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您真的不在意姑父纳妾吗?”
看着这个十三岁的侄女,玉儿的眼睛闪了闪,转头看一眼正和父兄说话的丈夫,抿唇一笑:“儿,喜欢表姐送你的这件儿晕水罗百折霏绫裙吗?”
玉儿轻抚着侄女儿穿在身上如春水微漾一般的衣裙,赞道:“这种面料可是咱大清少有的精品,好些宗室女眷也没有的。到现在,唯有宫中最高位的惠、荣、德、宜四位娘娘得过皇上的赏,其次,便是你惠容表姐得了两匹。看看,这种由浅渐深的颜色晕染,如烟似雾,穿在身上,衬得我们儿如临波仙子一般。走动起来,随风摇曳,便是姑姑的心,也被牵动了,多好看呀。”
看着姑姑目中毫不掩饰的赞叹之意,儿的脸红了,姑姑这样美丽的女子,居然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儿又喜又羞又忍不住有些得意。上年,郡君表姐送了好些珍品回来,曾祖母把其中一些拿来分了,当时,她不曾选那些价值不菲的珍珠玉饰,唯独钟情于这匹布料,当时,曾祖母还夸她有眼光呢。
“儿,你愿意把这件美丽的绫裙送给不喜欢的女孩儿穿吗?就像你方才说的苏尔娜,你愿意送给她穿吗?”
儿狠狠一摇头:“苏尔娜太讨厌了,总想着压我们家的姐妹一头,平日在别家府第遇到家里的姐妹们,她总爱显摆她那个亲王庶妃姐姐送回家的东西,哼,我们都看不上,平日表哥表姐送了多少好东西回来,我们不过是听祖母曾祖母的话,不和人炫耀罢了,她倒以为我们没见过好东西呢。姑姑,我才不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她呢。”
玉儿又问:“那么,送给你的好朋友乌兰珠,你愿意?”
儿为难地想了半天,噘了噘嘴:“姑姑,我喜欢这条裙子,当日乌库妈妈让我们选,我一眼就相中了这匹布料,乌库妈妈还夸我有眼光,不曾被繁华迷了眼,后来制成裙子,家里的姐妹们个个惊叹裙子好看。姑姑,这是我放弃别的许多珍品换来的,我不想送给别人,姑姑,儿是不是不是好姑娘?”
玉儿摸了摸侄女儿的头,“无论什么人,都有私心,自己心爱的东西,就愿意自己一个人守着,你说,对不对?”
儿咬着唇,懦懦道:“可是,《女诫》?”
玉儿哼笑道:“那个呀,你知道就行了,这世上,如果真的每个女子都能按照《女诫》规范言行,儿,你说,这后院还会有那许多妻妾争宠?还有那因争风吃醋甚至弄得后嗣无辜妄死的吗?”
儿想了想,又看了看姑姑,再看了看远处的姑父,低下了头。
玉儿看了这个侄女儿一眼,叹了口气,少女梦幻一样的暗恋呀,纯净、真挚、珍贵,只是,却错付了人!可怜、可叹、可惜,若侄女看中别的,自己什么不能给呢,唯独丈夫,她一丝儿也不会与人分享。
“你是不是听到外面人都说姑姑很大度,放言只要你姑父愿意,想纳谁纳谁,想娶谁娶谁?”玉儿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畔,轻声道:“儿,姑姑和你说一个小秘密,姑姑以前只和你容容表姐说过的。”
儿睁大了眼,往姑姑身边又靠了靠,竖起了耳朵。
“其实,姑姑才不喜欢你姑父有别的女人呢,你姑父一心一意守着姑姑,姑姑不知道有多开心,不过,这种话,却不能轻易宣之于口。咱们女子,若是暗地里稍违逆一下《女诫》,只要不伤及无辜,其实,姑姑觉得没什么的。嘘,这话,你知我知,别人是不知道的,你便是告诉你太太,姑姑也是不认的。姑姑呀,按照你太太教导的,在外面不给人留下把柄才那样说的,其实姑姑只是嘴上大度,不过,反正,姑姑也没因此吃亏,又得了个好名声,你说,这样的好事儿,何乐而不为?最重要,是你姑父不是那薄情花心的,愿意守着姑姑,你说,姑姑又何必让他在外面失了面子呢?”
儿抬眼看到姑姑眼中淘气而狡诘的笑意,最后,也忍不住笑了。
她的姑姑,美丽,聪颖,慧黠,心性善良,看着自己这个庶出的侄女心中有结,便抽了时间与自己说私房话,不只孝顺长辈,待晚辈们也这样慈爱、周到又体贴,哪是外面人所说的憨直不知世事呢,那不过是不明白姑姑的人才会那样想罢了。
儿有些骄傲地想,这样美好的女子,是她的亲姑姑,是阿玛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看着姑姑这样幸福,连她自己也对将来的生活有了更多期望。只要用心,像姑姑教导的一样,学会女子的十八般武艺,她也能独占夫婿的宠爱,便是到时夫婿一定要纳妾,那也必然不是自己不好,而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那时,她便守好自己的心,自爱自尊,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儿知道,这也是家里每个姐妹的共识。
事后,玉儿找了大哥,嘱咐他多关爱这个庶出的女儿。按说,儿这个年龄,便是真的喜欢一个异性,也应该是同龄之人才对的,可她没看中三个优秀的表哥,却在看着雅尔哈齐这个胡子拉碴的姑丈时,眼中透露出藏也藏不住的恋慕,这里面明显有着缺少父爱才会产生的补偿心理。
几个哥哥,只顾着忙外面的事儿,却是有些忽略与儿女的亲情互动了。好在,此时警醒,为时不太晚,第四代第五代有些孩子,目中虽带着这样那样的一些情绪,好在,还未形成阴影,此时补救,正是其时。
回了一趟娘家,把家中的亲人从老到小都看了一遍,该补身子的嘱咐他们补身子,该排毒的排毒,该多运动的又给他们制定了运动计划……总之,务必让每一个人的身子骨儿都养得壮壮的。可惜,她睡这十年,到底让娘家还是夭了几个孩子。
打起精神,看看又一茬儿长起来的孩子们,玉儿眼含笑意,家里的后辈们长势旺盛,自家几个哥哥攀比着的生,便连几个大的侄儿们的孩子,伊拉哩家第五代中,最大的孩子都成婚有孩子了!
也是,四代的嫡长子阿克敦只比自己小几个月,自己的儿子都成婚了,他的儿子也自然该成婚了。看着第六代的已经会叫人的那个小子舒通额,玉儿忍不住苦笑,自己,这可是又长了一辈了!
这一算下来,玉儿忍不住乐,六世同堂,家族这样兴旺,子嗣又繁茂,家里的老人们一定很高兴吧。
回到郡王府,吃罢晚饭,玉儿倚在榻上出了一会儿神,一抬头,正对上丈夫的眼睛。
雅尔哈齐见妻子终于注意到他,坐了过去,把妻子抱起来横放在腿上坐着:“方才想什么?”
玉儿觉得丈夫抱着自己这个姿式像抱孩子似的,不过,又觉得很窝心,便老实趴在丈夫怀里,双手捧着丈夫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玩着丈夫修长的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那只大手上的茧。
“娘家气氛没以前好了,到底还是被富贵侵蚀了意志了,阿克敦他们那一辈儿还好,一个个不怕苦不怕累的打熬身体,学习兵书战策、苦练骑术射御,花费心力维系故交关系,都不曾偷懒。可他们的儿女就差了,第六代现如今也有两个孩子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跟几个哥哥说了,让他们别忽视亲情的互动,平日多和儿孙联络感情,以便能及时发现晚辈们的各种毛病,他们说会注意。”
雅尔哈齐用空着的右手安慰地抚抚妻子的肩:“你那三个哥哥,身居要职,外面多少事儿都忙不过来,后院难免疏忽,也不全怪他们。”
“我知道,只是,生了,就要好好教养才是,不能全丢给家里的女人和长辈们。生下孩子,不只是养活养大就成的,还得教好,那才是‘教养’呢。便是他们三个人忙不过来,也该把事儿分派到侄儿们头上,侄儿们忙不过来,就再分给侄孙,大家一起努力,劲儿往一处使,一个家族才能建好。”
雅尔哈齐无奈:“你娘家的家风已经够好的了,到现在,也没出过欺男霸女的事儿,也没有哪个孩子骄奢淫逸,怎么,你还想代代都如你们兄妹似的不成?”
玉儿咬牙:“像我们这样,不是该的?”
雅尔哈齐叹道:“媳妇儿,你不觉得有些贪心?”
“贪心?”玉儿睁大眼:“哪有?本就应该一代更比一代强的,怎么能说是贪心?现在长辈们给他们创造了这么好的环境,他们能把更多心力花在锻炼充实自身上,这还不能比长辈们强,能成?”
玉儿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又想了想,跳下雅尔哈齐的膝头,“不行,我得给他们订个计划书,然后,让三个哥哥斟酌着办,总之,什么事儿都比不上把后辈教好重要,后辈儿不努力,前人便是挣下万贯家财、掌着多重的权势也没用。”
看着妻子说风就是雨往书房跑,雅尔哈齐只能起身跟了过去,晃到书房,看着妻子磨好墨,在一张大纸上,写下了大大的一行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伊拉哩家树人计划书”。
雅尔哈齐忍不住笑了笑,站在妻子的椅子旁,看她用簪花小楷一行行边想边写着构思,随着妻子越写越快,所写越多,雅尔哈齐戏谑的心态也慢慢收敛起来,当看到妻子写到“组建评估小组,评定每一个家族子弟为家族所做贡献并加分,若有家族子弟做出有损家族声誉及利益之事,则减分,至成年时,以最后所计分考评,以资决定家族子弟此后发展方向并据此做出给予多大助力的决定。
家族子弟成年后计分重新再开一档,仍旧按加减制计评,直至退仕或卸职,无论所从事士农工商哪一行业,均不可漏。”
看着妻子一项一项越写越细,雅尔哈齐眼中泛起精光,拿起一旁已写完的计划书,从头又看了一遍,找出几个疑点与不妥之处询问妻子,玉儿便与他一起商量,把计划书又做了完善,如此,直修改到三更时分,方才把一份计划书大致写得停当,只把玉儿累得趴在桌上,再也不想动弹。
劳心费神,真是太劳心费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