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进入教室,黑板旁边的黑帘子只有半截儿,有些类似于日本的温泉汤浴馆。两人一前一后,各自牵着一只苏格兰牧羊犬,鱼贯入内。与教室里的干净整洁相比,帘子后面的景象,才是这幢房子的真实面貌。就如同女人离开了化妆和美图秀秀一样。
刚刚卢贝贝带着云门参观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这里如此狭窄,来往几次过后,对空间的错觉感消失。他认为这里在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能称之为小房间,最多算得上一个小隧道。
小隧道的右边,便是洗浴间与小厕所——并排位于同一侧。在它们的正对面,与黑板墙壁的背面,一墙之隔,堆放着几个大号的美容桌,还有一些吹风工具。“隧道”延伸的尽头,最靠近房间内层墙壁的夹角处,就是通往宿舍的盘旋楼梯。
兴许是为了节约电费,这里一盏灯都没有开。旁边洗浴间的大门紧闭,排风扇缝隙中的那一点日光根本照不过来,唯一的光源就是教室里的白炽灯从半截黑门帘下方所投射进来的。
虽然外面还是大白天,但是那门帘似乎有着吃掉光明的能力,投射入内的光线,全部马力不足,在半道儿上就歇了菜。
压抑。云门顿时觉得心里有一块巨石压着,喘不上气来。
白鸽在他身后沉默不语,跟着他走进了洗浴间。云门急忙摸着墙壁上的灯开关,在光明降临的瞬间,他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难怪电影里那些牢房中的犯人犯了错误,都会孤独一人关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那确实是一种极刑,会让人发疯。
洗浴间里空间不算狭小,有两个奶茶店那么大,房间的左侧,靠墙打造了两个并排的连体浴池,浴池里贴着防滑的瓷砖,还垫有保护狗脚爪的脚垫,这样的设计,一看便知是用了心。
各种各样的狗用浴液全部整齐摆放在一个木质置物架上,置物架是架空的,正下方有一些及膝的空间,放着两把带轮子、可调节高度的液压高脚凳。云门和白鸽把各自手上的狗抱进池子里,云门搬来那两张椅子放在池子面前,示意白鸽坐着洗。
没想到白鸽完全不领情,头也没抬,用脚跟儿将高脚凳拨拉到了身后很远的位置。
还是一句话没有。云门有些恼怒,想找个茬儿发作,却不知道该如何发作,理由难道是你特妈的没坐我搬的凳子?不说小学生,幼儿园的小娃子都不会这样说。
云门暗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心说这小子真是越来越难以交流了。行,老子不管你了,爱咋咋的。
苏牧的毛非常长,身体和阿K差不多大,也是大型犬。两个大家伙一沾浴液,刚出泡沫,马上开始甩,一时间水花飞溅,犹如下雨一般,白鸽闪得快,还是湿了一个袖子,云门因为坐在凳子上,行动慢了两拍,只得硬抗下了“泡沫雨”,从头到脚,像洗了个淋浴。
无奈头上还缠着纱布,纱布浸了水,黏在伤口上,引得阵阵刺痛,云门干脆把它扯了,揉成一团,扔向墙角的垃圾桶。
两条大狗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云门突然觉得它们是故意的。有些专家说狗没有思考能力,只有原始的条件反射,云门从来不认同,人类是相当自以为是的物种,其实有些东西,你不是它,就不能完完全全的了解它。
白鸽的整个右边袖子也全部湿透,衣服的布料瞬间黏在了皮肤上。他只得卷起那只袖子。
云门余光一扫。他惊讶至极,心里瞬间涌出一种复杂而难受的情绪。愤怒?懊恼?
白鸽的整条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从手臂上段一直延伸到手腕处,那是处新伤,有些位置的血痂巴才掉落,露出里面新长出来的皮肉。
伤疤很长。像一条细蛇盘绕在白鸽的手臂上。内心里存在的一些猜测,现在,他已经必须问清楚了。
云门冲过去,一把抓住白鸽的腕子,用力举到脸前,大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还打算什么都不说?我告诉你,我和大鲁,可真它娘的拿你当兄弟,你知不知道,你没回来,大鲁都问了好多次了。现在见血了,告诉老子,是哪个王八蛋,你支会一声,我和大鲁去把他端了。”
白鸽一把抽回手臂,表情依然无任何变化,就好像并不是在谈论他自己的事情。
但是云门知道,在他面前的,不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爹妈生的,这么长的一条伤,不特妈的嘚疼死。
他一直对那个江四道的出现耿耿于怀,如果是单纯的寻仇,大可以像橘色西装那样派人来大打出手,不用阴阳怪气地问好。而且当时白鸽的表现,云门心里明镜儿似的——江四道,绝对不是什么善岔子。
白鸽不像是个会认熊的人,但是他似乎对那个人,唯恐避之不及。
云门的直觉告诉他,白鸽的不告而别,绝对跟那个江四道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必须问清楚,他的心里容不得这些细小琐碎的谜,不能明了的话,他死都不会瞑目。
就算对方不正面回答,他也可以从对方脸上的变化而得到答案。这一点,看了这么久的人情杂事,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了。
云门定了定神,继续问道:“和那个江四道有关吧?”
不出所料,白鸽听见那个名字,忽然转头看向他,脸上阴冷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缩的眉头和极度严肃的眼神。
但是这个表情只出现了一刹那,白鸽马上恢复到原有的平静淡漠。
许久,他叹了口气,语气稍显无奈,“你不要再问了,特别是姓江的事,对你没有好处,而且,也确实和你毫无关系。”
说完,白鸽甩了甩手上的水,把洗完澡的大狗抱出了洗浴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幽幽道:“这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没你想的那么夸张。”
云门哑口无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看了一眼白鸽的背影,只觉得茕茕孑立。
他盯着湿漉漉地大狗,心想:也许他说得对,这并不是老子的事情,老子为什么要管。或许,人家并没有把你当做什么朋友什么兄弟,又何必要和你掏什么心窝子。
想到这里,云门想,那些猜测,也许永远都得不到任何证实。也许真的要死不瞑目了。哎,反正现在也是火葬,死了以后闭眼不闭眼,也无所谓。
将两条大狗吹干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卢贝贝很快将那些姑娘们安排好了,贵族看样子十分乐意做这样的工作,已经左一个姐右一个妹的叫了起来。惹得姑娘们阵阵发笑。
云门一想到接下来的三个月,都要和这群叽叽喳喳的姑娘住隔壁,只怕是没得安宁了。
白鸽还记得卢贝贝特训的事儿,吹完狗,就指示卢贝贝继续之前的工作。卢贝贝没得办法,闷声不响地独自吹着那只蓬乱的“毛坯狗”。
好不容易全部整齐活儿啦,白鸽做了一件极其欠扁的事情。
他拿着一个小水壶喷子,等卢贝贝吹干,他非常认真的看了那狗一圈,对着它一顿喷,瞬间将刚刚吹好的狗喷了个浇湿。
云门、贵族,以及好几个学生都正在围观。卢贝贝实在忍不住了,埋怨地问道:“白老师,你这是干什么?”
白鸽冷冷一笑,指着那些因为沾水而变卷的狗毛,道:“没直,重新拉毛。这点都做不到,可以不用去比赛了。”
卢贝贝很不服气,抄起手里的吹风机和梳子,一顿猛梳。但是她一边吹毛,白鸽一边喷水。
简单的一个拉毛环节,卢贝贝竟然用了四个小时。
直到最后,她累得瘫倒在桌子旁,白鸽才勉强认为她通过。
还没等卢贝贝起来庆祝,他立马接着道:“明天继续。”
就听见卢贝贝一声哀嚎,趴倒在桌子上。
已经过了饭点儿,云门突然觉得肚子饿的难受,正准备起身出去觅食,就看见大鲁拿着一大堆外卖盒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所有人因为这个盒子里所散发出来的饭菜香味,都露出极度激动的神情,从眼睛里射出两道光,似乎见到了上天派来的天使。
贵族几乎都泪流满面,大叫着,我爱你,奔了过去,结果被大鲁嫌弃地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