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太太南兰,发现老太太遗留下来的几根簪子,和几个银镯子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南兰放在那里的十几块银元。一日南兰在收拾老太太遗物时,赵妈拿了十几个银元给她,后来文敏回府,喊她喊得急,南兰把柜门一锁就走了。后来她一直惦着锁在里面的十几个银元,只是杂七杂八的事岔着,没得空去拿。这天她总算得了个空,走到老太太住的屋子,一拉柜子锁,柜门居然自动开了,当然,柜子里的首饰和银元也不见了。
南兰昨天在叶府赴席,发觉叶府众亲眷老是背着她窃窃乱语,她们议论她的能有什么,无非是她那个丢脸小姑,和那个私孩子,以前绿窗年幼时,南兰就主张把她送到庙里去,但文敏不同意,一直把绿窗留在家里。南兰不懂她丈夫是什么心思,明明为这个孩子羞愧,感到抬不起来头,却偏偏不放,真是稀奇。她昨天从叶家回来,窝了一肚子气,偏两个孩子跟人打架吃了亏,哭闹不已,南兰听说跟孩子打架的是绿窗,更气了,她的孩子,怎么能叫绿窗那个小丫头欺负?她去找文敏,一定要他把绿窗送走,文敏听见是为孩子们打架的事,不以为意,夫妻两个拌了几句嘴。南兰强不过丈夫,赌气走了。不想第二天就遇见被盗的事。彼时文敏不在家,南兰只好把老苏叫来,告诉他老太太屋里被盗的事,她检查了几个房间,只有老太太的房里失了东西。她刚一说完,老苏就大惊小怪说:“一定是毛豆这东西,平时看着挺好的,东家一抬举他,他就认不清自己是谁了,昨天我把他送到磨房里,今早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了,不知道把绿窗那孩子带到那里去了。”
“赶紧去找,这还了得,吃着东家的,用着东家的,还偷东家的,拐带东家人口,这还了得。”
小银拿着火炉过来,听见太太这么说,忙说:“不会是毛豆吧,毛豆可是个好人。”
“好人,昨晚有人看见他往账房里去,幸亏账房锁的严,不然被他一盗,损失可就大了。”
主仆两个计议一定,便去侦缉房报了案,老苏一口咬定毛豆偷盗和拐骗人口,侦缉房乐得抓现成,他们派出人手,四处打探毛豆的消息,终于打听出来,毛豆带着绿窗是往城里方向去了。侦缉房常队长挥手说去追,十几匹快马便撒开了往城里奔,终于在路上截住了正往城里赶的毛豆和绿窗。
镇上这么一闹,在粮油行看生意的文敏不得不赶回了家,听了老苏和太太的说辞,文敏摇着头说:“毛豆不在上房,他怎么知道老太太柜子里有东西?”
“说不定是凑巧翻着了。”
“房里又不乱,小偷一进来就直奔柜子……”
文敏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他对毛豆的印象很好,直觉他不是个会偷盗的人,但他如何就带着绿窗走呢?这就难解释了,他再想不到不是毛豆带着绿窗走,不是绿窗带着毛豆走。
侦辑队带回毛豆和绿窗后,把毛豆押到大牢里,把绿窗送回苏府。文敏为表示感谢,特意在镇天香楼摆酒,宴请侦辑队苏队长和众侦辑队员。老苏和毛先生做为支客,陪伺在文敏左右,招待客人。席间常队长说起在毛豆身上搜出一块银元的话。老苏说:“这就对了,他从哪里来的银元?”
常队长说:“他说是一个叫纪商玉的人借给他的,府上有没有一个叫纪商玉的人?”
“有是有,毛豆从城里回来后,商玉就不在家,他怎么借?明显的说胡话。”
“等等吧,再等一天,他就承认了。”常队长得意地说。显然在他手里先不承认,后来终于张口的犯人不少。
“这样吧,明天我去看看毛豆,看他怎么说?”文敏手里握着酒杯,沉思着说。
文敏第二天带着老苏一起去侦缉房,管理牢房的侦缉队员带他们一起去牢房,虽然是在大冬天里,牢房的门一开,一股恶臭扑鼻就来,文敏不自觉掩住了鼻子,老苏的眉头也皱了皱。毛豆踡缩在一推稻草上,脚手都往外冒着血,他身上棉袄的后背,露出团团棉花,脸上也有鞭痕。他看见文敏进来,想从稻草上爬起来,文敏看出了他的用意,赶忙说:“你躺着别动,别起来了。”说着环顾左右:“怎么连床被子也没有,这么冷的天,老苏,你去找床被子,给毛豆送过来。”老苏应声走了出去。文敏看着毛豆说:“你有什么话说吧。”
毛豆还没有说出来话,眼泪先就出来了,他哽咽着说:“东家,我没有偷府上的东西,那一块银元,是厨房买菜的纪商玉借我的。”
文敏点点头:“这个我会去问他,你准备把绿窗带到那里去?”
毛豆的眼泪流得更欢了,他从绿窗受的苦说起,一直说到她怎么和少爷小姐闹气,一意要离开苏家,他只好和她一起走,那么小的孩子,性子又执拗,他不放心她一个人走。文敏听了说:“她象她妈一样任性,早晚会吃这个亏,你实不该和她一起走,她的出身既不好,又闹了这一着,以后的声名,只怕不会好,这一层,你替她想过没有?”
毛豆惭愧地说:“我没想那么多。”
正说着,老苏抱着棉被进来了,文敏忽然改变了脸色说:“你还是快快招供为好,我待你不薄,你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你把东西藏到了那里,原封不动拿出来,我就既往不咎,不让你吃牢饭,你要是不说,别怪你跟我一场,我连一点怜惜也没有。”
老苏帮着说:“东家和你说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毛豆,你这么做,对得起东家么?对得起我么。”
一时之间毛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躺在那里,怔怔看着天棚,一句话也不说。文敏看他那样子,一甩手说了句:“冥顽不化。”转身就走,老苏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侦辑队大院后,文敏看着被太阳照射,积雪融化的街道,沉思说:“老苏,我们去河边走走。”
渌河是条宽阔浑浊的大河,河水终日滔滔地流着,一直流到汉口,渌镇人做船上生意,大多是到汉口。此时,苏家的货船都停靠在码头上,几个伙计在船上搬弄着什么,冬天里天寒地冻,河水动辄上冻,是船上生意的淡季。文敏指着码头上的货船对老苏说:“咱们只有一艘船,当初乔家,可是有二十几艘船。”
老苏是个机灵人,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以东家的才干,过个十几二十年,咱们必定能超过乔家,成为渌镇第一大家。”
文敏笑了笑,淡淡说:“这是我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可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至于魍魉小鬼碍我的事,那是他不自量力。”文敏说着两道眉毛跳了跳,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
“那是,那是。”老苏干笑两声,绵里藏针点着头说:“凡干成大事的的人,都会碰见层层阻力,只有想不到的,没有遇见不了的。”
文敏的脸上恢复了平时和蔼的颜色,他笑笑说:“我们回去吧。”
这回文敏没走正门,而是顺着路一直走到苏府后门,后门口上,纪商玉正和老秦把一担肉和鸭蛋往里面挑,他们看见东家,都哈了哈腰。文敏看看纪商玉说:“你跟我过来。”商玉放下担子,跟在东家身后,一路上心跳个不停,东家从来没有找他说过话,这回突然找他,不知是什么事?他偷偷看老苏的脸,老苏却不看他,眼睛悠然看着前方,商玉只好收回眼睛,跟着东家到了书房。
文敏很和蔼地,问商玉什么时候来家里做的活儿?大概多久进一次城?商玉一一回答了他,他进城也不全为府上买东西?镇上粮油铺里若是缺了货,也会差他进城去进货。有几天他到另外一个县城,来回五六天,也就是这五六天里,毛豆的事情出来了。
文敏手里拿着本书,一边翻一边和商玉说话,他问商玉是那天回来的,回来那天,是先回的家,还是直接来的府上?商玉说:“不敢瞒东家,我先回的家,一走五六天,家里给定了头亲,预备迎娶,这几天家里在收拾房屋,我买了几样东西,送到家里去了。”
“毛豆说借了你一块银元,是他说谎了。”
商玉变了颜色:“我没有见到毛豆。”
文敏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你干活儿去吧。”
商玉走出东家的书房,心还在咚咚跳。他只怕他的首尾被东家看穿了,他家里给他定了一头亲,他又挂搭上了府里的小银,给毛豆看见了,好险!大冬天里,商玉擦擦头上的汗。刚走没几步,忽看见小银在房后向他招手儿,商玉看看左右无人,走了过去。小银问他说:“东家找你什么事?”
商玉的神态倨傲起来:“当然是商量生意上的事了。”
小银恭顺地看着他问:“没问你毛豆的事?”
“毛豆什么事?”
“这几天府上都传遍了,说毛豆问你借了一个银元。”
“谁这么混说白道,不想吃饭了。”
“可是你和我说过给了毛豆一个银元。”
“那又怎样?我是万不得己,你可不要说出去,要是叫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两个都不得活,你给我记好了。”
“毛豆挺好的一个人,这样瞒着不说,不是害了他。”小银委屈地说。
“那你去说,说我们两个要好,被毛豆发觉,我花了一块钱去堵他的嘴,那一块钱是我的。”商玉讽哨地说。
小银的眼泪掉了下来:“就说是他借你的,不提我,谁知道……”
“人家要是问我为什么要借钱给毛豆,我怎么说?平时一毛不拨的人,忽然大方起来,总有原因,叫我怎么说。”
“那可怎么办呢?”小银呐呐说,眼泪流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