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的出现让阿琛和陈凯原本平静而规律的生活开始有了波澜。
陈凯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和阿琛沟通。接下来的两天里,阿琛总是在他的豪华座驾里看着窗外少言寡语、心事重重。而自己不管费尽多少力气,购买多少名牌衣服、化妆品、箱包、鞋子,也总是只能博得美人心不在焉的一笑,如果自己稍微有一句话说不对了,人家可不管你花了多少钱,说翻脸就翻脸,那过程都不用翻书那么费劲儿,就像翻个手掌一样方便。
陈凯的脑子乱了。
阿琛的脑子更乱。
她原本以为已经把李森完全忘掉了,但是这个家伙的再次出现让阿琛觉得生活里的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十年来自己心中郁积的愤怒居然还是这么的强烈,但要命的是自己十年来认定的道理,被李森那天在直播间里的短短几分钟的一席话戳破了。那个男人并没有薄情寡义,也没有另觅新欢,相反倒似乎是人家成就了自己现在的幸福美满。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自己也就不能怨恨得理直气壮了,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明白人家的良苦用心。
“事情是这样的么?”
阿琛坐在陈凯的车里望着车窗外的时候,总是在想这一系列的问题。
“我错怪他了?我还在恨他?我为什么还在恨他?十年了,他说什么都应该是无所谓的,他跟我没关系了……那为什么我总是在想他?照他那么说,这十年不就白恨他了么?……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怎么那么在乎他说什么?……如果他说的还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呢?无所谓吧?他说什么都可以,他跟你没关系了不是么?……不行,如果他说的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我就更恨他!你还恨他?你跟他没完没了?……”
这些想法在阿琛的脑子搅拌成了一团糨糊,但是她清晰地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她根本忘不了这个男人。十年了她忘不了,二十年她也一样忘不了。
阿琛接受不了,她讨厌自己这样,一见到李森自己的独立性就丧失得一干二净了,他难道真的会成为自己生活里的阴影摆脱不掉么?在如此复杂的思想斗争中,阿琛觉得无法控制自己,作为女人反复无常地发脾气也情有可原了。
陈凯也接受不了,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打造得已经很牢固的男女关系居然是那么的脆弱而不可控制。他也明白这都是因为李森,但李森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可以困扰自己十年是陈凯想不明白的。
所以他决定去找李森,总不能自己煮了十年的鸭子最后连口汤都喝不着吧?
陈凯并不知道李森住在哪儿,但陈凯是个有钱人,不管在什么时候有钱人办事情都不难。
所以李森的门又被敲响了,哦,不,那不是敲门声,是门铃的声音,李森的房门已经被大头换掉了。
在大头送给李森的防盗门上的门铃被陈凯按响之前,李森正躺在床垫上看DVD影片,那是一部十年以前的电影,名字叫做《Leaving Lasvegas》,中文名字叫《远离赌城》。影片讲述了一个酗酒失去了生存意志的电影编剧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星期中偶遇一个失落的妓女,两人相互抚慰,可怜的编剧的灵魂终于安息而到了天堂的故事(如果他可以去天堂的话)。
这部电影李森在大学时候就看了好几遍,是他最喜欢的影片之一。他欣赏影片里散发出的那种孤独、冷傲、超脱尘世的气息,虽然在当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要制造自己的死亡并享受这一过程,就像是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人却欣然地接受自己无意义的最后时光。
为什么要看这部电影呢?
这也是一次偶然,也许就是偶然。
要从那天李森在电台见过了阿琛回到家以后说起。
“DINOSAUR,你们还记得恐龙怎么说么?DINOSAUR,就是恐龙,还记得电影《侏罗纪公园》么?那里面的恐龙英文就叫做DINOSAUR。好了,今天我们开开心心学外语就到这里……”收音机里一个声音很甜的女生用非常富有耐心的情绪在教着幼儿英文,那是阿琛主持节目的频道。
随着英文歌曲的响起,李森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那破烂的笔记本电脑前又坐了三个小时了。他就是那样半躺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在吐着烟雾,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又是厚厚的一层烟灰和烟头了,那派头很像美国电影《心灵访客》里肖恩·康那利所饰演的获得普利策奖的大作家。可是李森心里知道,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他对面的电脑屏幕上空空如也一样,他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他已经持续很长时间是这样了,从电台出来以后就这样,而且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想写点什么,见过了阿琛他就想写点什么,可什么也写不出来。
李森坐得屁股已经抽筋了,他知道再坐下去自己也憋不出什么来,如同便秘的人在马桶上坐得两腿麻木了还是一无所获一样。
他身体僵硬地从椅子上挣扎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血液循环不畅导致力量缺失。李森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自己的,一头栽了过去,那姿势好似被人抛进河里的尸体。
躺在床上,屋顶的吊灯在摇晃着,李森的脸也一次次地被照亮,又一次次地暗了下来。这一天又他妈这样晃悠过来了,这么晃悠吧,我能怎么样?李森心里想着。他回头看到桌子上的日历显示已经是六月二十三日,李森突然意识到昨天是他的生日。
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的生日就这样悄然地到来了又过去了,看着自己满是书籍和影碟的小房间,在这个装满了关于电影的智慧和才华的空间里,李森觉得无比尴尬。他感觉到自己上了那么多年的大学,读了那么多书有个蛋用!这些他都看过、读过,并为之喜悦、振奋、伤感、心潮澎湃,让他觉得似乎是拥有了全世界、拥有了人世间最绝妙的东西,现在对他来说什么意义也没有,他想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写下点东西都完全没有可能。
我到底应该写点什么啊?
李森心里像个绝望的狼一样号叫着。
他的头脑长时间的较劲儿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程度,一翻身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地板清清凉凉的,让李森觉得身心舒缓,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突然他想起一部他努力了无数次但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从没有看完的非常艺术的法国电影《筋疲力尽》,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这部电影的放映过程中睡着了。每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就会看见著名的影星让·保罗·贝尔蒙多在街道上捂着肚子上的枪伤踉踉跄跄地向前跑,最终不支倒下,在地上痉挛了几下死去。
李森问过自己为什么在这部每个电影爱好者都很景仰的片子面前自己却显得那样的没有文化。
没办法,筋疲力尽的时候总是想睡觉,看这样的电影就是一个让自己筋疲力尽的过程,怎么能不睡呢?现在自己不也一样是筋疲力尽么?
李森就这样躺着,眼睛微睁着,脑袋上边是个旧书架,书架上全是书籍和杂志。李森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露在一本《世界文艺思潮》外面。李森不住地告诫地着自己说,别去管它,别去管它。可是总有个力量驱使着他让他知道书里的秘密,可他又是那么懒得动,他就伸出手来努力地够着,而不愿坐起身来,虽然身体平躺着用手够东西完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原理,浪费的能量更多。
终于,他的指尖够到了那本书,可是那是一本多么厚重的书啊,他用手指拼命地夹住书一点一点地把它从其他书的挤压中抽出来。
这样的一个过程让李森感受到了无穷的快感。《世界文艺思潮》终于和《电影史》《艺术概论》还有上面压着的《电影造型艺术》脱离了。李森没有预料到以后事情的严重,他没想到自己的手指根本不能承受那本书的重量,那书如同导弹一样向李森的脸上砸了下来,连带夹杂着一些影碟。
李森傻了,马上身体有了反应,好似学过武功一样敏捷地一个翻身,接着脑海里闪现了武侠小说中描述的各样的腾挪变化,寻思着哪个招式更适合自己,企图躲过自己给自己发射的巨大的暗器,但是还是迟了一步,书重重砸在了李森的鼻子上,鼻翼间一阵酸胀,眼泪流了出来。李森感觉就像是挨了一记板儿砖,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难看至极!
眼冒金星的李森感受到了轻微脑震荡的滋味,书就在他脑边,也是四仰八叉地躺着。过了半天,李森终于努力地把自己眼睛的焦点对实,他也看清楚了那让他好奇而挨了板砖的东西——一个女孩的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