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大了,顺着风淋在志鸿身上,把他从长长的记忆中淋醒了,发现自己一直傻站在阳台上,就转身走进到办公室,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志鸿把办公室的灯都打开,四下里打量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这片“江山”虽小,却是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然而竟如此脆弱,现在自己就要守不住这方“地盘儿”,志鸿心里阵阵地痛。
志鸿不愿做个弱者,他要爬起来,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刻,一定还有救,自己绝对不能倒在她的面前。
志鸿回到里间自己的办公室,在网上看着新闻,这些年志鸿养成了网上看新闻的习惯,各种消息都看,他知道这“网”是个呼风换雨的神物,志鸿心里急着房子的事儿,就格外用心房地产方面的消息,今天有条新闻:国家电网公司在全国660个城市的调查显示,高达6540万套住宅电表连续6个月读数为零。“住房空置率”问题再次成为争论焦点。志鸿打开链接,详细读着,不寒而栗,知道自己这次冒险的赌注下得太大,却没留退路,这不是自己的风格,不是自己过去的风格,自己确实变得盲目了。志鸿又点了一只烟,站到窗前看着外面写字楼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想想刚刚的新闻,深思着解决的方法。他想起今天杨榛电话里说的,“害怕房价跌的绝不只你,也不只是你们这些炒房的人……”,“是啊,自己只不过是一条‘小鱼’”,志鸿感慨着,忽然他眼前一亮。
第二天,志鸿早早来到公司,张随宁见志鸿今天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面貌一新,就问:“今天来这么早啊?”志鸿应了一声往自己办公室走,又停住了,“你打个电话给小周让他到我办公室”,就转身钻进了办公室,给仓库的房东打电话,好歹说了半天“摆平了”那边。
一会儿,小周来了,急急进来问:“您找我啊?”
志鸿让小周坐下,“仓库那边我刚打电话说好了,房东这两天不会烦你了,反正现在苏尔坦那边索赔的事情还没搞好,你这边也不用忙什么”,小周点点头。
志鸿扔过来一支烟,两个人都点上了,志鸿又说,“我有个任务给你,你不要跟别人说。”
“您尽管吩咐吧!”小周答应着。
志鸿对小周是有把握的,他从柜子里面拿出了自己长焦相机,放在桌上,“你这两天晚上去外环,找一些入住不多的楼盘拍些照片,拿回来给我,记得每张照片都尽量记得楼盘名称。”看小周满脸大不解的样子,志鸿就说,“你尽管去做吧!”
小周是很听话的,当下就去出去准备了。志鸿就又上网看新闻,今天国家电网公司出来譬谣了,澄清前两天公布的惊人“黑灯”数据是假的,现在电网的水平还统计不到这种数字等等,志鸿看着,笑笑过去。
隔一天,统计局也出来表态:“空置率”这一指标,统计局也无法拿出具体数据,志鸿觉得这新闻太“郑重”了点儿,笑不出来了。
两天后,小周赶来交任务了,志鸿已等得心焦,把照片考到电脑里一看,不禁赞叹小周的用心,他拍了许多楼盘,时间和楼盘的地点也标得清清楚楚,看着照片上“鬼城”里零零碎碎的几点灯光,志鸿心里不禁悲凉,叫小周出去“忙”了。
志鸿登陆上了乐居网,把早准备好的“大家都来晒黑灯”的博客内容粘到网上,又把小周拍的照片精心选了十几张粘贴上去,反复检查了两遍文字和图片,觉得并无漏洞,就上传到了网站上,志鸿靠在椅子上露出近来少有的笑容。一会儿,志鸿想起了什么,去书柜里拿了本《三国演义》翻读起来。
这些书都是张随宁给志鸿办公室“装点门面”时放进去的,这姑娘的确心细,把志鸿的办公室弄得很有“儒商”的味道,志鸿总是觉得可笑。
下午接了电话,竟然是父亲打来的,劈头盖脸就训斥志鸿,长时间不给家里打电话,还说要明天来SH,志鸿不禁狐疑。
志鸿一天也没怎么出办公室,看《三国》似乎上了瘾,把个“失空斩”反复读了几遍,就感觉自己这办公室变成了诸葛亮在西城的城楼,公司的人都以为老板要破产快疯了——竟然一天在办公室里看小说。
晚上,志鸿又上了乐居网,登陆论坛,发现跟贴的有上千人,各地网友纷纷响应,准备上传“黑灯照”,志鸿知道自己这贴子要火了,也见识了这网络的力量,料想这些网友大多是“刚需”,此时在志鸿眼里变成了他的千军万马。
第二天上午,志鸿去机场接了父母到家里,母亲四处打量着房子的装修,逐个屋子看,父亲明显没这兴致,一直板着脸,志鸿知道他这是要发表长篇大论,就去冰箱拿了饮料过来,两人坐在沙发上。
老头子果然开讲,“志鸿啊,我以为你长大了,有了本事也长了见识,就不用我这老头子跟你废话了,所以这些年都没怎么跟你谈过心,没料到你变得这么快,变得我都快不认得了。”
志鸿今天不想跟父亲顶嘴,也着实没那份心情,只想着早点回公司,就耐下性子听,盼望这样的话老头子的演讲篇幅能够短一些。“我这一辈子社会上的风浪见得多了,你说现在这社会很复杂,其实社会一直如此。你追求金钱、追求成功这也不错,但是,你过去跟我们是能够讲到一块儿去的,有什么事情能跟家里讲,父母朋友都有个商量,看看你现在,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做决定也从不跟家里商量,而且不计后果,我不知道你在跟谁较劲,但我知道你是误入歧途了,这钱追求起来有个尽头么?人活着的价值,不是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我不懂你们现在的价值观,但这世上起码还有个普世价值观吧?你看看你现在这炒房子对社会对家庭有什么正面的价值?有什么意义?我是看不出来”。
志鸿坐在旁边听着,不接话儿,也没话儿接,或许他心里也时常问自己这些问题,看志鸿没声音,老头子似乎没了对手,也少了许多兴致,就说:“你现在手头儿短,我们知道了,你前些年汇回家里的钱,还有我们老两口这些年的积蓄全在这儿了。”说着从衣服里面口袋里掏出张卡,放在茶几上,“对了,里面还有杨榛的十五万,你拿去应急,等过了难关能还再还,记着赌完这回,就放手吧,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快拿着,我还是相信,我的儿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这一刻,志鸿差点儿没管住眼泪,他强忍着拿过了卡,”
父亲又说:“总共56万,我们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些了。我啊,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进去,我看你心思早不在这儿了,快回公司去吧。”
志鸿惊奇,父亲总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那不行,中午你们……”,志鸿想起午饭。
“我和你妈中午自己做饭,这儿跟兰州也不至于区别太大,出去买个菜我们还不至于转丢的,外面饭店我们也吃不习惯,你快走吧。”
志鸿就把家里钥匙留了,奔出门去。
到了公司,志鸿把卡交给张随宁,让她拿去先解决燃眉之急,就又上网去看贴子。这一看不得了,几千张晒黑灯照片传上去了,后进的速度还很快,贴子确实火了,全国各大城市都有响应。整个下午,志鸿都在看贴子,一个个跟贴地仔细看,不知觉中过了下班时间。
回了家,见父母早做了一桌子饭菜,在等自己,心头一热,母亲就说了:“看你这什么日子过得?家里都是些快餐饭盒儿,方便面袋儿,油、盐、酱、醋全都找不到。”
志鸿委曲地说:“都在橱柜里啊!”
“看到了,酱油都长毛了,油瓶子早空了,冰箱里就是些饮料和啤酒,你看你,宁肯开个奔驰车,端个臭架子,天天就吃些快餐方便面的,到现在也没找到个心疼你的人……”
志鸿不说话,这一刻他只闷头吃饭。
第二天,父母就要去志鸿姐姐那里住了,说想外孙了,志鸿这两天也没时间陪他们。
志鸿发现形势已经超出自己的预计,“刚需”们很卖力,媒体舆论开始向声讨大量房屋空置、房价虚高方向发展,开发商也粉墨登场了,开始有了“亮灯”工程,这个志鸿却没料到,不禁赞叹开发商太有才了,统计局再次站出来,声明:空置率是个很复杂的数据,全国房屋的实际空置率绝对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高,“晒黑灯”的照片说明不了什么。志鸿只在后面冷静地观察。
父母在志鸿姐姐家住了两天就嚷着要回去了,说在SH住得闷。
这段时间志鸿天天都在网上看博奕各方对房价走向的论战,从官方媒体,到开发商的博客,到“刚需”们的呐喊。一个绰号“大嘴”的地产商在网上一向人气很高,最近他尤其活跃,看到“晒黑灯”运动他仿佛有些坐不住了,志鸿知道他现在跟自己其实是一条阵线上的。“大嘴”出来对“晒黑灯”大加讽刺,志鸿心里不免恨“大嘴”浅显,然而他的博客志鸿还是很爱看,越看越觉得这个“大嘴”着实可爱,应该被封为论战中最卖力的一员干将,志鸿尤其细读了他的一篇博客,这文章看样子写得很急,大概意思是:“媒体在误导群众,很长一段时间房价已经没有大涨,又强调了房地产对整个经济的贡献”,这些都是老调,志鸿最在意的却是“大嘴”一段关于高房价根源的分析:“本来是土地供给的根源问题未解决;本来是财政体制的问题未解决;本来是住房保障的问题未解决,却将板子打在了市场的头上,又怎么可能解决房价问题呢?”志鸿很喜欢“大嘴”讲得透彻,但是又笑他太“心直口快”。
一个多月,“晒黑灯”事件逐渐淡出了媒体范围,关于房价调控取得显著成效的报导又成为主流,志鸿焦急地等待着,终于房地产市场上有了微妙变化,中介陆续打来电话,志鸿手里的二十多套房子逐渐出手,胜利出逃,人立马精神焕发得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张随宁这些天一直在跟苏尔坦据理力争,摆事实讲道理,两人争执起来还能不伤感情,这让志鸿佩服得不了,苏尔坦终于熬不住张随宁的软磨硬泡,让步了,答应把有问题的货按原价一半付款,张随宁进来给志鸿讲着,兴奋得很,说:“这下我们就少损失一多半儿”志鸿听着其实更高兴,却尽量不表现出来,当然这些天他的兴奋点太多,这件事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志鸿想了一会儿,让小周也进来,志鸿坐在椅子上,给两人讲起了自己的“方略”:“现在苏尔坦愿意承担一半损失了,那另外一半的损失,我们也不用承担,我们之前不是查,到了这种货我们从两家厂订过,但是确定不了到底是谁家的货么?小周你想想,这两家厂之前不同意赔,就是猜想我们也说不清楚这货就是他们家的,所以就想耍赖,对不对?但是,他们其实也说不清楚这货就不是他们的,对不对?他们两家我们都买过,货的外观也没区别,现在我们发货乱了,索赔还来了,那你现在就去跟他们讲,让他们自己出证据证明这货不是他们的,我跟你讲,其实他们的这个货质量都有问题的,我知道他们两家的这种料都是从一个地方儿进的,所以他们虽然想赖,但其实都心虚,当然你也别太强硬了,我料想他们也不想砸了生意,然后你就跟他们说我们这次损失惨重,但是考虑大家都是老生意了,我们也不想跟他们太计较,愿意承担大头儿,但是他们也要给我个面子,如果下次他们还想做,就承担损失四分之一,两家你都去这么说,应该都没问题的,如果真的不答应,你再来告诉我。”
小周和张随宁听得入神,志鸿不禁得意起自己的聪明来,其实他这聪明是最近腰包里鼓出来的,点子一下子多得到处冒。
志鸿的软硬兼施的政策很快在工厂那儿奏效了,两家想着今后的生意,而且听志鸿开出的金额也能承受,就都愿意赔了,把个张随宁和小周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阵子志鸿在公司里开始实行“金元”政策了,人心立刻凝聚在”钱总”的周围,暴风骤雨终于被志鸿挺了过去。
志鸿晚上回到空荡荡的家,就没了神气,胜利的喜悦一到家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孤独无情地向志鸿发动起了进攻,心里不时回想着父亲和杨榛的话,想着这些年自己的确变了许多,口袋里面钱多了,却越发找不到生活的方向了。
这天,志鸿打电话给苏尔坦,这次苏尔坦接了,两人谈了许多,志鸿跟苏尔坦说自己要退出公司,把公司留给小周和张随宁,苏尔坦关心地问:“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不是,”志鸿忙解释,“生意上你照顾我了许多年,我是很感激的。”
苏尔坦就奇怪了:“那你要去哪里?做什么生意?”
志鸿说:“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先回家乡去,我想家了。”
苏尔坦听了不知道怎么劝,志鸿就说了:“不做生意了,我们永远是朋友啊。”
“那你要保重啊,可别忘了我这个老朋友。”
志鸿笑着说:“也请记住我这条小鱼啊!”
那边就传来了苏尔坦招牌似爽朗的笑声。
放下电话,志鸿心中滋味万千。他叫来了张随宁跟小周,说了下自己的决定,小周的表情立刻就写在脸上了,有感激有兴奋还有跃跃欲试,他的表情志鸿一看就懂,张随宁脸上却没露出一点兴奋,也不表态,志鸿就说了,“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作出的决定,你们两个在公司时间不短了,对业务都熟了,这公司这些年赚的,我一分不带走,全留在这儿,公司你们两个一人一半,股东原是我跟我姐的名字,过两天就换你们两个,希望你们要团结,万事多商量,另外,要多开发些新客户,总指望这苏尔坦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至于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有困难就给我打电话,我要回兰州一段时间,或许很长时间。”
志鸿并没有直接回兰州,而是先去了西安,杨榛一直陪着他,这一天,志鸿说想回华通大学看看,杨榛懂他,就推说自己这些年没少去,就不陪志鸿了。
华大校园里并没什么变化,志鸿感谢校长手下留情,就到处走走、停停、看看。这又是一年新生军训时,绿方块儿队伍在操场上喊得震天响,志鸿在操场外面看着出了会子神,不知觉中又走到了服务社前面的草坪上,学生们都在上课,草坪上没人,志鸿就走到中间躺下了,闭上眼养神,似乎有点儿睡着了,一会儿,传来了吵嚷声,志鸿坐起来,原来是军训学生午休了,志鸿抬眼望过去,忽然,人丛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志鸿眼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