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与满月都是大办的,但是这一切和她这个小孩子其实没啥关系,不过是大人找着机会热闹热闹罢了。她仍然是该吃吃,该睡睡,等到要撒尿便便了,就哼叽几声,久了,侍候的人也找着规律了,小格格饿了不会吱声,这要尿要便了,就哼叽,极好带的。老夫人听了,也称奇。细想想,便招来一干人等敲打,吩咐了不许把格格屋里的这些异状说出去。又把莫老大夫送来的那本特殊的育儿经好好地看了又看,有看不懂的,就把阿山叫到跟前,让他一句一句给仔细分辩明白了,如果阿山不懂的,就让他去请教老大夫。
阿山被烦得没办法,老夫人这年轻时爱较真的劲儿又提起来了,也不敢让她太劳心,只把这育儿经摸得透透的,又背得滚瓜烂熟,还亲自调教好一干侍候的人。老夫人一看,平日也没再听到哭声,想来是没有不舒服不妥贴的,要不,那嗓子嚎得,一点不比她哥哥现在的嗓门低。这不在一个院儿住的都能听到。
也没枉费一干人等的心血,小格格越长越招人爱,这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仿佛已经会认人了似的,别人去调弄她,她总是爱搭不理的,但几个血脉亲人一来,就总是笑得合不扰嘴,咿咿呀呀的和你说话,也愿意让你摸摸她的小手小脚,这么小就能分出亲疏,让人又叹又爱。
小格格的机灵劲儿,是前几个小子比不上的,庶出的女儿更不可能拿来和嫡出的相比,虽说满人家的女儿尊贵,与汉人家不一样,但这嫡庶却是天壤之别的,阿山对这个年近不惑得了的嫡女比别的孩子更爱重,也许是几个孩子,这个最是费心,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花了更多的心力来养育,这心,自然就更偏了。
可是最近阿山又头疼上了,这个捧在手心的宝贝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这事还不能找别人,他只能去找莫老大夫。
如今他也是莫府的常客,莫老大夫也不和他客气,张口就问:“你们家那宝贝又哪不乐意了?”
低头沉思的阿山为难地看看周围侍候的下人,莫老大夫有些惊异,挥挥手,让周围侍候的人下去。
阿山思量半天,终于还是决定问问:“莫老,这孩子的五感真这么敏锐?”
看莫老拈着胡须安坐不动,明显是在等他详细分说。
“刚开始,我还没弄明白,这孩子怎么隔三差五的就不搭理我,对别的家里人也没这样呀,后来,我才发现……。”阿山顿了顿,“……要是我头天晚上去了我小妾房里,第二天这孩子就不让我抱,又挠又抓的,还把个小鼻子藏起来,倒像是我熏着她似的。”
阿山很无奈,难道以后只能隔三差五的抱抱那软绵绵热呼呼又香又嫩的小宝贝了?自己就这样被嫌弃了?
你说她一个几个月的连话也不会说的孩子,她怎么就这么精怪?
“嘶——”莫老不小心拽掉了好几根胡子。
“你没弄错,是这个原因?”
阿山见莫老似笑非笑的神情,感觉很丢脸。可他又对孩子这种情况束手无策,这到底是个什么孩子?
莫老爷子靠在自己多年的老楠木椅子上陷入回忆。半晌,他低叹一声,下决心似的一拍扶手:“唉,看来这孩子比我那个师弟更有天赋呀!”
见阿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老轻抚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那串佛珠色泽光亮,一看就是长年玩摩,从没离身的:“这串珠子是我出师前师弟送予我的,叮嘱我什么情况下都不要离身,到如今,已经有五十多年了,这珠子,最开始是黑色的,戴得越久,这颜色越浅,你看现在,已经是浅棕色了。”
说着把手伸到阿山近前,阿山一看,这珠子每颗通体浅棕色,看起来如琉璃一般,似玉非玉,似木非木,居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在阳光下一照,珠子里倒仿佛有什么在流动,一时有些惊住了。莫老看到他的神情,把佛珠拢入袖中,微微一笑:“最开始,每粒珠子通体皆黑,后来,慢慢变淡,这淡却不是表面的,而是通体皆变,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别人都以为只是一串普通的佛珠,其实哪知道,只要我摘下这珠子,就觉神思晦黯,腰腿酸软。你们常问我是怎么养生的,才能这把年纪还有这样好的精力。”莫老得意一笑:“其实全是这串珠子的原因,且,这珠子还只对我自己有用,别人戴着并没有丝毫异样。”
见阿山有些不信,他也不在意:“这事儿是很玄奇,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是不信的。想当初,要不是见过师傅被师弟所救,我也是不信的,也不可能一串珠子戴了五十几年不离身,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神智清明了。”
阿山有些惊疑不定:“可这和我家小丫头有什么关联?”
“嘿嘿!”莫老冷笑:“你们是守着宝山而不自知呀,像他们这种人,是天地的宠儿,天生与常人不同,五感越强,越能趋吉避凶。逢凶化吉;她降生那天我给她搭脉,当时我这珠子跟活了似的跟着她的脉搏一起跳,跟我那师弟拿着珠子时一样。我就知道她不一般。我那师弟,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年代,照样满天下乱跑,可他就从没出过一点事,倒像被诸神护佑一般,身边的人自然也跟着沾光,少了许多灾厄。”
“子不语怪力乱神!”阿山摇头。
“呵呵!”莫老不理他,“我们也是几代的交情了,现加上小丫头本身就是这样的情况,我才说予你听,这事儿,我连自己的儿孙也是未曾说过的,就怕他们生了不该生的贪心反危及自身!”大约是勾起了谈兴,或者是憋在心里多年一直不能与人说起,莫老一时有点止不住话头:“我那师弟,曾身带重金,从南走到北,一路多少强盗水匪、阴谋诡计被他无知无觉躲过,那起心害他的也没一个落着好。”
“和你说说我亲身经历的吧。”莫老喝口茶,放下茶盏:“那年正是我们家最难的时候,当时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城,那些跟他的老部下在整个北京城里大肆搜刮,多少富户倾家荡产。那时节,我们家也自然跑不了的,平日一些小兵小将上门倒也不怕,花一些银钱就能打发,那一日,却有一个李自成姓牛的心腹上了门,说要让我们去追随闯王入宫,当时那情况,如果不同意,眼看就是家破人亡呀!”莫老说起来尤有余悸:“恰逢当时我师弟正在我府上,就说要跟了去见闯王,本来以为是有去无回,谁知一天后回来,毛也没少一根,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啥也没干,就告诉闯王说不想进宫,喜欢呆在宫外,居然就这样出来了!”
歇一口气,接着话当年:“据说当时那心腹还被闯王训了一顿,说自己当初就是被官兵逼得无奈才会造反,如今自己倒成了恶人了。传下令来不许再来莫府骚扰。当时城里有人听到这事,便也与我师弟一般行事,却落了个抄家灭门,鸡犬不留。”
莫老摸摸袖内的珠串:“你要说我师弟当时遇上闯王心情好?可为什么别人就没遇上?”
阿山听得认真:“那是因为当时你们常年义诊,行善积德,在民间有很高声望吧!”
莫老笑笑:“要是没声望,那姓牛的心腹也不能找上我们家。而且那年月,多少有声望的人家都没落个好下场!”
“那是你们莫府运气好吧!”
莫老拈须而笑,点头:“是呀,确实运气,别人家就没这运道,更没这福气!”
老头笑得高深莫测,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在说这运气还就是他那个师弟带来的!
“难道我那几个小妾不妥?可不管哪个妾,但凡我去了,第二天她就哼叽着不理我,难道我这个做阿玛的还得选她喜欢的小妾不成?”阿山有点气急败坏:“那到底是我这个父亲找小妾还是给她找小妾。”
莫老忍不住笑:“也许她是不喜欢你身上沾上别人的味道,你洗洗澡就行了呗!”
“我洗了!可怎么就那么灵,谁都不知道我碰了别的女人,可她小鼻子一动,就闻出来了!”阿山抚额:“我有时一身臭汗回去她不嫌,头天晚上去了小妾那,第二天洗得香喷喷的去抱她,她反倒嫌上了!”
莫老哈哈大笑:“说明小丫头和你亲,你臭也不嫌你,人家再香她也不稀罕。哈哈哈!”
见老头笑得不行,阿山想想,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见过这样为难自己阿玛的女儿吗?
老头笑够了,眯着眼抚胡须,“现在就看你这个阿玛是要女儿还是要小妾了!”又出一个馊主意“其实你女儿不是还有两个?你完全可以不理这个小宝贝不是!可不能惯着她,要不你以后只能守着你媳妇过日子了!”
阿山差点不顾形象的翻白眼,要是能这样简单多好,女儿嘛,就算先前两个比不上,完全可以再生嘛,总会生出一个招人疼的不是!
“可她用湿漉漉黑黝黝的眼珠看着,眼里盛满了想亲近又亲近不了的委屈时,你能恨不得把心掏给她。”阿山心疼又头痛:“你说她要是大点,能讲道理多好呀!”
莫老偷笑:大了?大了更难弄!
又想,总不能啥好事都让你家遇上不是。总得给你出点难题,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旁见了才能心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