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地域宽广,但和秀海州一比,也只能沦为偏远山区,仅无极剑宗所占的地域都远超柳州一郡,且无极剑宗也称不上广阔无垠,若以地界为准,在秀海州反而只是中等偏下而已,然那秀海州大大小小修仙门派不知凡几,其一州之大可见一斑。
无极剑宗地处秀海州北部,落于九座高耸俊秀,雄伟绝奇的山峰之上,远远看去,云雾环腰,不知名的大鸟在其间若隐若现,仅是卖相,便有些仙家气派。
但是否真如孙然渺所说那般,这九座山峰乃是无极剑宗祖师从他处移来,四人无处考证。
不过那九座山峰高矮不一,胖瘦不等,横着一看,成“一”字整齐排开,倒像是被仙人亲手插在大地之上一般,再看那九座山峰的峰顶,恰如斜斜被九峰托起的一柄巨大宝剑,其被云雾遮掩过半,徒留半截剑身在外,如此奇异之景,便由不得四人不信。
孙然渺将四人放在最矮的一座山峰半腰后,不发一言,转身便乘着葫芦离去,四周除了几声莺啼鸟鸣,再无其它声息传来,若非四人一起,恐怕还有些渗人。
此峰名正心峰,虽然在九峰中最为低矮,却也只是相对而言,正心峰在无极剑宗所处的山脉中,实乃八峰之下万峰之上,从山脚往上一望,尽是些翠绿树木,根根斜着生长,至于峰顶,却是难以瞧见。
孙然渺的葫芦速度极快,四人未曾反应过来,便不见了他的踪迹,有心询问,也没了机会,此地环境陌生,又是仙宗所在,不好乱闯,他们便有些不知所措。
谢天赐比之其他三人要淡定些,见身前有一条绵延至顶的石阶小路,小路起点处立有一石牌,由于距离稍远,又有些水雾弥漫,难以看清其上内容,便走向前去,站在石牌前静静仔细查看。
石牌高三寸,边缘布满苔藓,只有正中所镌刻的小字历经风雨仍清晰异常,上书:
“问心峰有问心路,不问出身问态度,九十九万九千阶,全凭能力定归处”
王金金三人见谢天赐抬步上前,站在石牌前沉默不语,只是向他们招了招手,都是心下一定,接着动身前行,围在石牌前见着了其上的四句打油诗。
这几句话简单易解,胡屠望着这所谓的问心路,皱眉道:
“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条山道,对我等四人来说,虽然走完九十九万九千阶有些费事,但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此乃仙门所设,定非普通台阶,孙然渺离去之前也未曾提醒,估计这问心路便是无极剑宗的考核,并非外表的这般简单”
王金金正咂巴着嘴巴感悟四句打油诗的妙意,闻言倒是一脸无所谓,他撇撇嘴道:
“胡屠兄言之有理,但我等四人此刻归根究底已是无极剑宗一员,即便此条问心路有些玄虚,但也不至于伤人性命,以我来看,怕和当初红尘客栈的心练相去不远,此刻我腹中好歹还有些存货,若再踌躇不前,到时候饿的前胸贴后背,才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几位兄台,我便先行一步,峰顶再见了”
说完,他对着三人依依抱拳,接着几步便踏上了问心路,他左脚刚落于第一阶之上,便是微微一晃,待稳住身形后,便突然消失在了谢天赐三人的眼前。
谢天赐三人见此均是大惊,杨涛这几日和王金金处的最为融洽,见胖子身形无故消失,关心心切,第一时间追上了问心路,他的“云落烟”乃是极为高明的轻功身法,近距离挪移,星驰电走,形如鬼魅。
一息不到,他便落在了石阶第一阶之前,恰逢王金金留下的残影未散,他便伸手想将王金金从消失的地方扯出,但好似被巨大吸力牵引,站在石阶外的身影反而被带着踏上了问心路,下一刻随王金金的残影一起没了踪影。
谢天赐和胡屠二人带着惊容互瞧一眼,均是背脊发凉,短短一瞬,王金金、杨涛便相继被眼前这条看似普通的石阶小路吞没,也不知是凶是吉。
他们二人明知这问心路是无极剑宗的试炼,便如王金金所言,即便有些危险,段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但未知最为恐怖,且那四句中最后一句“全凭能力定归处”已然道明,他们在问心路上的表现将决定以后的修行,由不得他们不慎重。
胡屠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身后便是悬崖峭壁,已无退路,只能在这条问心路上闯上一闯,至于旦夕祸福,只能尽人事看天命。
他心里有了决定,便对谢天赐说道:
“天赐兄,甭管前路是龙潭还是虎穴,后路已断,只能前去探个明白,反正你我也不知这问心路是个什么样,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天赐因黑戒之故,对于王金金和杨涛的消失心中有底,只怕这问心路也和黑戒一般,拥有扭曲空间的功效。
此刻听见胡屠的提议,自然不无不可,他朝胡屠点点头,便随着他一起上了问心路的第一阶石阶。
他双脚刚稳,脚下便是一股奇大的吸力生出,他重心下移,注意力全用在了稳住身形之上,待吸力消失后,这才发现身旁的胡屠早已没了人影。
山还是那山,路也还是那路,抬头望向远方,却不见一丝人影,这条问心路在此刻俨然成了他自己的羊肠小道。
他心中有底,便没了惊慌,心想:
“这问心路只怕也深通虚幻之道,问心问心,有很大可能是些幻境,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若真如我猜测那般,那此刻定有无极剑宗之人看着我们,我必须全力以赴,争取多走些台阶”
他心中一定,抬脚便向上走去,一路走走停停,反而极为轻松,脚下再无吸力出现,也无幻境触发,好似和那寻常山道并无不同。
如此良机,换了王金金怕只会化走为跑,急于赶路,他却不急不躁,调整呼吸,保持着平常行走的速度,一步一步的向着更高处而去,他心中明白,不管会不会生变,节省体力才是重中之重。
沿途林木繁茂,杂草丛生,略有些色彩鲜艳的野花藏于其间,倒是一番喜人的自然风光,他将之前一直被严严实实包裹的黑哥从背上取下,慢悠悠的去了外间的灰色布条,连剑带鞘握于右手,接着将布条撕下一段丢与脚下,再寻得小石子压在其上,这才继续往上走去。
他心下默数石阶数,当踏上第九千阶时,眩晕感袭来,他之前悬起的心此刻却反而稳稳落下,转眼间花草相间的自然美景消失不见,却成了一处厮杀声高昂的战场。
他正倒提着丈二长枪,鼻尖也满是浓重的血腥味,他心里暗暗寻思:
“看来这便是幻境无疑了,不过比乾坤戒里要真实许多,但我不能被外间瞧着的人看出异常,还是装作毫无所觉才好”
他假作一脸的愕然,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左顾右盼,打量周遭环境,四周混战一片,嘹亮的喊杀声震耳欲聋,视野里有人影不断倒下,即便明知是幻境,他身在战场,也是心悸不已。
他脸带惊恐,心下却是无悲无喜,反而极为的冷静,他先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见自己身披黑色轻甲,脚踏红色长靴,再抬眼一扫,便辨明了谁是友谁是敌。
恰好此刻三步开外敌我双方有两人在厮杀,眼看那位同僚便要葬身敌手,他顿时一个跨步,接着手上长矛向前一递,刚好拦住了对方劈下的长刀,随后再斜踏半步,手中长枪一抽一松,便将枪头插进了对方的胸腹,最后发力朝四周横着一轮,带着枪头上挂着的尸体将上前围剿他的人全部击飞了出去。
他出手势大力沉,凡被枪身触及之人,均是皮开肉溅,倒飞出去的下场,一枪扫过,四周丈许方圆徒然一空,徒留他站在原地,极为悍勇。
被他所救之人爬起来向他行了一礼,从地上拾起一把短刀便扑向了稍远些的一位敌人,转眼两人便是手脚并用,互相撕咬,显得极为惨烈,他刚想向前解救,便被隔空而来的长枪相阻。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远远飞来的一杆长枪凄厉的破空声刚到,他抬起挡在身前的枪身便断为两截,危急关头,他使出一个“铁板桥”,这才险险避过枪尖的凌厉劲气,待他重新直起身来,便看见了腾空而来的高大身影。
来人长手长脚,近八尺高的身材,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满是络腮胡,身前竖立一杆银色长枪,枪头尾部一缕红缨随风轻摇,周身气势如渊如海,当是一员猛将无疑。
谢天赐双眼微缩,心想:
“虽然是幻境,但方才出手,枪身扫到的人均都有血有肉,想来我自己也定是如此,如此说来,怕也并非毫无性命之忧,此人枪上虽无内力,但却神力惊人,而我也不曾修过内力,精修《形意决》倒也是力大无穷,想来幻境中人物的能力也是由入境之人而决定”
虽然此人并无内力,但明显精通杀伐,想来也是极为善战之辈,普通的招式对于此人而言,怕很难奏效,看来只能走些不寻常的路数。
络腮胡见他两手空空,不愿占他兵器的便宜,便将腰间悬挂的长剑抛向他,谢天赐当空接过,他右手提剑,左手握拳轻垂胸口,以示谢意。
幻境之中可听却不可说,即便张嘴也发不出声音,这一点他刚才便体会到了,便用“垂胸礼”表达自己的谢意,虽然对方不过幻境中的一缕虚像,但同样有血有肉,而且见他手无兵器,便毅然赠剑,这般人物,受他一礼当之无愧。
络腮胡见他行礼,便微微点头回礼,随后大笑出声,虽不闻笑声,却能体会到他的豪迈洒脱,可能战场之上得遇真性情之辈,也是深感欣慰。
他笑完之后,便浑身气势一发,右手轻动,身前的那杆银色长枪便如一尾银鲤跃起半空,一抬枪,便是杀气扑鼻。
半空中银鲤尾一摇,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银色光线直点谢天赐眉心,出手迅疾,力道浑厚,那一抹银光只一瞬便到了谢天赐眉前一寸。
谢天赐疾步后退,后脑勺上好似多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将沿途倒伏的尸首一一避开,也将和银光的距离牢牢锁在一寸。
那点寒芒见他身法迅疾,难以接近,一息之后徒然在空中炸开,却是络腮胡飞身跟进之际抖出了一朵银色枪花,枪尖落点几乎笼罩了他大半个身体,只待他喘息之际,便能顺势而发,一枪夺命。
络腮胡枪法如神,兼之手长脚长占尽了先天之势,配合手中长枪,将一寸长一寸强发挥的淋漓尽致,谢天赐看起来退的轻松写意,实则极怕他一直挺枪不发,此刻见他变招,心下一松,脚下猛一停步,借着这一停的突然抢来了几分先机,接着便往前横着进了一步。
眉前的银光随着他一停一进,瞬间便到了眼前,那银色枪花重新化作一点寒芒,刺向他的咽喉,有了这枪花重归寒芒的一瞬,他便趁势矮身避过,络腮胡见一刺落空,在长枪前刺之势未尽之时,横着一扫,气势极为凌厉。
谢天赐正逢未踩实之际,无奈之下只能仰天便倒,虽躲开了横扫而来的枪身,却已然四肢悬空,无处借力。
络腮胡一身戎马,如此大好机会怎会错过,立马改扫为劈,为了稳稳抓住机会,更是左脚发力,身体微微下蹲,将全身力道尽皆送入枪身,那下劈的一枪顿时便快了一倍有余,眼看着谢天赐便要葬身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劈之下。
电光火石之际,谢天赐却看见了络腮胡发力的左脚,他眼中精光一闪,在空中用右脚勾住了络腮胡的左脚,络腮胡此刻的左脚乃是全身重心所在,身上所有的劲力全是由左脚生根,不仅在此刻无法甩掉谢天赐挂在其上的右脚,反而成了他化险为夷的绝佳助力。
如此奇招,络腮胡也是心下无奈,这一枪他十成力道尽皆聚入其中,无法变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天赐躲开了自己毫无保留的一击,待招式已老,枪身重新稳下来之后,他右肘轻抬,左手斜向下一送,便是一记反身回刺,想将谢天赐一枪贯穿。
他这一枪少了些力道,速度便减了三分,枪一出,他便知道十有八九难达目的,但他此刻左脚被谢天赐右脚紧紧勾住,不仅无法分散力道,还得留有余力对抗其传来的大力,这一枪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果然,谢天赐见着了这一枪,右脚猛一用力,斜斜倒下的身体便如风车般呼啸着一个大旋转,瞬间便到了络腮胡身后,躲开了络腮胡那一刺,只是如此变招完全出乎络腮胡的意料,心下暗道一声“要糟”,却已是来不及做出应对。
始终未曾拔出的长剑在此刻终于出鞘,剑声轻鸣间,犹如毒蛇吐信,在络腮胡后心轻轻一点,而谢天赐整个身体却平躺于空中,离地高约一寸,看起来便好似悬于半空之中一样,凝神细观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他用左脚将整个身体托于半空,极为怪异奇绝,却也是妙到毫巅。
背心被刺了一剑的络腮胡身体一僵,但他仍然迈步向前,从腋下将之前抽回的长枪用全身的力道刺出,却是最为奇诡凌厉的一式“回马枪”。
谢天赐视线落于空中,本难及时发现,但络腮胡重伤在身,对劲气的控制便少了些火候,枪头泻出的劲气提前击在了他的胸前,让他有了察觉,“回马枪”奇诡之意一去,便少了大半威胁。
谢天赐察觉到这一式“回马枪”,用左脚的右半侧使力,将身体在空中推的转向一边,接着右脚脚尖在地面猛的一点,他平躺的身体便瞬间拔高寸余,最后斜着几个翻滚离开了原地,那络腮胡的回马一枪终被他行云流水却精彩之极的身法躲了开去。
“叮”
银色长枪刺在谢天赐原先的方位,和坚硬的地面擦出一丝火花,可见这一枪猛烈异常。
谢天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看着保持着半蹲姿势的络腮胡背影,眼里战意浓烈,他不愿趁人之危,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等着络腮胡起身,也算还了他之前的赠剑之恩。
然而四周喊杀声在此时却突然消失,络腮胡的背影也渐渐淡去,问心路无数的台阶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谢天赐转头回望,自己当时丢下的布条在视线的尽头随风摇动,原来一场幻境却是换来了未行的三千台阶。
他再次扯下一缕布条扔在脚下,重新提剑走上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