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对打工的人来说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回家的借口,给自己一个暂时逃避外面风雨的理由。几天过后,该辛苦的还是要辛苦,该经历的还是要经历。一切都恢复从前的样子。
回家这几天,孟杰尽可能的陪着父母,连家门都很少出去。中间去见过陈蕊琳几次,再者就是跑到东方培培坟前发一下呆。日子平淡而又充实。回想起陈蕊琳那幽怨的眼神,到现在孟杰还有些心酸。他想过去接受这份感情,可是,孟杰怕,怕自己承担不起。
回想起邻居见到他的时候夸他的话,“你看人家小杰,就算不上学一个人照样可以在外面打拼。有本事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有本事的。”孟杰无奈的苦笑。自己算是有本事吗?谁又知道自己在荔城的一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天海市,中国沿海最大的国际化大都市。这也是孟杰的目的地。至少是他现在的目的地。这次孟杰不是一个人来陌生的地方,至少还有几个认识的人。“春运”这个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盛行,每当春节过后的几天,车票总是很难买。火车晚点,加班车已经成为现在的铁路交通的代名词。
外面是零下三四度,而车厢里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站在那里,孟杰动也不能动一下。满座218人,愣是有五百多人在这个车厢里。货架上,座椅下,哪里都是人。孟杰就纳闷了,政府天天喊不让超载,怎么就没人管管这火车超载的事?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呀!
走进天海,入眼的都是高楼大厦。宽敞的马路奔跑着一群孟杰叫不出名的豪华骄车。还有不时只能从电视上见到的外国人从身边擦身而过。这就是国际化的大都市。原以为荔城市就算不错的城市了,可跟这一比。即使孟杰学历不高也能用三个字概括“不能比”。
“怎么样,小杰,天海好吧!”孟杰的老乡孟一飞问道。
“嗯,确实不错,比荔城强太多了。这地方我一来就找不着北。”孟杰感叹道。
“那当然了,荔城只是一个地级市而已,这是国际大都市,哪能比呀!”孟一飞自豪的道,好像天海是他的一样。这种感觉让孟杰感觉很不舒服。
“呵呵,也是,不过在这里我们毕竟只是个打工的。”孟杰忍不住打击孟一飞。他最讨厌那种忘本的人。这里再好,他们也只不过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像无根的浮萍一样,这里不是他们的根。
“打工怎么了?我告诉你,打工也能有有出息的一天!”孟一飞瞪着眼睛道。
“呵呵,是,不管什么都有出头的可能。”孟杰道。
“你啊,有时候就是太消极了。我对说,小杰,永远不要小看自己。”孟一飞道。
“我消极?有吗?放心吧,我不会小看自己的。”孟杰在心里补了一句,可我永远也不会再高估自己。
“这样才对,要有信心。只要肯努力,总有成功的时候!“孟一飞道。
“知道了。放心吧,我肯定会努力的!”孟杰道。
下了公交车,跟着孟一飞走进一家大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孟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破落的大院里有一排陈旧的房子。看年头比孟杰家里的房子历史还要长。在院子的一角堆放着大堆生锈的自行车架和一些废铁。还有一袋袋用麻包装好的空酒瓶。散发出一种刺鼻的味道。几个打扮穿着不怎么讲究的中年人在那里游逛着。不时拉拉旧车架,对空酒瓶指指点点。繁荣奢华的大都市还有这样破烂的一面,看来在哪里都有贫富差距啊!
房间里有股发霉的味道,几张木板拼在一起。上面错落的放着几满是油渍的被子。还有几件没洗的衣服,地上一片狼藉,有瓜子皮,烟盒,烟头,碎纸片,甚至还有几个发霉的小馒头。床上坐着几个人正在玩扑克。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等会到前面弄辆自行车。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始卖馒头。”孟一飞道。
“就住在这里?”孟杰道。
“是啊,你别嫌这不好。大家都是早出晚归的,哪有时间收拾。”孟一飞道。他当然知道孟杰在疑惑什么,当初他第一次过来时不也这个表情。不过习惯就好了。
“也没有!”孟杰虚伪道:“自行车到哪里弄啊?”
“你看那堆破烂了吗?去捡一下,大家都是在那里拼出来的。我到里面给你弄两个轮子!”孟一飞把孟杰带到外面道。
“那个?可是我不会装呀!”孟杰道。自行车让他骑还可以,要修理,而且还是这种大修。他可真不行。
“哎!服了你了。等会我帮你弄吧!不过你自己得学会修。咱们这的人都是自己修的。至少补个胎什么的要会。”孟一飞道。
“那行,我慢慢学!”孟杰无奈的道。打工,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打工,不管住的还是吃的,远不像自己想象那样轻松。
“那你先到里面整理一下,随便住,大家都没什么固定的地方!”孟一飞道。孟杰是他带来的,当然不能看着他什么都不会也不帮忙。不然回家后不知道被村里人说成什么样的。
“行,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孟杰有些不好意思道。
“算了,是我带你出来的,当然得照顾着你!”孟一飞道。现在他有些后悔把孟杰带出来了,早知道他对这些不懂,只是没想到他不懂到这种地步。
“嘿嘿,等我赚了钱请你喝酒!”孟杰道。
“好啊!对了,你住在这里没事别乱跑。现在天海暂住证查得特别严。要是被联防队查到了会把你遣送回去,咱几个老乡都被遣送回去了!”孟一飞嘱咐道。
“暂住证?什么东西?”孟杰道。
“哎!就是外来人口到天海市得做个登记。然后发给你一个本本。联防队经常突击检查。”孟一飞道。
“那登记一下不就行了?”孟杰道。自己又不是见不得人,光明正大的打工,登记一下怕什么?
“你说得倒轻巧,那要钱。一个暂住证只能管一年,要两百多块。咱们赚些钱难的跟什么似的。这里的消费又高,谁舍得给那孙子?”孟一飞道。
“啊,那么贵?”孟杰道。
“贵,就这样也不保险。听说前几天有个老乡的暂住证被联防队当面撕了,说他没证。要遣送回家!”孟一飞道。
“这么黑。这些人把外地人都遣送了,谁给他建设这座城市?”孟杰道。
“切,你以为那些人什么觉悟?听说和城管一样,以前都是这一带的小混混。他们为了钱哪管那么多。”孟一飞比孟杰出来早几年,对这些所谓的不平事早就看透了。
“那遣送也没什么油水啊!”孟杰道。
“没油水。我告诉,如果让我抢劫的话,我宁可抢那些收容所也不抢银行。你想一下收容所多有钱吧!被他们查到,先关你几天,然后让你给家里打电话,让家里人带钱来赎人。一个就得五百多块。你想想,他们每天就干这事,一个人五百,这座城市有多少没有办暂住证的。”孟一飞解释道。
“啊,那要是联系不到家里人呢?”孟杰道。他是打工的,可不想让家里人来拿钱赎人。
“没钱,那先关你半个月。那里面又冷,又饿。还不让你睡好,每天都有人一大早把大家聚起来。然后坐在那里。让你坐得屁股发疼腿发酸。你要是动一动还得挨打。睡觉时候下面辅一层,然后把所有的人头脚相对,一排排排好,联防队的人再统一把被子盖上。别说半夜冻醒想掖被子,就是连翻身都不能。那种感觉……”孟一飞说到这里全身打了个冷颤,接着道:“你想都不敢想!那真不是人受的。”
“你去过?”孟杰道。
“嗯,那年刚来时被弄去一个星期。最后我舅把我赎出来了。”孟一飞道。
“如果有人受得了,一直不肯交钱,最后是不是会被送回家?”孟杰道。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自己不幸被那些人逮住了,死活都不交钱。
“送回家,你想得倒美。你以为真跟电视上报道的那样,遣送就是把人送回老家。还有免费的车坐。你做梦吧。如果一直不交钱,他们会把你送到农场干活,最少做一个月才会放你出来。然后就直接把你扔在那里。等下次查到你再抓你!”孟一飞道。
“有暂住证的给你撕了,然后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怎么这么黑呀。那岂不是办不办证都一样?”孟杰道。孟一飞的话让孟杰的想法成了泡影。他不是不谐世事孩子,早听说有些部们有很多败类。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句“错我三千城管,我可收复台湾”的笑语。虽然是说着玩的,不过另一方面也反应了我们中国城管的力量是如何强大。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人会做得这么直白,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不要了。这和黑社会有什么区别。或许这本来就是黑社会穿上合法的外衣吧!
“哎!这一切还不都是钱闹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所以办一下总会好点。不过在这里你尽可以放心。老板每年都会给联防队上不少礼,他们不会到这里查的。”孟一飞道。
“哦,那就好,要不然我还真担心哪天被他们逮进去!”孟杰道。
“呵呵,这里人经常这样莫名的失踪,刚开始的时候家里人挺着急。因为这个还出过人命的大事,不过现在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了。你无缘无故不见了,十有八九是被联防队带走了!”孟一飞道。
“人命案?”孟杰道。
“是啊。就在咱们旁边那个村上有一家外地打工的。父亲得了急病在医院里抢救,儿子正准备拿钱去医院救命,还没出门,正赶上联防队突击检查。结果把儿子直接带走了,他父亲最后因为没有钱死在医院里。”孟一飞感叹道。
“他儿子没解释吗?”孟杰道。
“怎么没说?听说都跪在那里把头磕出血了。可是谁信呢?至少那些联防队的人是不会信。他们说他们经常见到这种借口,有些比他还惨的理由都能搬出来,如果每个都信,他们联防队就不要工作了。”孟杰一飞道。
“那医院也该管管呀,怎么能让人死在自己门口呢?这不是见死不救吗?”孟杰道。
“见死不救?医院也有自己的理由,他们说他们是开医院的,来他们这的人哪一个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他们也要吃饭,如果都说自己没钱,那他们岂不是要饿死了?”孟一飞道。
“哎!现在这个社会怎么这个样子?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了。那些医德都跑哪去了?他们还有没有同情心?有没有良心?”孟杰道。
“医德?同情心?良心?呵呵,小杰,你太天真了,你是在社会上时间还短,不知道这个社会的另一面啊!现在是金钱社会,哪个公司不是在喊着‘一切向钱看’的口号。同情心值多少钱一斤,良心几角钱一两?更不要谈道德了。这个社会还有多少人的道德在正常上班?”孟一飞道。
“哎!那最后怎么处理的?”孟杰道。
“怎么处理,不了了之。谁会管我们这些打工的死活?在这个社会,人命有时候真的不值钱!特别是这像我们这样在外面打工的农民工。所以,小杰,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在外面也只有自己才真的关心自己,别人说什么,那都没有自己关心来得实际!”孟一飞道。
“哦,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孟一飞的一番话对孟杰内心形成不小的冲击。他以前也曾听说过一些黑暗的事情,不过不像这次这样感觉无奈。这就是自己要的生活吗?孟杰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一丝怀疑。
“行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给你弄车。你也别太担心。没事的。人家都能过,我们怎么不能过。”孟一飞见孟杰满面愁容,还有深深的疑惑。知道是自己的话把他给震住了。这和当初的自己一样,过两天就好了。
“哦,那好,谢谢你!”孟杰确实需要点时间整理一下。这一切跟他想的太不一样,跟他学的太不一样。从小对这个社会充满希望,即使在荔城时看到一些黑暗,也只是觉得那是个例,大部分还是比较好的。可是今天孟一飞的话告诉他,这已经不是个例那么简单了。下面那么大的动静,上面会不知道,那些媒体会不知道。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依然如故?
第二天,孟杰在大院附近逛了一天。说是逛,由于昨天孟一飞的话,孟杰也没敢走太远。就算这样,每到一处,他也是小心翼翼的,像做贼一样。孟杰可不想刚到天海就让家里人拿钱来赎他。然后就是买张天海市地图,默记整个天海的地形。这是孟一飞要求的,必须先熟悉地形才能出去工作,要不然迷路了可就麻烦了。天海那么大,又没有手机,到时找都找不到。
大约凌晨两点左右,外面一片漆黑。寂静的夜空中,哗哗的雨声显得犹为刺耳。这种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几天。整个个大院里泥泞一片。孟杰依依不舍的从被窝里爬起来。又到装馒头的时间,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得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
离大院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两间用帐篷搭成的房子。此刻里面人影窜动,都在不停的忙碌着。刚蒸熟的馒头一笼笼抬出来,整个房间都是蒸气。与外面的阴冷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就是孟杰每天天不亮必来的地方。
来天海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刚开始的几天有孟一飞带着。往后的日子都是孟杰一个人骑着车出去。时间虽然不是太长,不过孟杰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没第一眼看见时那种反感。一起装馒头,一起回来睡觉,一起玩玩扑克。孟杰感觉自己其实和他们没什么不同,累的时候也不想刷牙,一个星期不洗澡也没什么不适。卖馒头回来,看见那油渍斑斑的被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倒胃口的,反而自然的拖着疲惫的身子直接钻进去。
在这里卖馒头和在荔城时做推销差不多。也是一定价钱从老板这里拿,自己出去卖赚取差价。每天夜里等馒头蒸好,几个人起来拿打包袋每包五个,一包包装起来。老板清点后放在各自己准备好的泡沫箱里,权当是保温。然后等天稍亮,各自带着自己准备好的馒头出发。
每个人基本上都有固定的区域,避免大家都集到一起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每年的开始,老板会拿着天海市地图把大家招集起来分一分。来得早,就在相对近一些的地方;如果晚了,不好意思,你得骑着车子走半个多小时。当然,除了他分过的地方,你也可以自已去远的地方找找,只要不和“自己人”撞车就行了。
天蒙蒙亮,雨还在下着。估计今天也不会停下来。孟杰用塑料布把馒头箱裹得严严实实。再给自己多加条毛衣。这个天气最容易感冒,孟杰可不想把自己好不容易赚的钱花在这上面。再说了,生病还得耽误赚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