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安特卫普的归属问题不能断然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初原因,但德国的首要目标之一确实是安特卫普。对此仍存疑虑的读者不妨读一读下面这封信——德国于1915年4月17日写给美国的******,当时,德国的前殖民政策部长邓伯格(Herr Dernburg)受政府委派前往美国,向美国公众阐述德国参战的原因,力图以此扭转美国公众对德国的印象:“德国西面的贸易要道是德国唯一的海上通道,正是这条海上通道能够保障德国的贸易,但是比利时拥有其控制权,所以,德国若想夺取这一支配权,德国向西侵略就是必然的。但是英国一直处在保证比利时的政治地位,这抢走了德国的天然优势。所以,我们要侵略比利时。”
德国不仅幻想占领比利时的安特卫普,而且还觊觎着法国的阿尔萨斯。所以,我便一直主张着一种说法,在比利时沦陷后——这将会是一场耗时很长的战争。
5.政治上的失误
一些遥远的政治事件多多少少都影响着当下的战争——至少追溯至丹麦被普鲁士的占领。欧洲各国在当时并未采取任何措施阻止这场军事征服,之后,由于各国的放任,普鲁士占领了奥地利。假如全部都归因于这些人的政治盲目,想必这也不能令人信服。这算是当时欧洲政治家们犯的一个重大错误了。
我不能花费太多篇幅在此处细说这段历史,只能简单地谈谈在1870年英、俄外交官犯下的一些错误,这其中英国内阁的无知算是最严重的错误——有一项提议被他们拒绝了,而这一提议原本是能够阻止德国被普鲁士占领的。在很多年前,我已经发表的作品中,早已指出过这一错误的结果,此处仅简单说说:
英国现在如果凭借增加税收,以指望扩大舰队来应对德国的挑战,那都是因为在40年前英国的统治者们未能预见到一切。英国由于私利,在普法战争之后,使成立欧洲代表会议、联合遏制德国的提议被拒绝了,那么,历史将大大改写。从俾斯麦的回忆录我们可以知道,实际上,他曾经日夜担心这样一个会议真正召集起来。
英国和俄国的政治家如今肯定都悔恨不已,为他们前任们的错误,俄国显然不会忘记(M.Hanotaux)某天说的话:在1870年,俄国通过对奥地利施压,阻止奥地利参战的手段帮助德国战胜了法国。
当然,为历史的错误添上浓重一笔的还有柏林会议。柏林会议造成了巴尔干的复杂局势,并引起了战争。
然而,我要在此重申的是,这些问题都是我无意探讨的,因为我们在讨论政治心理学错误导致的后果时,仍然有机会继续这些问题。
(第二章)种族间的怨恨
1.民族怨恨的原因——不同的民族心理
由来已久的巴尔干各国的种族仇恨也是当时战争的导火索之一。在我们进一步深究其影响之前,我们需要详细讲述这类种族仇恨的起因。
正如我们之后所见到的种族仇恨,随着利益冲突可能会进一步深化,但这还并不是其根本原因,其根本原因隐藏得很深。不同种族具有不同的心理渊源,对同一刺激的反应不同,对同一现象的印象不同,那么,彼此之间的情感与行为也就迥然不同,所以最终无法彼此理解,无法达成共鸣。
就知识领域内的技术或科学问题而言,当然,各国国民容易达成共识。但是,当面对其他日常生活中的问题,例如政治、社会、宗教等诸多问题时,他们则容易被情感的、神秘主义的、集体的冲动思想所摆布,他们都无法理解彼此的感受,无论谁的智力水平多高。由于他们的多数观念都源于周围环境对潜意识的暗示,而种族性格的基本组成部分正是这种潜意识,所以无法相互理解。
种族不同的人不仅无法相互理解,更是难以接受他人观点竟然与己方观点不一致。如果希望完全理解他人,就必须先听得懂对方的观点——不同种族之间还有着语言上的沟通障碍。所以说,不同种族无法相互理解,这并不奇怪。
形成各种种族的情感差异的原因很多,即使处于同一语言环境中,但种族的差异仍然无法掩饰。因为,即使人们可能说着相同的语言,同样的话,交流没有障碍,但在头脑中唤起的意象却不同。说话者不同的心理变化导致话语中蕴含的意思也不同,只有含义明确、指向清楚的词语——具体词语——才具有确定、普遍、客观的意思。而抽象词汇的含义就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了,例如像灵魂、自然、自由等主观的词语,每个人根据自己身处的环境任意加以解释。
但是,即便缺乏相互理解,在国际交流中,国家之间也可能会为维护共同利益制定条约,或形成友好关系。然而,保持一定距离会有效长久地维系友好关系,稳定国民情感,防止产生冲突。原因是,不同国家拥有的理性可能相同,但具有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
2.宗教与物质利益矛盾产生的民族怨恨
宗教与物质利益冲突产生的力量是非常强的,足以在国内挑起仇恨战争。所以,各国国民之间原本就存在的天然仇恨更可能被加深。
关于宗教分歧引发仇恨的事例,我根本不必赘述,原因是,以宗教迫害和宗教战争为由引发的暴力事件数以千计,充斥着整个人类的历史。所以,这个话题跳过,在此处,我们只探讨由物质利益冲突所引发的种族仇恨。
这其中有一个例子,德国人对英国人的仇恨。这两个民族的亲缘关系很近,但是,因为在世界一些地区中的贸易竞争,两个民族却成为死敌。德国为了建成并装备了一支强大的海军舰队,花费大量资金投入,以便与英国人在军事上对抗;英国也被德国的许多报纸描述成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消灭的敌人。不仅在德国平民中普遍滋生这种仇恨,而且也在德国学者圈中蔓延——可参见柏林大学教授爱德华·迈尔(Eduard Meyer)的以下言论:
“众所周知,英国和德国是死敌,那么在未来,英德两国之间的矛盾会不断激化,变成对立与仇恨。英国不希望德国存在,想要消灭它,这一点想必大家都有了解。尽管两国对外是和平的,但这一矛盾仍然存在。想要解决这个矛盾,想必只能依赖后代了。”(《科学Scientia》,1915年3月1日)
德国对英国的仇恨是种族感情的完全对立,而不仅仅是竞争对手间的仇恨。德国人坚信不疑地认为自己的民族是至高无上的,从而认为英国国力与财富增长是不公平、不能容忍的,并对英国称霸全球很恼火。英国接连地被德国作家们和哲学家们批判为全人类的敌人,现在不过是在炫耀自身实力,在未来,德国必将打败英国。
海德堡大学的勒纳(Lenard)博士——《93宣言》的签署者之一,在他写的一本小手册中引用了M.Hovelaque的言论:
“英国是虚伪的,我们要消灭它。只有它不存在了,我们才能与之相处。这个强盗,我们要与它斗争到底,不止是为保护祖国的荣誉不被伤害,民众得以生存,而是再一次的十字军东征,这是确保诚实与正直存在的方法。”(Re-vue de Paris,《巴黎评论》,1915年3月4日)
我们可以从以上两位学者——至少其中一位非常着名——的言论中推断出,英国引起了德国普通学者们的愤怒。但是,并不仅仅是英国,这种愤怒还涉及其他国家,宗教信徒对异教徒的仇恨大概就是如此。以下是在美国发行的德国报纸的选摘,从中可见此类宣传的言论:
“只要我们征服了敌人并占据其土地,在我国强大的军事铁蹄下,无论是英国人、意大利人、美国人还是其他任何劣等民族,都不敢有任何异议,否则就会灭亡。将来,我们会建造美丽的教堂与神庙,供奉德国皇帝和我们其他的伟大祖先——劣等民族的覆灭就是他们的功劳。
“哦!上帝!我们感谢您!让天资聪慧的德国皇帝来执行这个使命,达尔文也说过(我们伟大的德国学者开创了这一理论,他一定是借鉴了这个说法):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德国人就是适者。因此,德国人高喊:让一切腐朽覆灭吧!德国人是最高贵的种族!”(转载于《泰晤士报》,1915年6月29日)
这就是德国人对其他种族的看法。德国人对邻国人一无所知,无论是普通大众,还是智慧的学者,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文明开化的国家中。在德国,学者们的理论完全主导着德国的世界观,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外交政策的短视就是这种狭隘无知导致的。
3.政治引导下的民族怨恨
一个种族的政治制度是由其心理决定的,至少决定何种政治制度更倾向于被一个种族接受。德国人迅速地接纳了普鲁士的国家社会主义制度。这一点显而易见,德国人再也想不到任何其他可能实行的制度,他们已经如此习惯这种制度。而且,德国人还想向世界其他国家推广这种制度。相比之下,德国领导的集体意识主导德国民众的意识,而英国和美国则与之相反,他们的意识是个体意识,属于集体的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
德国如果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取得胜利,那么在欧洲,随着军事独裁占据最高地位,自由将不再存在。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的这句话恰恰道出我的心声:
“(如果德国控制了欧洲)我宁可去死,也不甘心存活下去。”
显而易见,不同的政治理念,在德国与其他国家之间,足以造成彼此拥有不可调和的仇恨。
4.在政治矛盾中民族怨恨的位置
种族问题长期持续地影响着国家之间的政治生活,并且在日后还将如此;但是,“民族”一词应当用“种族”替换,即使“种族”的意思并不与人种有关。“民族”一词一贯被政治家们运用,用在因种族、宗教、语言、风俗等凝聚而成的群体上。
“民族”慢慢地成为现代政治团体的主要纲领,并被有关均势的旧学说所代替(尽管后者也并不可靠,但却相对没那么危险)。尽管它的概念根基还不是很牢固。
也许,未来的欧洲政治很难会稳定下来。因为,虽然各民族同在一个君主国的管辖下,但各民族间仍具有极端差异,万一有朝一日独立了,刀兵相见在所难免。奥匈帝国就是这些国家中的典型代表,该国在不同时期根据人种、宗教、语言、风俗习惯在内部划分了许多民族,国家从未实现本国民族团结。该国有1200万德国人,1000万马扎尔人,650万捷克人,500万波兰人,350万乌克兰人,400万拉丁裔(罗马尼亚与意大利)混血人,等等。德裔和匈牙利裔多年来始终有冲突,但是,现在为了遏制国内其他种族,竟达成和解,联手抵制。
这些民族一定会随着奥地利战败而相继瓦解。特兰西瓦尼亚、达尔马提亚、加利西亚、黑塞哥维那、匈牙利和其余地区将各自建立小国,从帝国中分裂出去。同质性在这些小国眼里完全是个陌生词,因为它们彼此没有丝毫的关系,只是自成一体的种族集合而已。
类似的民族混杂现象在巴尔干诸国都见怪不怪,在这些国家里,民族被独立划分,依其宗教、语言、愿望等。特兰西瓦尼亚、布科维纳地区,这些罗马尼亚统治下的民族可以根据《巴黎评论》刊载的统计数据看出:
“特兰西瓦尼亚有罗马尼亚人154万、捷克人56万、匈牙利人38万、日耳曼人23.4万以及其他族裔5.4万;而布科维纳的人口统计数字说明,该地区有罗马尼亚人20.8万、俄罗斯人9.1万、乌克兰人26.8万、日耳曼人5万、波兰人2.5万和大约8000名的匈牙利人。”
从之前我提到过的事实可知,这种混杂的人口构成非常危险:民族间的仇恨很深,兵戎相见在所难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第二次巴尔干战争。
巴尔干诸国是因为受着土耳其的统治才和平共处的。但是,一旦他们脱离土耳其统治,他们会向对方发动战争,虽然他们并没有完全取得胜利。从盟友变成敌人的事件很多,塞尔维亚与希腊就是如此。
尽最大力度地侵占邻国土地、杀戮邻国国民才是这些国家真正的想法。保加利亚觊觎着马其顿全境和塞尔维亚的部分地区,塞尔维亚则对波斯尼亚全境和保加利亚部分领土虎视眈眈,占领特兰西瓦尼亚和比萨拉比亚才是罗马尼亚真正的想法,而希腊则希望马其顿、阿尔巴尼亚和其他小亚细亚沿岸国家都归为它的统治之下。以下是瑞士一家报纸的言论:
“这些国家消除不了积累已久的怨气,更无法和平地在同一地方生活。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并在自己的风俗习惯下生活。适者生存,在所难免,布加勒斯特条约划拨至希腊与塞尔维亚的马其顿地区,就是一个例子。”
类似的事也曾发生过,就在奥地利境内辖区的300万罗马尼亚人身上:
“罗马尼亚人被看成是民族威胁,而且遭到了暴力。在他们身上,宪法赋予的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平等是不存在的。法律不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他们不能集会和结社,因为报纸而被禁止,报纸编辑们不是被罚款,就是承受几个月的牢狱之苦。”
巴尔干诸国因为地区主导权而发动战争,但它们什么都没得到。巴尔干的很多民众已经开始后悔,后悔脱离了土耳其的统治。因为统治者都会对其统治的地区各国完全干涉,包括社会生活,都会采用最残忍的手段实施其行政制度。
以往的外交尽量不去改变近东地区既有的种族格局,以免触及日益严峻的种族问题,这种做法是正确的。但是,一切努力都消失殆尽,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之前的种族问题都再次爆发,时间、传统等种种因素已经完全没有掌控的能力。
许多恐怖的冲突还会爆发,因为所有仇恨与对立还没有完全消失。这些彼此仇恨的民族一旦受到限制,便将不停反抗。而一旦拥有过多自由,便会向对方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