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到地方了,二十八。”
出租车司机的吆喝声把思维分了岔的李森叫醒了。
李森回过神儿来,慢吞吞地交钱,恋恋不舍磨磨蹭蹭地下车,心里一点也不领情地埋怨司机开这么快干吗!广播还没听完呢。
一抬头看到明闪闪的玻璃幕墙装饰的大楼,李森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吗的,他慌不迭地跑进那高级时尚的工作场所。
他还是晚了。
网站的招聘会已经结束,李森在门口左右徘徊等着那个人力资源主管,想让人家给自己一个机会,哪怕看看自己的文章和简历也好,可等了一个小时等来的却是这句话:你来晚了,还待在这儿?
臊眉耷眼儿地走出那气派不凡的大楼,李森看着那被大理石装点得有极好反光面的墙体反射出的自己的身影,自嘲着这年头把自己插个标签卖给资本家都这么难。再一想也是,本来大家都摩拳擦掌地向资本主义表忠心,为了能投靠各种剥削阶级成立的各种组织使自己成为被剥削的一员,人家早都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你要是个女的没什么姿色,是个男的不会点头哈腰当孙子,再又放不下架子做鸭,资本家凭什么选你呀?
李森满脑子阿Q精神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隔壁那个同样有着雄伟造型和同样有良好镜面效果的大楼引起了李森的注意。
那是广播电台的大楼,阿琛那甜美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出现了。
想到阿琛就在那里工作,李森不觉心头一热,那大楼就像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李森的身体,使他不自觉地一步一步向那个地方靠近。
时间已经接近六点,正是下班的时刻,广播电台原本冷清的大门口出行的人流逐渐壮大起来。人们步下高台阶,奔向各自回家的交通工具。李森站在广播电台的栅栏外面看着那些下了班的人们,他努力地在人群中辨认着,希望能看到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
李森一边看,一边心里慌着,那感觉如同小时候上托儿所整托,周末时分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望眼欲穿地看着栅栏外面,等自己家里人来接一样,生怕看走了眼没看到自己人就会错过难得的回家机会,只能在托儿所老太太的严厉管制下再坚持一个礼拜。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人对托儿所的印象和现在的小孩估计有着天壤之别。
那时候的托儿所老师都以严厉为美德,对于不听话不按时睡觉管不好自己大小便的孩子绝不手软。而李森不爱睡午觉,又爱尿炕,自然不得托儿所老师的欢心,经常光着屁股挨那些老太太的脖儿拐泪流满面。如果那时候李森能看电影的话,他一定会把托儿所和集中营画上等号。在他幼小的心灵世界里他认定托儿所就是关小孩的,周末被家人接回家如同现在的犯人被保释,保释期到了你们还得乖乖地回牢里。
年幼的李森总觉得上托儿所是家里人对他的惩罚,那些家里有人看小孩而不用上托儿所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而他每次去托儿所都成了和大人的斗智斗勇,大人们不得不连蒙带咋呼地不是哄骗说带他去公园就是先在他嘴里塞上几块糖,让李森在疏于防范中被托儿所老师生擒活捉。但李森从没停止反抗,虽然屡战屡败,但他还是屡败屡战,拧把着、较着劲儿地非要表现出自己幼小而坚强的意识存在。
现在李森站在栅栏外面,看着里面的人,他感觉这情景似乎是回到了幼年时代,不过角色互换他成了来接自家小孩的家长。李森这个“家长”心里可真不踏实,随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紧张。他不知道阿琛出现了自己会怎么样,是看她一眼就走还是上前相认?自己不辞而别十年了,就这么出现阿琛会是什么反应?这一切都是未知数,那到底是见还是不见?现在不见那同学聚会的时候呢?想到自己接到的同学聚会的邀请,李森再一次陷入了To be or not to be的境地。
终于李森还是决定先看到阿琛再说。感觉好就聊两句算是给同学聚会热身,如果感觉不好调头就走,同学聚会正好也就不去了。
终于,大门口出现了一个一身轻淡打扮的漂亮的女孩。
李森一眼就认出那就是阿琛。十年了,她居然没怎么变,皮肤还是那么白,眼睛还是那么大,脸上还挂着那淡淡的笑意,她轻盈走下台阶的身姿让她平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修长的腿和纤细的腰肢使她裙摆飞扬,阿琛最平凡不过的举动在李森眼里成了T台上的模特在走秀。
看着阿琛,李森紧张得心脏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手心冒汗,两手紧紧抓着铁栏杆,像是要把栏杆掰断。
阿琛一路轻盈地走下广播大楼的台阶,不时地和身边的人打着招呼,她唇齿间露出的微笑让李森回忆起在大学时代阿琛的种种温存。他目光牢牢地地盯在阿琛身上,一时间胸口一阵热血翻涌,一股气从丹田中上涌到胸腔再从气管顶到喉咙间。
李森的嘴唇颤抖着,“阿琛”两个字似乎就混在那股气中要顶穿喉咙从口腔里喷发而出。
就在这时候,李森发现阿琛居然冲着他的方向走过来了,那自若的神态仿佛她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又好像她早知道这里有人在等她。
我被她发现了?
李森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汇集到心脏这一个狭小的区域,让心脏不堪负荷几近停止。
阿琛越走越近,李森就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呼吸,他努力地想自己应该怎么和阿琛打招呼,怎么说第一句话,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突然有个强烈的欲望就是转身要跑,可自己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如同小时候做了坏事,本来有逃跑的机会可就是因为胆怯不敢跑被人捉了现行。
阿琛距离李森只有五十几步了,李森把五官扭曲到一起,在脸上挤出了一个说不出意味着什么的笑容。那表情不太像是要见当年的旧情人,反倒像是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革命烈士就要英勇就义。
李森又一想,干脆,我不说话看阿琛怎么说。
倒不是他故意设计不说话,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阿琛始终是一脸笑容看着李森这个方向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但不说话反而停下了,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李森这才明白阿琛根本没看见他,那微笑不是给他的。
李森忍不住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拔动自己重似千斤的双腿绕过栅栏,两人之间没有物体的障碍了,阿琛近在咫尺。
李森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迈动了一只脚,同时举起手,想貌似轻松地跟阿琛说声“嗨”,而紧张中李森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顺撇了。就在他的嘴唇似张微张那一声“嗨”还没说出来的时候,一辆湛蓝色的宝马轿车平滑轻柔悄无声息地驶到两人之间停下。
宝马的车窗是摇下来的,里面坐着一个崇休闲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男人的相貌李森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反正那人从里到外透着成功男士的味道。
阿琛露出了一个更甜的微笑,打开车门上车了,动作非常的熟练,想必这车来接阿琛不是一天两天了。车里的男人和阿琛似乎相谈甚欢,本来香车和美女历来都是放在一起用的词儿。
李森迈出去的那条脚不由自主地缩回来了。
随着一声关门声,宝马车转过一个潇洒而优美的弯,从李森眼前轻快地骄傲地开走了。汽车滑过,李森那一只手还尴尬地举在半空中,宝马车从他身边呼啸而去。
透过车窗看着风光男女般配的样子,李森想起那个开车的男人是谁了——陈凯,他的大学同学,曾经开着“淫妇”(银色富康)泡姑娘却败在他那破旧的二八凤凰之下的家伙。
现在自己不骑自行车了,人家也不开“淫妇”改宝马了。
阿琛也不在他那二八凤凰的后座上了而是在那湛蓝的宝马车上……
李森、阿琛、陈凯形成了电影人物设计上最为常见的三角关系,不过这三个人都没想到他们这组三角关系居然可以持续十年。
李森学会了利用电影之后,频繁地参加各样的电影讨论会,在学院的学报上发表关于电影的文章,在校园里讲述电影中奇幻迷人的故事,引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把身边的人说得捧腹大笑。
李森用电影泡姑娘屡试不爽,但就是对阿琛他从没想过,他觉得那个经常发脾气的姑娘在他眼里是完美无缺无法触碰的。他掌握的电影这个雕虫小技对付别的姑娘可以,对付阿琛不行,他觉得自己够不上,太喜欢一个人就会让自己不自信,在阿琛面前李森就是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