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细雷未融尽,竟难得艳阳天。
“唉哟喂!”福马青站在洞口晃动两下脖子,伸了个懒腰,朝洞里唤道,“秋云,天气不错,咱们可以回家喽!”
“先把你家骡子喂饱,我把火堆熄了就出去。”
“好!”
外头,骡马嘶呜,踢踏着身子被主人拉远。秋云站在里间棕木门前,扶了扶门板,犹豫叹气,终轻轻的推开。
老样子,干净的房梁,洞壁四周是青纱缦帐,西边一个大大的木头箱子,箱子上摆着烛台和几只小小的瓷碗。角落架上几坛酒,托盘里两只精致的酒杯,中间一张案几,笔墨纸硕顺序摆放着,纸张仍是那个颜色,一点都没有泛黄。。
怎么可能会泛黄呢,秋云苦笑,临行前,依着酒劲撒了几坛子酒,一把火是将这里烧个精光的。。
她不知道火烧了多久,她只记得自己站在山头回望时,深夜里火光漫天,照亮了整片荒野。
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笔墨和纸张呢。。
正暗然,外头福马青声声来催,秋云轻轻拉上了门板抱起卷好的稻草席子朝外应了声就出了洞口,走前还是忍不住频频回望。。
约三个时辰后,向来冷清的东效不知打哪涌来了三十多个人,个个神情紧张,他们弯腰屈膝,吹着路上积雪,似乎是想在雪地里找出一块金条来。
“张大哥,这车印是往南去的,约是今早上才走的。”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指着地上一串串脚印极是兴奋的说道:“是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肯定是小姐,肯定是她。”另一个中年男子口里因寒冒着热气,却是掩不住的高兴。
张显扶了扶头上的帽子道,“我去禀报城尹大人,你们都给我注意脚下,不要把印子给毁了。”
张显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背,便见乌兰城尹李牧耸立于茫茫雪中,一身宽大的黑袍被阴风掀开,不住翻飞涌动。
张显弯身行礼,欲要禀事,被李牧手势阻断。
“张显的人跟着我,余下的,到楼南镇。”
“是。”
完毕,东效四十来个人散去,冷静的洞口恢复如常。
往西的大道上,马蹄飞扬,溅的落雪纷飞,惊的余鸟散尽。
为首的男人扬着马鞭啪啪作响,黑发随狂风缭乱,身上的黑袍在一个转弯亦被吹落,挂压在枯枝上,随着啪的一声响,银色肩甲连带着厚实宽阔黑色裘衣直直将枯木压的断了几截。
楼南镇。
“会不会走错路了。”福马青自语着,左右扭头。车轱辘压过一个浅浅小坑,晃的两人来回摇摆不定。
秋云紧抱着买回的货物,给了他一个放心的表情道,“没有啊,西边山路不好过,从这是绕了些,徬晚能赶回去的。”
如果不是下雪,倒是希望这路能长一些,可以与你并肩而行。福马青手上带着缰绳,双眼却止不住看一旁的秋云。
两人重从乌兰大街里过时,大冷天里,有个算命先生居然还在掐指摆签,秋云拉着他非要算命的给他算一卦。
先生说他福贵心福贵相,将来是个福贵的人。
先生说秋云是个心事很重的女子,说她会想不开把自己闷坏了,劝戒她多出去转转,多散散心。。
多出去转转就算了吧,秋云虽不是倾城的美人,却也是月牙沟里美的惊人的姑娘,在五姨亲戚家的茶铺里帮忙过一断时间,总是惹些事端,想喝茶的多半都是冲着她去的吧,后来她索性不在外头端茶收碗了,到后厨帮忙,却也不小心把左手指头给伤到了。
“咳咳。”秋云知道某人在偷看,故意重重咳了两声,那木头果然害羞低下了头,不过又一会木头又偷偷的往她这一头瞥。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秋云只得拉过一头缰绳替他赶着骡子。
就算在寒风刺骨的冬日,秋云的脸依旧白皙干净,粉嫩嫩的仿佛就真能掐出水来。从侧面看长长的睫毛镶嵌在眼睑上,当碎风吹过雪花,就直接融在了她眼睑。此刻,她正缩涩着,蹙眉抿嘴,是太冷了吗。。
“不要再偷看我了。”
“额。呵呵。”福马青害羞,尴尬的笑了两声,嘴里嘟囔道:“谁让你不嫁给我的。”
秋云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眼睛从他身上掠过,望向灰蒙蒙的天,道:“嫁给你。也许也不错,不过你得先等我一会。”
“你要干嘛?”福马青赶紧勒紧骡子,幸好车跑的不是很快,不然她这一跳可真是要吓坏他。
“我去见个朋友,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就过来。”
福马青摇头,今天的她奇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不过是将骡子再次栓好,却见不远处山脚叉道口,秋云在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不对,是一个男人拉着她不放。
快步跑过去,硬是扯开拉着秋云那个男人道:“你拉什么,你再拉下试试!”
陌生男子长身宇立,冬日里一身奇怪装扮,灰色衣袍包裹到头顶,衣袖却高高挽走,银裹束腰,腰间一匹麻绳上绑着一个酒壶还有几根小巧匕首。他无视福马青,直盯盯看着云秋,怒气的神情杂志着一丝释然,片刻后,他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福马青紧张问道:“你没事吧。”
秋云顺了顺额前碎发,又整了整被男人拉皱了的衣袖道,“我没事,你在这边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是什么朋友啊,没听说过你在楼南镇有朋友啊!”福马青不放心,欲要跟着。
“你别跟着了。”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个小插曲,她心情不太好,转身离去。
福马青的身子顿住不前,秋云又道:“我想一个人去。。”
福马青最见不得她这副欲言又止,双目半垂的样子,“好,我。等你。”
“嗯。”秋云点头示意后,赢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不远的山脚前。
一开始她的步伐是紧快的,还时不时的拍着胸口缓上一缓,渐渐的步子开始放慢,在离那那块凸起渐近时,却止住了步子,不敢再往前再行。
此处,未融白雪将这一整片都盖了个严实,她站的远。其实她本来是想来看看他,清理下坟前杂草,然后静静的坐上一阵,陪陪他。。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她似乎还没有作好准备,她开始慢慢往后退了一小步。
“云秋!”
“啊!”突然一个声音惊的她猛然回头,她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后,她又低下头,或是侧到一旁,不看那个仟在她身后的人。
“云秋、云千秋!!”来人忽然冲到她面前死死握住她肩膀,厉声道:“云千秋,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相对于激烈到一定速度的言平君,太过于平静的云千秋让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她死死摁住云千秋的肩膀,看着她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哭着吼道,“你还活着。。活着么?活着是不是。。”
女子的哭泣似乎唤回了秋云脸上的表情,她渐渐抬眸轻轻唤了一声,“平君,是我,我还活着。”
在听到云秋回应后,女子使劲抱住她失声痛哭,直到哭的哑了声音,没了力气。
平君扑在她身上,哭湿了两人肩头,秋云抱住她哄慰,又一遍一遍给她擦干,自己却是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份了,推开平君后,狼狼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低头道:“对不起。。”
平君摸了一把泪水,脑怒道:“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失踪了五年,死了五年,现在才出来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妇人歇思底里,语气里有惦记,有喜泣,还有怨念。
“我哥哥后事才过,你就失踪了,他说你去找我哥了。。我爹娘心里会怎么想。。”
“对不起。。”
“他们那年失去了儿子,顾不得伤心就要到处去找你,从东效找到楼南,从克明找到乌锋,从乌兰城找到洛阳。。”妇人一字一句,哭的极其伤心。
秋云除了说对不起,只能沉默。。
“你把我哥哥送给你的东城明洞一把火烧了,人就不见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你不接受,就算你装傻子,装不知道,可你为什么要消失的无影无踪?是故意折磨我们一家是不是?”平君每说一句话就愤力的推她,云秋被一下一下推的几乎站立不稳。
“你是不是真的寻短见了?你为什么这么傻。。”平君泪流了一脸,抽泣过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喃喃道:“你没事就好。。回家吧。”
“你没有娘,没有爹了,没有.”平君止住眼睛,吸吸鼻子道,“还有我啊,还有我爹娘,还有云府尹呢,还有乌兰尹大人。。”
秋云匡里的晶亮徒然聚积滚落,“。。我还有平君。”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会一路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不离开我是不是。。”
平君断流的泪水因她这话又涌了出来,如河湜决崩,重重点头,“嗯。是。我会陪着你,不离开你,跟我回家吧。”
“我跟你回去,但不是现在。”秋云木然点头,说:“我在月牙沟里生活了五年,在那儿有个家,等我跟她们说好了,就跟你回家。”
“好。”
那座小小坟冢,小到几乎看不见不存在,云千秋一直避开着,忌讳着,她当什么都没有,她当她真的回家了。。
年少的友情是最最真的,不管经过多少年月,不过经历多少风霜,她们之间曾经有猜忌,有置疑,有攀比,有小小的勾心斗角,然尔不管有什么,当年月流去,沉淀到最后的,永远会是惦念,感动,以及关于青春共有的所有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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