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理清道:“听姑娘这样说,我非但不罚他,还要重重地赏他。”
谷白听了,便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
当下几人又说了些琐事,期间庄理清和章楚好几次心悦诚服向徐霞客表示感谢。
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因为,话,终于说完了。虽然,话,其实是说不完的。那么,明天想到有要说的话,明天再说其实也不迟。
庄理清对徐霞客又是一揖到地,道:“徐兄胸怀广阔,还请谅解我一再隐瞒之事,看在我实有不得已苦衷的份上,原谅则个。”
他要掩护他的亲人、他的战友、他心中的简家,从一开始就准备独自承受徐霞客的疑虑和这一切最坏的后果。
徐霞客完全能够理解他的苦衷。
正因为他能够理解,才从不强求他一定要给自己一个说法。
他现在来见他,与其说要一个说法,不如说是让他放下心中的包袱。
从头至尾,他从来没想过要为难他。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徐霞客认真地看着庄理清道。
他真的没有怪过他,尽管他知道庄理清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处境也还有些事没有说,比如章家的家具、窗户,庭院布局等为什么要用上简家用过的样式。不过,他并不准备拆穿,而且如果庄理清不提,那他也就不提,因为他知道简家要将陈庆等人致死并不是唯一的目的,应该还有将简家香火重新立足并传承下去等目的。
章家已经崛起,章老太爷的大儿子已在京城等地置业,二儿子会与大儿子一起。章家大院原来残破不堪,本就是被抛弃的大宅,后来是章楚一手包办重建的,建得与简家大院一模一样,应该就是为了引动陈庆的情绪……
如果他们可以用鬼魂之事来引诱章三小姐吐露口风,那么别人也一样可以运用鬼魂之事来令陈庆主动认罪并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更何况,其时神龟必然正在附近,慧明禅师也会在清云庵…他们本是想陈庆死的,却不是死在这里。他们是想让陈庆在这里认罪,然后再去别处死……
而庄理清听了徐霞客的话后,脑海里闪过自己与徐霞客之间的一切…书院里两人相交相知,别离后仍然信任对方,见对方有难时两肋插刀……
想到这里,他顿时热泪盈眶。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他却任泪水滚滚而下。
章楚也是泪湿衣襟。
谷白也是双眼涩涩。
庄理清回到武长县,便将原始账本被烧之事再次报知景王和钦差刘小七,并请史正霖和云从悠待朝廷派来专门调查此事的钦差来后为他作证。二人爽快地应允。
史正霖的师爷带着衙役跟着张溪水去了武和府府城,在张湖水租住的小院里发现了一个天云盒,里面装着四十八万两银票。
原武长县县令李荣交来了李衙内从陈衙内那里哄骗来的二十四万多两银票。
那么,还有二十多万两银票呢?
谷白没等多久,就听到了这批银子的消息。
一日,武和府衙役得到史正霖的命令,再次搜索张湖水在武长县租住的两个院落,几十个人将两个院子挖地三尺,最后在二进大院的墙缝里找到了二十四万两银票。
据史正霖的话,这银票藏身处的消息是湖州县县令庄理清给的。
原来,庄理清被陈庆从湖州县县衙拿走巨额银两后,实在不放心,便暗中买通了一个湖州府衙役。这衙役之后便事事留心,后来果然发现了疑点。而庄县令在听说这疑点后,却不知如何是好,就去请教史正霖。英明智慧的史知府自是一下子就猜到了银票的藏身处。
谷白听说这一段曲折的“探宝奇闻”后,便替一直监视张湖水的何逸飞师爷不值,他辛苦那么久,结果所做的一切却成了别人身上的美丽嫁衣。
替何师爷郁闷了一番后,她再把数字算一算,得出到此为止,陈知府贪污的银子几乎全被找了回来。
再说那日走在山路上,谷白问徐霞客,是否怀疑过庄理清?
徐霞客微笑不答,待谷白逼问的急了,才道:“怀疑过。既然要找到事情的真相,首先就不能让任何与此事有关的人有特例。”
这就是说,他当时怀疑所有人,甚至包括她。
谷白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林简在旁见了,忙问:“公子怎知何师爷是庄公子的人?”他原来在书院一直亲切地称呼庄理清庄公子,现在在心情愉悦时,也还是改不了口。
果然谷白便将徐霞客刚刚的话抛到脑后,又精神了起来。
徐霞客朝他笑道:“其实连你都认识何师爷,以前庄兄在书院时,曾有一书童,一长随。”
他一言未了,林简便恍然地喊一声:“那他就是何逸飞。”
何逸飞是庄理清读书时带在身边的长随,当年常与林简在一块喝茶聊天。
怪不得不敢在他们面前现身呢。
林简呵呵地笑着。
谷白见他俩高兴,心中也是一阵喜悦,俄而,又想起一事,问道:“徐兄,那江阴知府云从悠为何一直关注此事,还留在武长县不走了?”
徐霞客笑道:“其实他也是我的旧识。他曾在多年前到过书院一次,虽然那时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我一直记得这张脸,所以再次见到他后,我便特地修书一封去书院询问。山长回信说他是四川云氏的子弟。我记得庄理清的嫡母正是云氏的族女。而我早就见过云知府这事,庄兄定是始料未及。我想,云知府应该也参与了设计谋杀陈庆,但他没亲自动过手。”
原来如此。
谷白接着便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杀害陈庆的人,真的是张湖水?”
徐霞客沉吟一会,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她。
尽管谷白认为杀害陈庆之人或许并非张湖水,却并不打算去揭穿此事,因为关注此案的湖州府百姓和武和府百姓全都认为张湖水是凶手,且已经受到了报应。
尽管抓住真凶很重要,但谷白相信徐霞客,相信他之所以现在不推翻这个说法,是因为他有他的理由。
礼部侍郎顾轩敞很快就到了,获悉陈知府被自己的管家杀害一事后,冷淡地皱了皱眉。
他是来迎接神龟的,自不想多事,当然是快快的护送神龟去京城才是最要紧的事。
他很快就带着神龟启程了。
太监刘小七与他一同回京。刘小七上路时很遗憾,因为那块玉佩是非常重要的证物,所以不能带走。但史正霖承诺他一定会帮他另外再找一块好玉。他想:史正霖如今可比以前会做人了,看来不久就要高升了。
未几,朝廷派来调查此案的钦差到了,可案子早已被处理清白了,因此钦差只是走了走过场,便拿着史正霖审案的文件重抄了一份带走了。
景王朱瑱不算忙,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理睬武和府里的官员士绅们,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常常去应酬这帮人。终于有一天,本是潇洒神仙资质的王爷实在忍不住了,便躲了众人,拉了徐霞客去了清云庵。
两人在堂上各画了一副晚秋图景。
慧明禅师品评,各有各的好,若定要她选一副,她选的是朱瑱的画。
朱王爷兴奋得不辨东西南北,立时便承诺捐笔银子给清云庵。
过后,他想到那一大笔银子,不免后悔,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后悔药可吃,还是忍着痛把银子给了。
神龟在京城受到了皇帝的厚遇,又是建庙宇,又是立祭坛,更不用说被赐的无数食物。
终于有一天,这神龟升仙了。
一个月后,谷白才听到消息,叹道:好好的乌龟,硬是被他们活活折腾死了。
三个月后,有自称简家后人简楚的青年男子去江阴府告状,说当年简家被豪强谋财,家人几乎被杀戮殆尽。如今他已经查出豪强等人的姓名,要求秉公办理,替天行道,并还他简家一个公道。
江阴府知府云从悠接了状纸,开堂审理。
费了好些功夫,终于将事情弄明白了。
因匪徒陈庆、刘云、杨麟宏、赵桥、赵彻、张荆俱都亡故,所以只是将他们的事迹传了传。
据说这几人为了谋夺简家家财,先是设计让简家的二儿子成了他们的恩人,接着又与他结为异性兄弟,未几,又到简家长时间做客,彻底摸清了简家的情况。那时,他们在简家二爷面前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还曾一起在背上纹身,表示永为手足。可纹完身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几人就对简家下了手。实在是一群狼心狗肺之徒。
江阴府的百姓得知整件事情的真相后义愤填膺,俱都厉声谴责这几个人。
虽说这几个人已经死了,但江阴府的百姓相信,他们的灵魂必定会在地狱里长期受苦。
至于简家本家,当年曾袖手旁观,如今却对众人连连声明他们万分懊悔当年信错了人,做错了事。为了补偿简楚,他们又是修改族谱,又是返还一些当年简府出事后他们占有的田地。不过,有些事并不能亡羊补牢,他们还是受到了世人的正义指责。
简家真相终于大白,简家的后人简楚虽决定移居武和府,但在案子审理清白后,仍在江阴府置了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