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峰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后老兵就已经随他之后起身。也不知道在他测试的时候老兵在人群中看着。
更不知道在他揍李惊仙的时候,老兵驻立在城墙之上观望。陪伴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那是一个额头上有着较深伤口的士兵,他立在老兵身边如同一个侍卫守候着他的将军一般。
如果溪峰看到那一副画面定然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在他的记忆里,老头和其他那些步入晚年的老年人没什么区别。如果有,那就是老头更爱干净些,也相对比较喜欢清静,从来未曾见他和军方有着什么联系。
士兵与老兵已经在城墙上有些时候了,只是他们所在的地方相对僻静些。而两人靠墙而坐,刚好立于阴影之中。墙上与墙下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静一闹间两人的身影都似乎被披上了较神秘的色彩。
“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放出过自己的血气,只是,确实如范甄所说,他气血的律动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形态。”
士兵顿了顿看了一眼老兵后继续说道:“那种律动没有一丝诡迹,所以范甄断定他不可能是盗血脉。但有一点我想他能看的出来,那孩子的气血律动,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在一种频率。”
老兵的明亮的双眼似乎变得深邃了起来,他的目光在北方。妖族与人族僻邻而立,而中间相隔的还有一座山。
士兵不知道老兵在看些什么,所以稍微沉默之后说道:“他像极了某些传说中的一种体质,只是…您也知道,体质论与神通论是存在于万年前,世界变为如今这个样子,早就没了什么神通与先天体质,有的只有现在的天选脉和盗血脉。”
老兵双眼微眯后眼光继续向上移动,轻轻说道:“那,天上呢?”
他的眸原本便很亮,此刻看着天空眼眸中迸发出的神采动人心魄,那是一种向往,也是一种迷茫,略微又夹杂着一抹对未知的恐惧感。
士兵怔怔的看着老兵,默默的消化着内心的震撼,不知道如何回答,思索良久后道:“苍国三司中的观星司和通古司曾今联合做过一种假设,人间与妖界之上存在仙界。但这万年来都没有出现传闻中的那种仙人,他虽然气血律动与常人不同,但并不见有甚特殊之处,再者传闻仙族人都是修的自然之力,与体质无关,一年前你给我的那些血液,在前天通古司那边也已经给出了研究结果,确是人族无疑。”
“是人族便没问题了。”老兵轻轻阖眼,面色较复杂的感慨着。
……
灶中的火苗映照着溪峰有些出神的小脸,他眉梢较诸平常要低一些,所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闻到饭香以后,他将灶中的柴火撤了些下来,只留那些通红的碳火在里面闪烁。
院中竖立的那根粗木经过风吹雨淋反而泛出了黑色的光泽,此刻黑木的影子已经消失。老兵一瘸一拐的向着小院走来,手中提着一只獾。
看到老兵身影以后,溪峰便将桌子抹了抹,将锅盖打开,里面被热着的是干笋炒腊肉和一碟青菜,有些泛红的腊肉被蒸出了红色的油脂,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香味。
将饭菜摆上桌子以后,老兵已经行至门口,从他手中接过獾,随意的放在门口,老兵抹了一把脸擦了擦手,两人便开始吃饭。
溪峰收拾完碗筷之后,将獾用钩子挂在门楣上,拿了柄小刀从獾嘴处向下开始剥皮。手上的动作十分娴熟,边动手边开口说道:“下次再有就直接拿到齐麻子那去,他老是说我剥的不够细致,坏了皮毛,总少给我一刀钱。拿去让他自己剥也是少一刀钱,太亏。”
老兵却是笑道:“你不是总说让他剥会少几两肉么?怎么今天反而改口了?”
溪峰哼哧哼哧的动作着接口:“以往是觉得有意思,现在手熟了,反而觉得没了意思。”
末了顿了顿又说:“再者你看外面那些人都叫我溪屠子,你是不知道,前两天叶家婆婆居然跟我商量,让我跟着她儿子学杀猪,我才五岁啊!”
老兵忍俊不禁笑道:“她那是想让你当她孙女婿呢,这整个若叶城,都说你非同一般,她打你主意倒是不稀奇。”
一个五岁的孩子和一个老人,就这样以这种让人不可思议的方式对话着,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有五岁。
而溪峰在听到老兵那句话之后,手上的动作却僵了一僵,眉梢不经意间拉的更低了些。
老兵似乎没有看见一般继续说道:“你比自己同龄的孩子明事理要早太多,很多东西我一说便能懂,谁人都说你是个聪敏的人,将来长大肯定是了不得的,她想让你做她孙女婿,我还不让哩。”
这话说的俏皮的紧,以往这时候,溪峰总会扯着嗓子哈哈大笑,可今天,他无论如何是笑不出来的,老兵却只是微笑着,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我是普通人。”溪峰低着头失落说道。
“今天在街上逛了半天,很多人都说你是个普通人,我也听到了,只是有什么关系嘛?”
“我不知道,只是,他们都可以去晋河书院,只有我。”溪峰放下手里的刀,坐在了门槛上,对着老兵微弯的后背显得有点沮丧。
“普通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还可以跟大自己一岁的一起去学堂,将来做个大官人也是不错的。”
“可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的,你的才能也许不在这方面呢?”
“我不服!”溪峰豁然转身,双眼已经微微泛红,轻咬着下唇让自己没有流下眼泪。
老兵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有些怜爱的说道:“这一路回来都听到在说你的事,我若不拿话激你,你怕是不肯跟我说。”
溪峰皱了皱鼻子说:“就是不甘心。”
“打从你第一次学步摔了一跤自己爬起来以后,我就知道你是个倔强性子,只是修行这条路真的不是那样容易走的。你连修行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憋着这口气,着实不值当。”
“从小您就教我,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为什么现在反而跟我说这样的话?”
老兵苦笑说道:“我却哪里会想到你要走这条路,自古以来这条路都不好走,连我这条腿也是间接因为修行这条路而废掉,你又是何苦。”
溪峰却抓住了老兵话中的某些点双眼不可思议道:“爷爷你也是修行之人嘛。”
老兵不由无言道:“都是些陈年烂事,不提也罢,你只消知道,我这条腿就是这样废掉的,你还要走这条路?”
溪峰有些愤愤道:“爷爷你刚刚还在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修行,现在有理由了!你这条腿为此而废,我却要修行以后去废掉那人,给你一个交待。”
溪峰这话说的杀气十足,联想到他的年龄,却是让人细思极恐。老兵也是轻轻皱眉说道:“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先不说那人是谁,单是你这种乖戾性子都是很不好的,我回家时见到熊瞎子数落自家孩子,你说说看,是不是你给打的?”
溪峰有些怯怯的看着老兵说:“他是被上天选中的人,今天还笑话我被淘汰掉了…”
“胡说,我记得以往你也没少欺负他!”老兵似乎有些愤怒溪峰的解释,声音有些高。
溪峰有些觉得委屈,这时候的他,才真正像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咬了咬牙后说道:“从上启蒙堂那天起,他母亲就每天接送他,为他备了好多吃食,我…我就是不喜欢他。”
老兵神色有些黯然,溪峰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关于他父母的问题,但很多时候他的一些举动,却能暴露出他内心中的某些情绪,对李惊仙的拳脚相向,更多可能出自内心的羡妒吧。
想了想后,老兵从身上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溪峰道:“我了解你这性子,不让你去,想必你也会偷偷的跑去听堂。我也就厚着张老脸,去跟你求了这么张入院函,你想去,那便去吧。”
溪峰看着手中的信函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一时间竟痴在那里。脸上表情变换良久后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许是太小,溪峰并不明白,他手中的信函,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能量才能拿到,只是开心的随意收起信函,继续他手中未完的工作。
老兵微眯着眼睛看向城中的某处,那里有若叶启蒙堂,有若叶养老院,同样还有的是一座新楼。而在他的眼中似乎印出了一座尖尖的小楼,又似乎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