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一门心思认定了李森和大头一定有什么惊人的计划,起码李森多少能知道点儿什么。要不就为了一篇什么狗屁影评文章,一个黑社会的中坚分子至于这么费劲儿么?
可问了半天赵悦才发觉李森真的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不死心,试图分析各种可能性,提示李森给他点什么线索。大头一伙人是要绑架校长还是抢劫学校的食堂?还是要把学校的俱乐部变成夜总会?……
整整一天的工夫赵悦是死缠烂打,李森觉得赵悦才是个疯子。
最后赵悦走了,他没有从李森那里得到任何明确的消息,却把李森折磨得头昏脑涨,临走的时候赵悦依然没忘记警告李森:“你最好合作,要不你会后悔的。”
赵悦走了,李森就只剩了发呆的份儿了。
醉酒、噩梦、被赵悦一整天神经病一样的折腾,李森的神经已经极为迟钝了,他想不明白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为什么这么过,反正他就算不是交代在大头的手里也一定会死在赵悦这个神经病警察手里。
“如果明天自己就死了会怎么样?”李森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是不是明天自己就玩儿完了反而是件好事情呢?因为自己不用再纠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了百了了。
“可明天就死了,你甘心么?”李森又问自己,“你的理想,你的目标呢?你坚持了十年想拍的电影呢?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你狗屁没干呢就这么死了?你真的甘心?你就不遗憾么?”
想到遗憾这个词,李森心里有点慌了。
这是大头说的话,大头都觉得自己不能有遗憾,一个没有理想的黑社会都尚且如此,自己这个所谓有理想有抱负、有艺术追求的人呢?自己就能这么甘心了?
“不能!”李森断然给自己下了结论,自己不想死,自己不甘心,否则自己会更遗憾的。但是自己遗憾的是什么呢?电影啊!自己还没出名,还没变得有钱有势呢!这不就是你李森的遗憾么?
“不!”
李森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最大的遗憾不是电影,不是名利权势。如果明天他就死了,那他最大的遗憾是他亏欠过一个人,一个他不愿提及的人,一个十年了他一直在躲避的人,一个一直在他心里他忘不了的女人——阿琛。
十年前自己不辞而别,没有任何理由,就那么忽悠了爱自己的人,对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被改造成为真正的女人的女人来说,这种忽悠是不能忘记也是不可原谅的。
阿琛现在有个不错的男朋友,活得挺好,但如果自己没多少日子可以存在于这世界上了,还不想个辙跟人家说一声、解释一下,那才叫真的不是大老爷们儿。
“去找她。”这时李森的心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如雷声一样在李森耳边响着。
我在十年前骗了她,在毕业舞会那天骗了她……
毕业的前一天对很多经历过大学生活的人来说是绝对难以忘怀的,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和背负生活重重压力的过渡就在这一夜之间。
朝夕相处的上铺兄弟就要天各一方,亲密无间的恋人就要身处两地。这一晚才是真正的成人仪式,兴奋、激动、迷惑、恐惧,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每一个从明天开始就必须自己负担自己、自己面对自己的年轻人面前。
这一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李森记得十年前,学生会主席何大壮干了他大学四年唯一让人尊敬的一件事,就是顶住了学校的压力,在校食堂办了毕业舞会。
何大壮,这个带着深度的近视眼镜说话结结巴巴的陕西老农的儿子夹着尾巴四年如一日地巴结校领导,做乖学生、好学生、校团委书记的跟屁虫,为的就是能把户口留在城里。终于他得偿所愿,还分到了某个政府机关。
留在城市里并被分到政府机关而兴奋异常的何大壮居然不顾学校不准许搞大型离校活动的禁令,背着团委的老师把学生会的活动经费全用来装点那破旧的食堂并且购买啤酒饮料,大操大办毕业舞会。从此以后的校学生会一贫如洗,账面上只剩下了一毛三,弄得学校老师都觉得何大壮貌似忠厚而实际上“阴险”得很。
那天的食堂可是真够热闹的,说是舞会,实际上就是一大帮学生在成山一样的啤酒堆里做大学生涯中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一次发泄。
干吗要发泄?这必须是上过大学的人才有的体会。
在校四年中所有的愉快和不愉快在这一时刻达到了高潮。谁跟谁好了,谁把谁甩了,谁占了谁的留城指标了,谁在最后的综合评定分数上动手脚了,哪个班里最二B的家伙居然进了外企,而成绩一贯优秀的却只能去效益一般的国企当碎催了。似乎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的气非要放出来不可。
所有人都忘乎所以地让酒精充斥自己的身体,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情绪,反正毕业证已经拿到了,该有工作的也都找到了,明天就卷铺盖卷儿滚蛋了,什么校规校纪终于可以藐视了。
毕业生们在食堂里闹着跳着,曾经为打饭排队动手打过架的现在称兄道弟,同寝室的铁哥们儿现在因为谁多喝了一瓶酒扭打作一团,那些一贯牛逼哄哄的学生干部以何大壮为首孙子似的挨个儿给同学们敬酒,每个人都开心又不开心,好像这一晚就是世界的终结。
李森端着酒瓶子被不知道哪个系的人拽着倾诉衷肠,非约李森一定要去他远在西北的家乡,还说什么李森要是以后有事儿不找他就绝对不地道不哥们儿,似乎两人义结金兰好多年了,可李森怎么想都想不出这家伙到底叫什么。
阿琛一身漂亮的花裙子笑吟吟地来了,李森终于找到借口摆脱了那位喝得话都说不清楚的家伙的纠缠。
阿琛上来就搂住了李森的胳膊,一双大眼睛兴奋地看着周围,“这儿这么热闹?”
“是呀,已经成了群魔乱舞了。”
“那家伙是谁?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了?”
“他?不知道哪个系的,喝高了,跟我喷了半个钟头了,你怎么才来?”
“人家要换换衣服么,你没喝多?”
“没有,绝对没有,你不来我哪敢喝!”
“哈哈,我怎么看你的脸跟猴屁股似的?”
“哎,你说你,一个文文静静的漂亮姑娘,怎么说话老屁股、屁股的。”
“怎么了,姑娘就不能说屁股这个词?告诉你不许喝醉了,明天还搬家呢!”
“搬家?搬什么家?”
阿琛还没回答就呼啦啦过来了中文系的一大帮乌合之众,纷纷要和李森、阿琛喝酒。他们叫嚷着李森把中文系最漂亮的姑娘骗到手了,弄得众多中文系男生到了晚上一上床就暗自垂泪。他们都对李森恨得咬牙切齿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要有冤的申冤有仇的报仇。
李森、阿琛跟他们喝酒,没两杯阿琛就粉面如桃花了。
李森一时兴起说:“行,你们有种都冲我来,灌我媳妇没劲啊。”
他这一叫板,阿琛是解放了,自己喝得更多了。终于打发了这帮复仇的家伙,阿琛更加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中的英雄,“你没事吧?”
“没,没事。”李森打着酒嗝,“就他们?小意思。”
这时,不知谁放了惠特尼·休斯顿的情歌,这个黑人灵歌天后用她天籁一般的嗓音刺激着这些被酒精控制了大脑的学生们,众毕业生一对对地搂抱在一起,就地开始晃悠。
阿琛也搂着李森的脖子,把头靠在李森的肩膀上,而李森则揽着阿琛的腰,两人也摇晃。在他们旁边有一对搂抱的男女都哭得稀里哗啦,还不停地相互劝着说些类似天长地久的话。
阿琛看着他们扑哧一下笑了,“他们真逗。”
李森也回头看了看,“可能是没分配到一块。”
“还是我们好,以后能天天在一起。”阿琛温柔地依偎在李森怀里。
李森真的喝多了,懵懵懂懂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和幸福。
“对了,明天咱们真的要搬家了。”
“搬哪儿去?”
“我找好房子了,就在二环边上,是平房,虽然小了点,但是阳光好。”
“是么?”李森晕晕乎乎的。
“我比较了好久,其实还有一个地下室也挺好的,而且更大,可你说了不喜欢没有阳光的房子。”
“都可以,差不多。”
“你这人,怎么那么不积极,我可是找了好几个礼拜呢。租金也便宜,才五百多。”
“五百?”听到这个数字李森突然清醒了一点,“贵了点吧?”
“没关系,我的工资还负担得起,再说了你总会找到工作的。我现在就想怎么能再给咱们俩找张舒服一点儿的床,我想明天搬了家就去一趟旧货市场。”
李森没说话,觉得自己开始被女人养活了。
“怎么不说话?”
“没,没什么。”
“明天可要早起,我要把家好好地布置一下,让你知道我买的床单和窗帘有多漂亮。”
李森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你说,你找到工作以后是不是就该跟我回家见见我爸妈了?”
“见你爸妈?干什么?”
“别装傻啊,咱俩要结婚你还不去见我父母?”阿琛佯装发怒的样子实在很妩媚,“其实,你要是能去出版社工作就好了,我总不能跟我妈说你是个待业青年吧?对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李森听到结婚两个字,突然一下酒醒了。
看着阿琛充满期待的脸,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一个小女人想要依靠男人的娇弱内心。可是自己准备好了么?自己是能依靠的么?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艺术追求还没实现呢,自己要是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要是挣不到钱靠着阿琛怎么办?
李森的自信在那一刻突然消失了,他想象出以后和阿琛生活在一起天天为钱的事情操心劳神,两人被清苦生活折磨得争执连连的情景。李森被刺激出了一身汗,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行,这样不行!”
那我该怎么办?应该跟阿琛这样下去,还是不应该?李森反问着自己。
就像美国著名的动画片《猫和老鼠》里经常出现的情景一样,李森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小人,一个拿着铁叉的魔鬼和一个顶着光环长着翅膀的天使:
魔鬼:告诉她,你不想结婚,你还没准备好呢。
天使:不,你想结婚,这样爱你的女人哪儿找去?
魔鬼:算了吧,没有钱的日子是不会有爱情的,你这样下去就等着有一天她不爱你吧。
天使:不会的,你应该有自信。
魔鬼:自信?男人都是成功了才有自信,你现在凭什么那么自信?
李森:那我怎么办?
魔鬼:说呀,说你不想这样,不想过两人一起的小日子,不想结婚。
天使:不,你这样会伤害她的,你忍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