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厅里,惠容镇定地站在当地,别的七八个女孩儿也都聚在一边站着,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坐在一张椅上正在问话,见着玉儿一众人进来,赶紧站了起来。
“怎么把诸位也惊动了?”
乌喇那拉氏走过去拉着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的手笑道:“我们原不该来的,只因一个丫头嚷嚷着是孩子们这边出事了,这做额娘的不放心,这才过来看看的。”
玉儿笑着对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点点头致意,走到惠容身边,弯下腰,摸摸女儿的小脸,安抚地笑笑。
惠容不着痕迹地轻吁出一口气,挺得笔直的腰微不可见地松了松:真好,额娘来了。
玉儿的灵觉多灵敏呀,女儿的紧张怎会看不出来,见她放轻松了,慈爱地又摸了摸女儿的脸,到底还小,便是如何智商惊人,总是稚嫩的。
郭络罗氏瞟一眼亲密的母女二人,一撇嘴,问道:“十弟妹,方才一个奴才说惠容打死人了,这怎么说的,咱爱新觉罗家的家教还能差成那样,随随便便,没缘没故就能弄死一个奴才不成?皇阿玛说的不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话难不成也不放在眼里?”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看看拉着女儿安然坐下的玉儿,有些为难道:“并不是打死的。”
郭络罗氏挑眉:“那是你府里的奴才乱说话不成?十弟妹,奴才有那样的胆子吗?”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无奈,只能道:“死的也是我府里的奴才,因吃了容容给的点心就倒毙在地,因此……”
看看停住话头的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玉儿轻笑道:“十堂弟妹,不知道这点心从哪来?”
她家的女儿,可不会轻易把家里的点心给别人吃的。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脸一红:“是我府里待客的点心。”
安坐的众位贵族夫人们哗然,这待客的点心吃死了人,这还了得?
玉儿看看郭络罗氏,又道:“十弟妹,堂嫂我闲时也看了一些医书,这死人,原因就多了,许是这奴才本就有心疾,恰逢其时发作;许是吃得太快,咽死了的也说不准;还有别的各种原因导致的死亡,若要知道究竟,自是请衙门里的仵作来验最是妥当,总不至于是待客的点心有什么问题的。”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听着玉儿这话,轻吁口气,感激地看玉儿一眼:“是呢,堂嫂这话在理。”
玉儿轻笑道:“你这大好的日子,遇到这事儿,确是糟心,且交给下面儿管事的处理吧,你该当喜喜乐乐的才是。”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看看一屋子贵族夫人,笑道:“扫了诸位的兴了。”
众位贵族夫人谁个是傻的,自是各个出言替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开脱。
乌喇那拉氏也笑道:“若不是那个奴才乱饶舌,原也不是什么事儿。”
玉儿点头:“十堂弟妹,今儿这本是你的家事,我们原是不该来的,只是,那个叫冬梅的奴才说是我家的女儿打死了人,这嚷得一屋子十几位各府家眷都听了个真真儿的,这滥杀无辜的名头,我自是不能让它落到我可怜的女儿头上的,这才与众位来看看究竟,十堂弟妹勿怪。”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一挑眉:“哪个没规矩的奴才敢这般嚼舌,这没影儿的事儿,就敢乱嚷。”
一直站在屋角的冬梅瑟瑟缩缩走到厅中空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饶命,奴才只听了一耳朵,就跑去通报,奴才有罪。”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冬梅,恨道:“死的不过是个奴才,若非你乱嚷,何至于扰了众位贵客的兴头,坏了我好好的生辰宴,你说,是谁主使你的?”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是气坏了,若非这个奴才多嘴,这才多大的事儿,怎会让来客尽知,她这一嚷,一下便显出她的治家无方来,一个不善治家的嫡妻岂非要招得爷不喜欢?这必是府里那些个女人们的手段,这是见她得了爷的宠爱,坐不住了,使手腕子呢。
冬梅抖搂道:“奴才,奴才不曾被人指使,只是,只是奴才方才在外面收拾,听到两位侍候的姐姐说因为郡君才致小厅里死了人,最好去跟贝勒夫人通禀一声,奴才,奴才贪功,这才跑去了花厅里。”
一屋子贵族夫人听了这话,皆轻笑出声:“原来是个想讨赏的奴才。”
乌喇那拉氏也笑道:“十弟妹,快别气了,不过一个蠢笨的奴才干的蠢笨事儿罢了。这奴才都这样,想着立功,想着得赏,想着往上爬,这粗使的丫头想升二等丫头,二等丫头又想着升一等的,原是常事,只不过,这个粗使奴才太心急,又不懂事,笨嘴笨舌辞不达意,没有说清楚事情究竟,这才引起众人的误会。既是没有的事儿,也不用在意的,不过一个奴才突发了心疾,多大的事儿呢?”
玉儿瞄一眼跪在地上的冬梅,眯了眯眼,她怎么就认得自己的?一个粗使的丫头?不过,也犯不着多事儿,只要容容脱了身,事情究竟如何,却是犯不着现在就穷究根底的。
一个贝子夫人笑道:“是呢,四福晋言之有理,不过一个有隐疾的奴才,死了,便死了,咱们也不缺奴才侍候不是,再让内务府补上便是。只是这奴才也可恨,自己既是有疾的,却隐瞒不报,倒招得主子们不得安宁,着实恼人。”
在座的人皆点头。
“必是舍不得月钱呢,若告诉主子她是有疾的,谁敢用她,早发到庄子上去了。”
“没错,没错,这奴才图个什么?自是想着多得银钱,多得主子宠信,便是府里的那些个侍妾们不也一样,成日里涂脂抹粉,不过寻常模样,偏要画成一个美人,招得爷们儿多去她们房里,便是有疾了,也敢不报,为的,不就是多得主子爷的宠爱眷顾?”
一个夫人咬牙道:“我府里便有这么一个,明明是自己贪图府里富贵,偏哄着我们爷说是为了爷舍了命也愿意,终是赖在府里不曾移了出去,病好了,还被我们爷升了位,这些个狐媚子,着实可恨。”
这来的,全是各府的嫡室,为了小妾们的诸般争宠手段,早恨得不行,一说起来,便没个完,你一言我一语,人人声讨,个个口诛,倒把先前的事儿丢到了脑后。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眨眨眼,看看一边微笑的玉儿,又看看两个嫂子,转了转眼珠,也加入进去。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觉着,要是,大家都忘了今儿这小厅里的事,便最好了。
玉儿看看站在身边的女儿,微笑着又摸了摸她细嫩的小脸。
一个女孩儿惊叹道:“容容,你额娘对你真好。”
玉儿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着大红锦缎的窄肩少女。
轻声问道:“容容,这是你的小朋友吗?”
惠容点头:“嗯,她是信郡王一脉,闺名是乌兰,以前女儿去信郡王府上拜访她玛嬷董额福晋时认识的,她玛法是太祖的孙儿。”
玉儿想了想,乌兰的玛法必是多铎的第一子多尼,这个小丫头的阿玛是那个三年前袭了信郡王爵的德昭的女儿?
“好个俏丽的小格格,模样长得可真好,多大了?”
乌兰敛襟一礼:“回夫人话,乌兰今年十一了。”
玉儿笑道:“比我家女儿大两岁呢,不过,这个子看着可差不多。”
乌兰笑道:“是,惠容妹妹长得高,我九岁那年,可比她矮。”
玉儿点头:“容容这容貌像她阿玛,这身量却长得像我,当年,我也是比同龄的孩子更高一些,那时,好不苦恼。”
摸摸女儿乌鸦鸦的发鬃,玉儿取笑道:“容容是不是也很苦恼?”
惠容小下巴一抬:“容容才不苦恼呢,容容将来也要长得和额娘一样高。”
玉儿看着娇娇的女儿,抿嘴一笑,回头正看到乌兰羡慕的眼神,这是羡慕女儿有母亲疼爱?伸手也摸了摸乌兰的脑袋:“乌兰平日也要多吃饭,多吃才能长得高。”
乌兰眨眨眼,偷偷看一眼那只收回去的温柔暖和的手,红着脸道:“乌兰以后一定多吃!夫人真好,又美丽又温柔又慈爱,要是我额娘还在,肯定也这样。”
玉儿拉着乌兰的手,“可怜的孩子!”
乌兰听着这温柔的声音,眼圈红了红。
玉儿想了想:“你是跟着布尔察继福晋来的吧?”
乌兰垂下眼:“是。”
玉儿看看乌兰,温和道:“平日来我府里找容容玩儿吧。”
乌兰惊喜抬眼:“可以吗?”
玉儿对乌兰眨眨眼:“方才,你站得离容容最近了。”
乌兰听着这话,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嗯,乌兰和容容最好了。”
玉儿看看一边的女儿,又看看喜笑颜开的乌兰,“闺蜜,就要常来常往的。”
看着不明白的乌兰,又跟她解释何为闺蜜,又问她往日与惠容玩些什么,说了快一刻钟,仍极有兴致,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却走了过来:“堂嫂倒与这些后辈说得起劲儿,这便要开宴了,且等宴后再亲热吧。”
玉儿回头一看,却见众人皆往外走,便也起身,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孩子与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一起走出了小厅,笑道:“十堂弟妹见谅,这说话倒说忘了。”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看看玉儿手上牵的乌兰,边走边想了半晌,方道:“这是,信郡王家的女儿?”
玉儿笑道:“是呢,是个好孩子。”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又想了想,褪下手上的一个镶红宝石金镯,拉起乌兰的手,给她戴了上去:“好孩子,你今儿这身裳是红的,倒与这红宝石极配的,婶儿就把这镯子送你了。”
乌兰看看手上的红宝石金镯,又看看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嚅嚅道:“婶儿,这怎么敢当!”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笑道:“这有什么不敢当的,这是长辈给你的,你只戴着便是。”
玉儿看看不安的乌兰,轻声道:“长者赐,不敢辞,既是你婶儿给的,你只安心戴着便是。”
乌兰看看两个长辈,恭敬敛袂一礼:“乌兰谢堂婶儿。”
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点头:“以后有时间,便来婶儿府里玩。”
乌兰点头:“是。”
她们停住步子,倒招得前面几人回头来看,其中便有郭络罗氏,看着安然无事的母女俩,郭络罗氏转了转眼珠,便是不能使坏,还不能挤兑挤兑她们?
“容容,你怎么想起给一个下贱的奴才点心吃,结果闹出这事儿来。”
惠容一手牵着额娘随着往前走,边走边道:“那个奴才想吃。”
郭络罗氏走在惠容身边,低头问:“一个奴才,理她做甚,再说,你怎么知道她想吃?”
玉儿左手上的乌兰看看玉儿皱起的眉头,想了想,抢先道:“乌兰也听到了,容容问那个奴才是不是饿了,那个奴才说早餐挨罚没吃东西,容容便赏了她一块儿点心让她先垫垫,说还有一堆活儿要干,让她先长长力气。”
郭络罗氏瞪着玉儿左手上牵的乌兰,对上乌兰的笑脸,低头看看玉儿右手上的惠容,“哟,我们容容可真是个善心的,这奴才吃没吃饭都知道的。”
惠容冷冷看一眼走在身畔的郭络罗氏,轻翘唇角:“那个奴才就站在侄女儿身畔侍候,肚子咕咕地叫,还一个劲儿咽口水,侄女儿就问她是不是饿了,她赔罪后答是早上做事不周,被管事的嬷嬷罚了,没吃饭,侄女儿看她年纪不大,又侍候得好,便赏她点心吃。八堂婶儿认为奴才做得好,不当赏?”
郭络罗氏讪讪道:“婶儿没那个意思,就是奇怪这好好的,堂侄女儿怎么倒顾着一个奴才了。”
惠容轻抿唇:“八堂婶儿觉着侄女儿赏错了吗?那侄女儿以后不能赏奴才了?”
郭络罗氏被一个小辈儿抢白,不由有些尴尬,“没赏错,容容没赏错。”
惠容冷冷道:“原是十堂婶儿府里的事儿,八堂婶儿倒比十堂婶儿还热心,真是个好长辈呢。”
郭络罗氏一惊,看看另一边的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见她脸色果然不霁,想开口解释,又见同排几人都睁大眼看她,有些抹不开面子,那赔罪的话便开不了口,几步追上前面的人,与别人说话去了。
玉儿看看女儿与乌兰,拉着她们的手又紧了紧,轻轻笑了笑,这郭络罗氏虽说不伤人,这恶心人也是挺讨厌的,女儿这个闺蜜不错,愿意冒着得罪郭络罗氏的风险帮着女儿说话,以后倒要多看顾着点儿才好。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玉儿眯着眼:“容容,今儿这事儿,可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这是有人要对付咱们母女俩呢。”
惠容点头:“嗯,女儿也隐隐这般觉得,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手段,又是谁要害咱家。”
玉儿把女儿揽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方才,额娘的灵觉覆盖处,听到一个人诘问你十堂叔的家眷怎么没把事儿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