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寂流感受着此时手掌处传来的痛处,怔怔地站在一边,对即将而来的斥责像是有几分期待。
同以往情况不同,面对着即将而来的责备,寂流的心情变得超然了,与以往情况相似,主管的斥责言语还是那般不符合他作为一个领导该有的水准。
那是只有当人的利益被侵犯之后,才会不顾形象不经大脑就抛洒出来的言语,同时也只有自己的切身利益被侵犯之后,才会在空中胡乱划出的手舞足蹈。
主管生就的一副尖嘴,证明此人说话尖利刻薄,不留情面,一双小眼离着几步远的距离看过去,就像是两粒黑豆漫不经心地镶在上面,本来应该没有太大视角范围的黑豆大般的眼睛,由于鼻梁塌陷的太过厉害,视力竟是不减反增,浓厚短粗的眉毛与头顶三两根稀松杂草般的发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为了对自己的秃顶形象有所掩盖,那几根残存的头发蓄得极长,一下能够贯穿整个秃顶表周竟似不绝,朝着回路再打个卷儿才算完事,毫无生气地耷拉在上面,这样一来,不仅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目的,反倒生出些欲盖弥彰的效果来。
能够数得清楚的几根稀疏头发之所以能将脑袋表周轻易的覆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就是脑袋显得比较尖,这样的话表周的面积就会缩小,脑容量也会相应地节约不小的空间。
由于在学业期间对人体精构学的研究,寂流不知不觉养成了一种观相的本事,一眼便从人体的相面构造将人的性格估摸出个大概。
正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心多多少少是与相有点关系的,在这点上,寂流从这位正滔滔不绝的主管身上得到了证实。
正所谓人体精确构造学,除了对人体骨架结构、脏腑结构、肌理结构等的研究外,还包括神经系统、调节系统及人体各部位器官的联动运作方式等这些更精确更微妙的研究。
寂流正在心中玩味着早已分析了多次的这张面孔,那说话之间关不住唾液的尖嘴又冒出几滴星液溅在脸上。
寂流这一次没有默默忍受,他做出了从来都不敢僭越的那一个举动,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将眼神直直地对上那黑豆一般的小眼,对方立即屏住了口,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与那位主管一样,同是一双不大的单眼皮,但那双坚毅的柳叶般眼睛搭配上那张脸蛋,五官尺寸便契合到一个最完美的状态,从各个感官细细品鉴,都像是一副精美的艺术品。
只见寂流再次缓缓地抬起了手臂,将那溅在脸上的唾星感位轻轻地拭了拭,在此中的恶劣环境下,不仅不觉得矫揉造作,竟能隐约透出几分优雅神态来。
在这种层级森严似官僚主义余孽残存的组织中,这种行为已然可以归属于大不敬的范畴,那位主管的神色由前面的不敢相信变得气急败坏,在法治社会的清朗乾坤、明镜高悬之下,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藐视和不敬,而在他自己狭窄的心胸中,这种藐视和不敬自然而然被升华成了侮辱与不屑,于是脚边的一块碎钢片成了他发泄此种情绪的目标物。
而目标物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那一副自信神情的寂流,紧紧只是有那么几分自信而已,若是再配上一抹嘴角微翘的浅笑,那这幅神情便会变得更加完美。
这时不会有微笑出现,而是一抹惊骇爬上了寂流有些汗渍的脸上,他看到了主管那左腿极微弱的屈膝,竹竿一般的右腿朝后借力之后,飞速地前踢,瘦尖皮鞋上的铭牌不知从哪儿借来的一缕亮光,将光色泛成了寒光映射到主管的脸上。
寒光从主管的下颌移到脸中,又从塌陷的鼻根处斜上眼睛,那好似汹涌着火焰盯着寂流的双眼被这阵寒光掠过之时,黑豆大的眼睛微微一缩,将眼睛里的那团火焰照得明晰了些,原来是眼白处充血的血色眼瞳。
左腿骨关节的微屈说明人体将左侧股骨作为支柱,以便于右腿更好更强地发力,这是最典型的足球运动员的大幅度射门动作。
在足球场上,虽然也有可能是假动作骗过对方防守球员,但是寂流知道,他从看到主管微屈的左腿时就知道,这一脚是向他踢来的,这一脚灌注了主管的全部力气,只是他没有看到主管脚边的那块碎钢片,虽然不规则但是每个边都很锋利的碎钢片。
于是,在主管右腿向后借力之时,寂流便本能自卫地朝后退去两步,两步退去之后他才放下心来,他自认为主管那根竹竿似的小短细腿决计是够不着他的身子的。
寒光从主管脸上眼角即逝,那块碎钢片像是被灌注了极大的能量一般,从主管的脚下飞了起来,以迅捷雷霆之势朝着寂流的上半身区域射过去,它的目标也许是心脏,也许是脖颈,也许是面门,没有人知道,因为它是一块不规则的钢片。
是的,主管的小短腿确实够不着寂流,就算寂流不后退那根小短腿也是够不着他的,但是那块钢片呢?它挟带着主管愤恨的情绪,此时它变成了主管的化身,像一只义无反顾的复仇魔鬼,去找寂流讨回一个公道。
电光火石之间,看着急速驰来的青锋钢片,寂流已是避无可避,尽管他熟知人体精构学,尽管练就那身观人躯体联动便能提前做出相应对策的本领,尽管他从主管的面相便能揣测到他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尽管有再多的尽管,代表死神化身的钢片,他必是躲不过去。
“呲!”
由于摩擦一阵急躁的火星闪瞬即灭,一声不同寻常的磨钢声骤然响起,又在车间更大的切钢声中被掩盖得恰到好处,那这声异响便成了最理所应当的声响。
“滋!”
接下来只有主管和寂流两个人能够听到的一声更加怪异的声响,声音很微很弱很短,但它所挟带的恐惧和杀意丝毫不弱于车间里面的任何一种声音,这是一声真正让人心冷齿寒的声音,就像是用一把尖刀刺穿厚厚一叠被打湿了的白纸所发出的声。
疾飞的碎钢片在空中扰动的气流已经平息了下来,它便是那声“呲”和“滋”的始作俑者。
碎钢片插在了主管的喉颈之间,若将那一截插有钢片的细长脖颈比作宣纸写意,那么便可以用入木三分能够形容。
那块碎钢片在主管的脚下被踢出去之时,本没有多大力道,不规则的钢片的旋飞轨迹捉摸不定,在即将刺向寂流的胸腔之前,贴着他的胸身斜飞了出去,打在身旁立式轮形逆时针旋转的磨石上,自带动量的钢片,切上磨石的磨砂面,动能被瞬间放大,接着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钢片朝着回路飞了出去。
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在磨石的演绎之下,被完美地体现了出来,代表主管愤怒的钢片又将本该属于他的愤怒还了回去。
钢片首先刺穿了主管的尖突喉结,尽管刺破喉结消耗了碎钢片的绝大部分动能,但由于喉软骨实在是太过脆弱,那么在这层软骨保护之下的食道气管依旧未能幸免。
“嚯嚯”声不停从主管的喉管自口腔传出,寂流的双眼似乎都要突出来一般,看着眼前局面惊骇无措,尽管情绪中掺杂有害怕、惊恐、慌乱等各种不安,但还是不妨碍他对人体精构的梳理和分析。
夹杂着唾液和鲜血再伴着急促惊恐的呼吸,那凄惨至极的声音便由此形成。口腔吸入肺部的空气,从喉部被割裂的气管处泄漏出来,在钢片插入脖颈的创口处,以钢面为基、以血沫为媒吹出一个个血泡。
血泡在寂流的手掌边被吹破,又一个被吹了起来。寂流虽然当不了医生,但是他的医学常识不输任何一个医生,所以,在主管被钢片刺中倒地之时,寂流便上前去用手压住了他脖颈的创口。
寂流知道,就算这么做也是无济于事。钢片刺破人体之后,钢片的正面和反面与创口的衔接之处都会流血和漏气,而更大的问题是,创面的鲜血会随着主管的急促呼吸,被吸进气管,再通过支气管进入肺部。
所以,不消几分钟,主管还没有失血过多而死,就会先被自己的血液呛死。
一切的发展都如寂流预料的那样,主管死了,而且是按照他脑中预先布置好的步骤,而这些一步一步生命体征的弱化,都是以他强大人体学知识为基础。
主管到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喉管浸满的鲜血阻塞了他言语的通道,但寂流从他的眼中看得出来,他那黑豆大般的眼睛第一次让人觉得不那么讨厌,因为他从未看到也从未想到过,这双眼睛里竟然也是有惊恐的。
现在轮到寂流的脸上出现惊恐之色,因为他几乎能看得见随之而来的牢狱之灾,死人在这个东方的国家,算是一件顶天的大事,追究完他的刑事责任,随之而来的民事赔偿更会让他不堪重载。
虽然这件事情并不是他的错,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况且他在刚才进行施救之时,他的指纹布满了主管的身体,那致人死亡的凶器,在他按压主管的创口时,染血的掌印还赫然留在上面。
而最要命的是,他看见杀死主管的碎钢片裸露在外部的一条锋边,刚好与自己手掌处被钢模划开的切口长度契合,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能表明一件事,那就是他是杀人凶手。
在没有人证的情况,被羁押看守所一段时间配合调查是免不了的,而他最害怕的是,就算经过一番调查,最后给他判个误杀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层他便不敢再想下去。
眼泪不消酝酿便从这个刚毕业三年的大学生眼里流下来,依旧青涩的面容这时候显得苍白至极,极度的害怕会让人变成一个傻子,寂流现在就像一个傻子般坐在主管的尸体旁,眼泪打在那染血的双手上,洗不干净那双沾满血渍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