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叶邵翁虽然受伤极重,却神智未失。那大汉出手搭救,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想道:“世上当真有如此武功卓绝之人!他这几手虽简简单单,却干净利落,不失威风,我便是一生也学不会。”
只见那大汉把他挟在腋下,健步如飞,向山下而去。他奔行并不急邃,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叶邵翁只觉耳边生风,顷刻间,已经到得山下。这精湛的轻功,又令叶邵翁佩服不已。
一到山下,那大汉把叶邵翁放在地上,问道:“你们与那些门派有何仇怨?他们何故下此毒手?你穿如此,是在举行你的大婚吗?”
叶邵翁勉力站定,鼻子一酸,强压伤心说道:“他们死了三个镖师,怪罪到我的头上。师父与师妹师弟们,还在山上,恐有性命之忧,请前辈再出手,搭救他们。”说完,跪倒在地,俯首便叩了三个头。
他这一番动作,又牵动了伤口,虽不呻吟一声,但额头汗珠已是淋漓而下。
那大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叶邵翁身上打量了一会,说道:“这番事故,看来有你而起,能救他们的,非你莫属。”
叶邵翁听他说完,忽然挣扎着站起身,欲返回山上。那大汉冷笑一声,说道:“你现在回去,不但救不了他们,就连自己也活不成。”叶邵翁愤愤道:“便是死,我也不能自个逃生。”
那大汉忽然大笑起来。叶邵翁疑惑,问道:“你何故发笑?莫不是笑我。”那大汉说道:“你真是榆木疙瘩一个,那些人要杀的是你,你若不被他们抓住,那你的师弟师妹们和你的师父,就无性命之忧。”
叶邵翁仔细想想,那大汉确实说得不错。自己倘若活命,那些人害怕自己去寻仇,就暂不会对师兄弟们下毒手。慌忙转身,又跪倒在大汉身前,求道:“请前辈救我。”
那大汉舒心一笑,点头赞道:“孺子可教!古往今来,但凡大有成就者,无不能忍辱负重。越王能忍为奴隶之辱,卧薪尝胆,才终于灭掉吴国。孙膑能忍膑刑之辱,马陵之战,大败魏军,才计杀庞涓。韩信能忍胯下之辱,率百万众,站必胜,攻必取,勋冠三杰,才最终成一代名将。大丈夫能忍之不能忍,方能为之不能为之事。”
叶邵翁听完那大汉的话,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慌忙又拜了拜,说道:“叶某愚昧,多谢前辈赐教。”那大汉扶起叶邵翁,笑道:“若如此,便是你师父福气。”
叶邵翁问道:“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大汉忽然陷入沉思,思索了一番,说道:“咱们还是先远离此地,若久了,那些人很快就会追来。”说完,打了个忽哨。不久,便见一匹枣红大马,长啸而来。
那马背旁负一柄长剑,和一个压腰葫芦。那大汉解下葫芦,扔给叶邵翁道:“这葫芦里的酒,泡有千年太岁,对内伤有奇效,你喝了吧!”
叶邵翁接过,扒开塞子,果然闻到一股异样之味,不太好受,但还是强忍一饮而尽。
那大汉整理好马鞍,说道:“上马!”二人便前后跨坐在马上,向南而行。一路无语。
到了晚上,投宿在一家客店。次日清早,继续向南而行。路过一个镇子,那大汉买了一匹马,给叶邵翁当做脚力。继续南行。
这样行了三日,叶邵翁终于隐忍不住,问道:“前辈,我们这是去哪?”那大汉道:“福州武夷山。”叶邵翁忽然心口惊了一下。
那大汉看出叶邵翁的反应,笑道:“武夷山是天地派所在,你心中肯定问我们为何去那?你前日问我姓名,我没告诉你。这三日来,你不再多问我一句,我已经知道你不是言多之人,并不会犯口舌之祸。便索性告诉你吧!你听闻过黄湜吗?我便是他的儿子。”
叶邵翁问道:“你是说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黄湜吗?”那大汉点了点头。
叶邵翁大吃一惊,说道:“黄学士不是已经被……”
“对!满门抄斩!”那大汉目光如炬,似是满腹悲怨,又似满腹哀愁。
顿了顿,道:“燕王篡位成功后,我父累及被杀,祸及满门,株连九族。然我早年入昆山籍,能说昆山话,才幸免于死。我本名黄玉,为脱屠杀,方今改名田彦修。”
叶邵翁万没想到这样一个武功卓绝的大汉,却也有如此悲惨的一段往事。
那大汉田彦修又说道:“天地派被江湖传为魔教,你一定会奇怪我怎么会入了魔教。其实这一切也确实偶然,我在武夷山游荡时,竟然遇见了建文帝。”
他说到此,双手相握,举过头顶,一副必恭必敬之态。
叶邵翁却突然大吃一惊。
田彦修笑了笑道:“先前我也以为建文帝早已龙御归天了。后来才知道,建文帝知道金川门失守,燕军破城后,本想一死了之。
少监王钺告诉他说:太祖驾崩前,给您留下一个铁箱子,让我在您大难临头时交给您。建文帝慌忙叫人把箱子抬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张度牒。还放着三件僧衣、一把剃头刀、白金十锭、遗书一封。书中写明:建文帝从鬼门出,其他人从水关御沟走,傍晚在神乐观西房会集。
原来太祖早有料及。据此,建文帝三人剃了头,换上僧衣,只带九个人去到鬼门。那鬼门在太平门内,是内城一扇小矮门,仅能容一人出入,外面通着水道。
于是建文帝和其他八个人,弯着身子出了鬼门后,看见水道上停放着一只小船,船上站着一位僧人。僧人招呼他们上船,向建文帝叩首称万岁。建文帝问他怎么知道他有难。僧人答道:他叫王升,是神乐观主持,因昨夜梦见太祖,太祖本是出家人,叫我在此等候,接你入观为僧。
于是建文帝乘舟至太平门,黄昏时才到观里。在神乐观住了三年有余,主持王升觉得观中不安全,便派人把建文帝送到了其至交褚霸天那里。也就是武夷山的天地派。
我便是在建文帝去天地派的途中相遇的。建文帝因感我父忠心,便也有意留我侍奉左右。我为尽忠建文帝,便舍了家人,随他一同上了武夷山,入了天地派。”
叶邵翁听到此点了点头,心中仍有个疑惑,便问道:“那天地派被传为魔教,神乐观主持怎会把建文帝送到那里呢。”
田彦修笑了笑道:“其实这是天地派掌门褚霸天故意安排的。那建文帝毕竟是逃难之人,燕王朱隶,也就是现在的永乐帝。他一直未放弃对建文帝的搜寻,总想除掉建文帝,好安稳地坐牢皇帝宝座。
褚霸天因害怕走露消息,对建文帝不利,便与江湖各门派断交。并在江湖上散言自己生了心魔,誓要铲除江湖中各个门派。江湖人尽皆知天地派是与少林寺比肩的大派,人多势大,因而各派人人自危。天地派也由此被传为魔教,不与江湖中各派来往。”
叶邵翁说道:“原来如此!我以为魔教总是心术不正,忘恩负义之徒,却没想到原来有这样一段缘故。”
田彦修又道:“光自己说还不行,但凡江湖上有无头命案,天地派总是会自己揽下。久而久之,江湖上就更加对天地派害怕,怯而远之了。”
叶邵翁叹道:“褚霸天掌门为了保护建文帝,所做牺牲可不谓不大。”
田彦修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为保建文帝安全,也只有如此。我此次出来主要是办件小事,因到雾灵山下,听到从山上下来的人,谈论四大庄派要与你们开源派决一生死,我便好事想去看看。因看不下开源派被灭门,才出手搭救你。说来也是机缘巧合,缘分所至。”
叶邵翁听到此,想起了前日之事,不免悲从中来。心中挂念着华云雀和师父师弟们,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正在受苦。于是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等我养好了伤,便要马上去救我的师父及同门们。”
田彦修呵呵笑道:“所以我才带你去天地派,那里是清净之所,纵然他们天大的本事,在你养伤期间他们也找不到你。你可以安心养伤,勤学苦练,也好救出你的师父和师弟们。”
叶邵翁点了点头。二人相视一笑,催了催马,继续向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