,天下就可以平定了。(肉眼不识陛下,遂至于此。陛下为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填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但留臣,臣以尺书招之,不日平矣。)

这位曾经被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极力吹捧的哥舒大将军,原来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堂堂帝国封疆大吏面对死亡居然如此怯懦,前比不上常山太守颜杲卿,后比不上睢阳守将张巡,真是让人失望到了极点。颜杲卿和张巡其实也怕死。但是,对国家的忠诚给了他们面对死亡的勇气。哥舒翰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正气。

安禄山听哥舒翰说能招降这几路劲敌,心中大喜,当即就认命哥舒翰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封赏完哥舒翰,安禄山又问左右,火拔归仁哪儿呢?火拔归仁自以为献关擒帅,立下了盖世奇功,正在那里美呢,一听说安禄山召见,还以为有什么封赏,喜滋滋地上殿拜见。谁知安禄山居然勃然变色,义正词严地怒斥他是个不忠不义的小人(安禄山也不想自己是什么人,他还好意思说火拔归仁),当即就命令左右将他推出去斩首。火拔归仁至此懊悔无及,虽然百般哀求,但都是无济于事。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脑袋就被放在盘子里,呈到了安禄山的面前。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叛徒的下场大抵如此。

再说哥舒翰,在投降了安禄山之后,便写信招降李光弼等人。没想到,这些曾经的老部下根本就不买他的帐,还纷纷回信骂他。安禄山本来还以为他是可居的奇货,没想到却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品。万分失望之下,安禄山就把他软禁在了洛阳的禁苑之中。别以为这是安禄山宅心仁厚,顾念旧情,其实他是别有用心。他之所留哥舒翰一条性命,就是要告诉唐朝的那些大臣们,你们的东平郡王投降我了之后,不仅有大官儿当,而且还有豪华别墅住,你们也趁早弃暗投明吧。

可怜半瘫的哥舒翰被软禁起来,整日都在良心的拷问当中痛苦过活。

他的悲惨境遇可以说明如下两个道理:

第一,被自己人轻视的人在敌人那里同样得不到尊重。

第二,有的时候,人死的时机是非常重要的。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其组诗《放言》中写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假使哥舒翰当初在土门蒸桑拿时直接一命呜呼,那么他肯定能名垂青史,万世流芳。可惜啊,他当初没死了,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屈服在了安禄山的淫威之下,将自己苦心经营换来的一世英名,输了个干干净净。末了,他传奇的一生只换来了史官盖棺定论的八个字儿:“丑哉舒翰,不能死王!”

哥舒翰为什么会失败?这里面的原因当然有很多很多,有主观的原因,有客观的原因,有宏观的原因,有微观的原因,有玄宗的原因,有杨国忠的原因,也有他本人的原因。

不过,小玉认为,他之所以会失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人品太差。哥舒翰这个人的能力确实没得说,但是待人却极为刻薄寡恩。

安思顺与他只是工作矛盾,谈不上深仇大恨。可是,气量狭小的哥舒翰在潼关期间,都不忘坑害安思顺。结果,安思顺含冤而死,全家被流放岭南。将士们有过错,哪怕只是很小的错误,他都要重重地责罚。他的监军李大宜,玩忽职守,整日里吃喝赌博,将士们却连米面都吃不上。而哥舒翰居然对此不管不顾,听任放纵。玄宗派中使袁思艺劳师,士兵们都抱怨说衣服残破。玄宗当即命人用上好的御服用料,制作了十万件长袍,赏赐给将士们。可是,哥舒翰却把这些衣服都存放到府库当中,不发放给士兵。结果,这些在府库中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全部落入了叛军之手。

古往今来,治军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课题。不同的人开出了不同的答案。有的主张以权治军,用强悍的命令强制士兵服从。有的强调以法治军,依靠各项规章制度管理士兵,符合奖励条件的就奖励,符合处罚条件的就处罚。但小玉想,最最管用的还是以情治军。只有那些真心实意为下属考虑的将军,才会得到士兵的衷心拥护。道理很简单,将心比心,以情换情,你对士兵们好,士兵们才会对你好,关键时刻才会心甘情愿、全心全意地为你卖命。

哥舒翰为什么招降不了李光弼、鲁炅、来瑱?火拔归仁为什么会出卖他?说到底,就是因为他缺了一个“情”字儿。对于一个不讲情面的上司,在平日里也许你会逆来顺受地服从,但是在紧要关头,你还会为他考虑吗?我想,绝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再说长安的唐玄宗,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当初,哥舒翰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出战,是他三番五次地逼迫哥舒翰出战。现在好了,潼关一破,全国的大好形势顿时逆转。首先,西线的长安必定不保,帝都沦陷,对全国军民的士气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其次,北线的郭子仪和李光弼面临着被敌人迂回包围的危险,只能回撤;最后,淮南的鲁炅、张巡等人,只能各自为战,勉力支撑了。

事到如今,小玉想起了一个故事,《一千零一夜》当中的一个经典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玄宗在潼关大门的里侧,安禄山在大门的外侧。

安禄山对着大门喊:“西瓜,开门!”大门纹丝不动。

安禄山又喊:“酥饼,开门!”潼关矗立如故。

里面的玄宗笑了,笑安禄山是个大大的呆瓜。他听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笨蛋,你看我的。”于是,玄宗走到大门后,说出了正确的答案:“芝麻,开门!”

然后,门开了,安禄山进来了,他捧着玄宗的手,使劲儿地摇啊摇:“谢谢谢谢!”

玄宗傻了。

以上的故事虽然戏谑了一些,但是,列位读者,事情的本质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透过历史的烟云,我依稀听到了命运之神沉重的叹息:

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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