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只要能唤醒额娘,儿子和弟弟妹妹什么都愿意。”
雅尔哈齐看着低着头的大儿子,喉咙有些哽咽,举目望着屋顶,雅尔哈齐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放在大儿子的头顶摸了摸。
“阿玛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是阿玛不好。”
弘普抬起头,唇畔带笑,“阿玛,我和弟弟妹妹知道,你只是太在乎额娘;你在乎额娘,才会更爱我们,阿玛,我和弟弟妹妹都很幸福。”
雅尔哈齐脸上有些发烫,转开头,轻咳一声:“以后阿玛会在想办法唤醒你们额娘的同时顾及外界的一切,阿玛依然会给你们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世界,普儿,你也成人了,阿玛不曾顾及到的,你要帮阿玛。”
弘普很郑重地点点头:“儿子知道。”
他知道,如果阿玛心里只有额娘,他们的生活中就不会出现与他们争夺父爱的异母兄妹;他知道,只要阿玛最在乎额娘,就一定会顾及额娘最心疼的六个儿女;他知道,阿玛将额娘看得越重,他们的家才越可能保持现在这种没有别的女人插入其中的模式,他与弟弟妹妹的安全才会没有威胁,他们才会幸福。
额娘一辈子只会有阿玛,阿玛一生却未必只有额娘。堂兄弟们不论出身如何,他们在自己家里与人争宠的生活弘普看得清清楚楚,连四堂伯那样自制的,也会将心力与宠爱分到一些姿色更好,性情更柔顺,更会巧言哄男人开心的女人身上,让晖堂兄与四堂婶儿在无意间便被冷落甚至受委屈,何况是别人。
他们生活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物,男人可以为了自己高兴纳许多女人回家,除了正室,其它的女人都是玩物,让男人们高兴的玩物,可是,这些玩物为了得到更多,会费尽心力争夺男人的宠爱,以至于让男人与嫡妻离心,于是宠妾灭妻的事时有发生。弘普不会忘了以前看到的那些事件,宠妾灭妻的方式越是在大的家族越是无声无息,大家族有见识的不会像小门小户那样在明面上吵吵闹闹喊打喊杀,可是,女人如果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再失去夫家众人的尊重,丈夫宠妾灭妻时是很容易消失得无痕无迹的。
阿玛这样很好,他待额娘越情重越好,至少,这保证了阿玛不会轻易制造出一些源于别的女人的血脉出来与他们争夺,他们便不需要像别的堂兄弟那样连在自己家里也谨小慎微,唯恐被抓住错处让别的女人在父亲耳边说嘴吹枕头风从而导致父子离心。阿玛这样很好,至少,弘普觉得他们兄弟姐妹六人在平日过日子时可以轻松很多,不用担心来自府内的暗箭。
儿女们的小心思雅尔哈齐大抵知道一点,只是,这却并不让他生气,反而很高兴,六个孩子年纪小小便知道思考自保,这样才好,只有懂得自保懂得不动声色争取对自己有利的一切,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活得长久,过得自在滋润。
坐在雍亲王府,雅尔哈齐瘫靠在春日的山亭之中,晒着暖阳,吹着春风,雅尔哈齐微眯着眼想着这两三年因为自己的疏忽伸向他府内的爪子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敢向他伸手,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他可不是有着更大雄心的皇子们需要顾及那么多影响,他是雅尔哈齐,是庄亲王之子,他是忠勇郡王,是宗室,他不需要朝中众臣的衷心倾服,只要有理,只要不太过分,他可以做很多事,而皇帝,也愿意宠着他,不是吗?这样的他,在大清,可以活得很自在。
四阿哥看看眯眼掩饰目中杀机的堂弟摇了摇头,“不发疯了?醒了?”
雅尔哈齐咧了咧嘴:“四兄,我这也是没法子,玉儿长年昏睡,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四阿哥哼了一声:“关心则乱?你这一乱就是将近三年。”
雅尔哈齐嘿嘿一笑,转了转眼珠:“玉儿昏睡,许久没吃到合口味的点心饭菜了。”
四阿哥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继而狠狠瞪了雅尔哈齐一眼:“吃货。”
早把四阿哥反应看在眼中的雅尔哈齐嘿嘿一笑,“四兄,你新纳了一个侧室,据说很是解语?琴棋书画这些不说了,只说说女人最该精通的女红、厨艺如何?你吃了我府里那么些年,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二?”
四阿哥气闷地咬牙转开头,得瑟,雅尔哈齐这就是得瑟,可恼,真真可恼。可是,他还真是欠着玉儿的情份呢。
“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愿意纳侧,府里也没人看管,几个孩子没事儿就让他们来我府里吧。”
雅尔哈齐满意极了,笑嘻嘻点头:“一定,一定。”
四阿哥气苦,这人脸皮忒厚,连客气一下也不做的,又想着弘芝弘英的淘气,四阿哥开始头痛,府里别被他们闹翻了天才好。
四阿哥喝口茶平息了胸口翻涌的憋屈,问道:“这两年,宗室的那帮人不闹了?”
雅尔哈齐又瘫回了椅背,不屑道:“当年,我难过的时候没人伸手,见我娶了玉儿,玉儿手上又有大笔银两后倒一个一个全都贴了上来打秋风,哼,也就玉儿心软时时接济,按我的意思才懒得搭理他们呢,便连门也不让他们进的。”
四阿哥打眼角瞥了一眼那个惫懒得坐没坐相的无赖,“玉儿以前不是说过,在手上有钱的时候,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是事儿吗,你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雅尔哈齐用蔑视的目光看着四阿哥:“你闷声发大财不声不响间便赢了上百万两吧,比我们可宽裕多了,你自己省了事儿,却在一边看我们的热闹,忒不厚道了,四兄,要不要我帮你宣传宣传?”
四阿哥轻咳一声:“我府上的人口可比你多。”
雅尔哈齐嗤笑道:“便是再加一个雍亲王府的人口你也养得起的。”
四阿哥摸摸腰间玉儿出主意、皇帝赐字、妻子亲绣的荷包:“玉儿让我多吃点儿,好好养身子,所以,钱花得快呀。”
雅尔哈齐咬牙:“养了这么多年,你身体养好了吧,养好了就管管那些个好吃懒做不用心经营只等天上掉银子的宗室。”
四阿哥仰头望天:“你们府以前不是处理得很好?照前例不就成了?”
雅尔哈齐冷笑道:“玉儿昏睡,六个儿女年幼,我自己府里还顾不过来呢,哪有那个心力管别人。”
四阿哥唇角轻挑,斜睨着那个日子美得让他不平了很多年的堂弟:“不是好多人都想给你府里送人?人家很愿意帮你管管家。”
雅尔哈齐脸木木地道:“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也好意思送到我手上,没玉儿貌美的爷懒怠看,没玉儿手巧的爷也不稀得搭理,没玉儿那般贴心的爷也不喜欢,等什么时候有谁自认比玉儿好的,只管叫她们来吧。”
四阿哥好笑道:“不过是给你解闷儿的玩意儿,你当选妻呢?”
雅尔哈齐哼道:“你吃惯了玉儿做的点心,再吃别的如何?”
四阿哥唇角抽了抽:“忍耐。”
雅尔哈齐打个哈哈:“看惯了天香国色,再看别的,我也煎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曾经沧海,有了玉儿后,这世间别的女子,再难入我眼。”
四阿哥垂目转动佛珠,心里说不清楚是酸楚还是失落,雅尔哈齐这些年的日子他全看在眼里,那样甜蜜幸福的日子后,这个在战场上滚过的铁打汉子才会在骤失温暖后那样偏激疯狂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四阿哥看一眼已闭目不言的雅尔哈齐,心里揣测那是怎样的一种激狂,最后,轻叹一口气,他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更做不到感同身受。不过,想想自己在得知玉儿出事后心中的疼痛……兴许,放大十倍后,便是雅尔哈齐的感受?
想着那样的十倍疼痛,四阿哥打了个冷战,冷战过后,四阿哥在理解雅尔哈齐的同时开始庆幸,所幸,他不曾如这个堂弟一般深陷男女之情。
是庆幸吗?还是遗憾?那样极致的深情是什么样的滋味?年氏虽稍显逊色,却也不差,要不要试试?
“那些宗室,你不管了?”
雅尔哈齐仍然阖目道:“这些年,他们只当玉儿的付出是平常,且让他们再回去过过以前的窘困日子,若不然,倒要不以为恩反以为仇了。”
四阿哥好笑,玉儿那般明智,岂会让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儿发生在她的身上,纯粹是雅尔哈齐自己小心眼儿,他自己过得不痛快,便要让别人也不痛快罢了,不过,想想前些年听过的一些闲言碎语,四阿哥也放弃了,有时候做得太好,也是错,而且,也得让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受点儿苦才好,若不然,倒认为别人有钱就该当接济他们一般了。
四阿哥看着这个堂弟又摇了摇头,他府里这些年万事顺遂,未必没有玉儿怜老恤贫宽厚待人又行事有度的原因,皇阿玛之所以忍到如今,不就是因为玉儿的品性吗?一个惑乱王公神智的女人是危险的,若这王公是别人也就罢工了,偏是雅尔哈齐这个极得皇阿玛宠信爱重得用的侄子,这危害就更让人无法突视了。若是别的女人,只怕皇阿玛早下手了,哪还会等了两年多时间,四阿哥相信,若非是玉儿,便是有十条命,这会儿只怕也已消失得悄无声息了。
“你既从魔障里走出来,就该当注意一下几个孩子的事儿了,这两年,我可替你收拾了好几拨人。”
雅尔哈齐点了点头,口唇轻隙,隐隐露出一颗尖牙,虽仍闭着眼,脸上神情却如同嗜血的狼一般狠厉凶残,让一边的四阿哥的手紧了紧,继而轻呼出一口气,这便好,只要这个堂弟有了斗志,这日子便能过下去了。
从四阿哥那里打了个转儿回到王府,雅尔哈齐发现,弘普把阿玛赏的女人他命接了绿缨名字的那个奴才给罚了,那奴才跪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见他回来还敢委屈地看他,雅尔哈齐在知道是弘普罚的后,便连第二眼也不曾再看她。
进入卧室,看着大儿子坐在炕沿看着他额娘,脸上神情莫测,雅尔哈齐想了想,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好笑道:“这一辈子,除了你额娘,阿玛不会碰别的女人的。”
弘普眨了眨眼,他得着的消息是错的?昨儿晚上阿玛不曾要了那个奴才?
雅尔哈齐看着儿子脸上的疑惑,想了想:“这个绿樱虽是你玛法赏的,可她仍是一个奴才,别说罚了,便是你把她命要了,也是无妨的。奴才们生来便由着主子们摆布拿捏,普儿,你是郡王府的嫡长子,这全府奴才的命都在你的手上握着。”
弘普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奴才?只是奴才!既是奴才,那便好。
“阿玛今天心情很好。”
雅尔哈齐唇角不自禁地翘了起来:“阿玛用那个奴才试了试,弄明白了你额娘的情况,她没事儿,所以,阿玛很高兴。”
弘普的头歪了歪,等了一会儿,见阿玛不再开口解释,便只能放弃,无论是怎么试的,总之,既然阿玛确定了额娘一切安好便成,额娘有神仙洞府,异于常人,一睡三年也是正常事,额娘不是说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兴许她的灵魂像孙猴子似的跑到天上玩儿去了呢,到现在,想来不过玩儿了三天罢了。
“阿玛,要不要换一个绿樱?”
雅尔哈齐一挥手:“你看着办吧。”
弘普想了想:“还是让妹妹安排吧。”
雅尔哈齐点头:“行,听你妹妹的。”
绿樱在院里跪了一天,之后惠容并不曾把她换了,不过,她也再不敢仗着是庄亲王赏的便没了分寸,很是老实地做着自己的事儿,因她家里的老子娘弟弟妹妹都在庄亲王手上握着,雅尔哈齐用得倒也还放心,无论怎么说,他阿玛是没理由加害玉儿的;再则说,长者赐不敢辞,在无妨碍的情况下给他爹几分面子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