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东明竟然派人监视着她的一切,她虽知吕东明放不下自己,然而这般被窥探着隐私,她终究是又羞又怒。谦谦君子,竟也做出这般龌龊事吗?
楚辰将相片投进了火盆了,从案上抓起纸笔,几次落笔想要写些什么,却终究迟疑着。到了这一刻,她还能同吕东明说些什么?
正犹疑间,外头有人道:“钟副官,冯帅有紧急会议召开,让大家速去大帐里集合。”
楚辰只得放下纸笔,去了大帐。里头乌压压的坐着近百人,她初来乍到,并不认得那些人,一时有些不自在。四下里看了看,见冯章传不在其中,愈发觉得不安。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冯仕荣端坐在正中央,穿了一身半旧的军装,比起萧鼎天,少了几分痞气,却平添了几分精明。他微笑的看着众人入座,又命卫戍上了茶,是上好的龙井。冯仕荣看向楚辰道:“我最是喜爱江南的龙井,只是如今萧鼎天禁了江南的外出生意,这好茶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有一人讨好般说道:“等我们把萧军的地界收入囊中,冯帅何愁喝不到好茶。”
底下人相继附和起来。
冯仕荣道:“诸位的雄心壮志着实可嘉,只是萧军刁钻,这次又派了后生来领兵,我们对新人的路数尚且不知,切不可掉以轻心。”
方才那人又道:“那后生便是吕东明,我听说钟副官以前在他身边做过副官,应是深谙其路数。听说上一次若非钟副官,我们也未必这么快就能将他击败。”
楚辰觉得有无数双眼睛顿时齐刷刷地落在她脸上,或是期待,或是试探。她从容地看着冯仕荣说道:“冯帅若信得过楚辰,楚辰定不辱命。”她顿时觉得有两股势力正牵制着自己,冯军与萧军试图从她身上获得最大的价值,一头以父母的性命来牵制,一头以她自己的性命来牵制。此时此刻,她若有意倒向一方,都将万劫不复。
冯仕荣沉吟着点头:“你初来乍到,去军营里历练一番也是好的,这一战便跟着章传好生学习,将来定有你施展的机会。”
楚辰点了点头,心中如一团乱麻,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衡这两股势力。
从大帐里走出来,楚辰只觉得思绪万千。来到这里,她会和吕东明刀枪相对,是早已预料的。只是倘若萧鼎天对她全无信任,势必会将钟伯贤也派上战场。要她与父亲生死相对,她又当如何。
就在此时,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男子,抬头见冯章传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楚辰神色有些局促,冯章传道:“脸色这样难看,可是冯帅为难你了?”
楚辰到头道:“冯帅待人亲厚,并不曾为难。”
冯章传见她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猜想着她必然是不愿与吕东明在战场上相见。他犹自一笑,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他一时不知如何启口。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楚辰忽然开口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是将来我父母受了萧鼎天胁迫,还希望你能够救人于水火。”
冯章传渐渐舒展了眉头,款款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必定为你拼尽全力。”
楚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一场仗,冯帅给了吕东明一个措手不及。冯章传作为总司令,带着两个师,前后包抄,突破了吕东明的防线,将他困在了其中。
吕东明向萧鼎天请兵支援,奈何他前一次打了败仗,加上考虑到冯军只派了两个师,他若冒然增兵,只怕浪费了兵力。吕东明若能突破,也算是一番作为了。思量权衡之后,萧鼎天并未答应增兵。
冯章传只当以萧鼎天的性子,必定会心急着派兵支援,打算分出半支师的队伍进行突袭。就在冯章传排兵布阵期间,楚辰道:“萧鼎天是个急性子,却也是胆小之辈,我敢断定,他必不会派兵支援。与其冒然分散兵力,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冯章传拿探究的眼神看她,似是有些不信,楚辰对上他眼神,只觉得心中掠过一阵凉意。她脱下棉军衣,走到他身边,极认真道:“萧军的参谋部亦是十分小心谨慎的,即便萧鼎天愿意,参谋部也会将他说服的。”
“可是参谋部里里有吕德仁。”
“上一次他因败仗被降职,如今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他看着她,眼中的探究渐渐淡去,有些没有底气般问道:“楚辰,从此后与我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你当真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楚辰并不敢断定冯章传此话是为试探还是当真有着另一番深意。她点了点头,说道:“既已为冯军的兵,自然当与冯军共存之。”
冯章传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郑重道:“我并不需要你为冯军有所牺牲,我只希望能时刻伴你左右,你也绝不负我。”
心底的那一阵凉意顿时散去,随之被一股暖流包裹起来,那种久违的感觉令她一时有些痴怔。冯章传起身握住她的手,她顿时回过神来,猛地将手抽出来,说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需开会讨论兵力的布防。”说着便套上棉衣仓惶而去。
走到门口,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心中的那份不安强压下去,却发现自己愈发紧张。她向来都是从容的,可不知何时起,每每对着冯章传,总会乱了方寸。
吕东明的兵力在一夜间便被冯军的两个师围得水泄不通,这一夜,他带着军中的首要将领们召开了紧急会议,却是毫无头绪。他并不甘心做困兽,然而此时拼死一搏,军中必定死伤惨重。
何营长献计道:“不如我们暂且按兵不动,以消除他们的戒心。夜间我带一批擅长布雷的弟兄……”
话还未说完,吕东明顿时眉头一紧,厉声阻止道:“这是要拉着一众兄弟去赴死,你胆敢轻举妄动试试!”
此举虽有些冒险,却也是唯一的出路,何营长不知他为何会如此震怒,瞥了瞥嘴角心有不甘。
吕东明让范家炜点了一支烟,任由烟丝静静燃烧着,他并未吸一口。那火星子燎烧着烟卷,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此刻也正被火星子慢慢燃烧着。
此后相见,便是战场——没想到竟是一语成箴。
正沉思间,忽然眼前一黯,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去了大片亮光。他抬起头,只见萧灵似笑非笑般立在那里,一声护士的装扮,白衫子外披了一件烟霞色的呢子大衣。她伸手夺过吕东明指间的烟,问道:“你可想出法子了?”
她向来不问军事,吕东明不由一愣,顾左右而言他:“你此番过来是为何事?”
萧灵撅了撅嘴,在他身边坐下来,说道:“你去哪里,我自然跟去哪里,只求与你同甘共苦。”
吕东明挑了挑嘴角,说道:“说重点便是了。”
萧灵自讨了个没趣,从呢子大衣里摸出一个牛皮信封递到他面前,说道:“这是你要的底片。”
吕东明打开信封,里头顿时掉出十几张底片来,散落在桌上,每一张低片上都有一个教他魂牵梦萦的人影,每一张底片都又令他气愤难忍。他不想再去看楚辰与冯章传的点滴,只问萧灵:“底片当真都在这里了?”
萧灵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欺瞒你。”说着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让楚辰姐知道了你还这般惦记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你与她从前的情分而内疚。她已经同冯章传住在了一处,如今他们出双入对,楚辰姐俨然成了冯家的女主人。”
话音刚落,耳边顿时响起“砰”的一声,令萧灵有些猝不及防。吕东明将手边的茶杯摔了个四分五裂,厉声道:“范家炜,把何营长给我找来!”
外头范家炜应了一声,萧灵连忙收拾起底片,塞到吕东明手中,识趣地离开。
吕东明扣动了打火机,点燃了底片,看着手中的底片慢慢被吞为灰烬。看着楚辰的笑貌在眼前一点一点消失,看着冯章传那一种痴恋,他恨不得这一刻就冲进冯军营里去,与冯章传来个生死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