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天,阿琛的采购目标让李森觉得奇怪,她瞅见床单、窗帘这样的东西就迈不动腿,深的浅的、圆点还是碎花,比来比去。
“你怎么那么喜欢看床单?前两天不是刚买过么?” 在夜市走了大半个小时,李森满脑子都是毕业论文,被阿琛弄得很不耐烦。
“怎么了?买过就不能再买?唉!你别在后面傻站着,帮我看看哪个好。”阿琛手里扯着两块布头,问李森。
李森对圆点和碎花的图案没什么研究,“都差不多,随便哪个都行。”
“是么?那我两个都买。”阿琛说着和摊贩砍上了价钱,一来二去,小贩被阿琛砍得心服口服,阿琛兴高采烈。
“好了吧,咱回去吧,我还得写论文呢。”
“着什么急?论文不是下个月才交么?陪我接着逛。”阿琛拽着李森的胳膊还往人群中钻。
“你不是都买东西了么,还逛?”
“唉呀,看看嘛,你都出来了。”
“我说姑奶奶,你还要买什么呀?”
“要买的多了,锅碗瓢盆、被罩枕套。” 阿琛看到另一个摊位摆着好多日用品,又挤了进去,“老板,这一套被罩枕套多少钱?”
两个小时以后,阿琛终于淘宝一样地采购完便宜货嘴里吃着冰棍,李森跟个长工一样在后面背着大包小包。
“你干吗呀?咱们马上就毕业了,人家不停地扔东西,你还不停地买这些?你宿舍里放得下么?” 李森的肩膀被压得生疼,不停地换肩膀。
“毕业了,就不过日子了?再说,谁跟你说这些东西放我宿舍了?”
“那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跟你过日子。”
“就这样过日子?咱们还没毕业呢。”
“那毕业以后呢?到时候可没宿舍了。”
“你不是分配到电台了么?电台有宿舍。”
“你还让我住宿舍?再说了,集体宿舍我也不能天天跟你在一块呀。”
“不能在一块,你也不至于这样啊!”
“怎么不至于?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做事没计划。” 阿琛装作恼怒的样子。
“老琛!”这是李森对阿琛的戏称,“你可有点不一样了。”李森明显地对自己的负重越来越不满意。
“什么不一样?”
“你现在有往庸俗的家庭主妇方向发展的趋势!”
“家庭主妇怎么了?能让我心甘情愿当家庭主妇你还不满意?我早就想好了,明天开始我们就去找房子,找个又便宜又大的,毕业了我们就搬家,今天买的这些东西到时候全用得上。然后就去见你爸妈和我爸妈,见了他们该说什么你知道吧?”
“我说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么一个大姑娘跟了你这么长时间,我可不想当人家一辈子的女朋友。”
李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子,他意识到阿琛在跟他暗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想结婚了,但是李森不知怎么了没有接着阿琛的话说下去。
“对了,你找工作的事儿也抓紧点。实习的那个出版社不是说了要你么?”
“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太喜欢。”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是工作,别老做你的电影梦,实际点。”
李森不说话了,每遇到这个问题,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和阿琛解释。在出版社实习的那几个月,李森也努力地学着那些老编辑的样准备一个大茶缸子,看书看报做点校对什么的,可是这工作太无聊。像这样和平常人一样去做平常的工作,李森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干这个。
而阿琛今天的暗示让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像实习单位办公桌对面的老李,每天上班下班老婆孩子热炕头,直到花白了鬓角、肚子微凸,佝偻着背。
老李在一次单位聚餐时多喝了两杯,拉着李森大谈当年他年轻时的风花雪月,感叹了半天最后说年轻人不要想法太多,到了他这年纪就知道人活着就是一个字“混”,能“混”得活着就行了。说完又干了杯中酒接着一声长叹,还没叹完就被媳妇叫回家管孩子去了。
想到这些李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老李如同一面镜子显现出自己若干年后的样子。
“你干吗呢?问你话呢!”
“啊?什么?”李森恍惚中没听到阿琛的话。
“你说,咱们租什么样的房子?是平房还是地下室?”阿琛还在周密地计划着未来。
随后的几个月,直到李森论文答辩完毕,阿琛一直在强烈地传达给李森要和他结婚一起过日子的想法,每当这个时候李森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尽力地装糊涂糊弄过去。
不是他对阿琛不满意,这感觉太复杂。每个大学刚毕业时的男人都会有这个感觉,对未来迷惘,不想自己就流于平淡地过一生,总想自己是可以出人头地的,同时也把家庭看成是禁锢自己的牢笼。
李森喜欢阿琛,可是他完全没有成熟到能接受婚姻的程度。他瞒着阿琛放弃了去出版社的机会,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电影。既然自己是用电影征服了同学获得了尊重还赢得了女人,那么自己应该是干电影的材料。坐在出版社那毫无创意火柴盒一样的办公楼里,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喝茶吸溜嘴、翻报纸闲扯淡的声音,李森脑子里的神经丛在强烈地跳动着,这神经丛发射出一股强烈的电磁波信号让李森离开这个混账地方,你是有理想有志气有抱负的三有青年,是搞电影艺术的,怎能在这儿埋没自己?!
“搞艺术的”这个短语很有意思,几年以后李森认识了一帮从电影学院毕业也同样满怀电影理想却无所事事的哥们儿。看到了他们说这四个字时脸上充满嘲弄和轻蔑的表情才知道“搞艺术的”原来在艺术学院有另一层次的理解,就是谁思维怪异、行为不可理喻、做事不靠谱就把丫冠以“搞艺术的”的称号。在学校里你搞艺术没关系,大家相互都嘲笑对方是搞艺术的,毕了业你丫还搞艺术就是傻B了。现在大家都比谁活得舒服、谁活得好,简单地说就是谁挣钱多,毕业了再说“搞艺术的”就是个贬义词了,它意味着失业、不合群、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知道。
李森听了这些神神叨叨的艺术学院毕业的人的话语真觉得自己有被嘲弄了的感觉,原来自己的想法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傻B,可李森知道他们的内心也在难受也在焦灼。他们不过是没有李森那么单纯,像李森一样把自己的理想说出来罢了。
电影在他们心里何尝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却永远无法磨灭的梦呢?
李森自己也后悔了,自己犯不上为了搞艺术把什么都搭进去,阿琛这样的姑娘可不是随便能找得着的。
但毕业前的李森可没这么清醒,他不知道几年以后会是这样,要是他有机器猫就好了,它会告诉他自己幻想的虚妄的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一定会悬崖勒马回归主流。可惜他没有机器猫。
临毕业前可爱的小女人阿琛对李森的要求越来越多,一直在给李森灌输他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好丈夫。甚至还买了个菜谱让李森陪她一起学习。但李森找工作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没希望,电影市场不景气,没有电影公司愿意接受他。
李森更害怕以后的日子,他不知道怎么负担自己的女人,怎么负担自己的家庭,一个人吃饱了可以全家不饿,可要是有了家就不一样了。
男人特别是男孩都有一个幼稚的心里,就是都幻想着自己功成名就了再迎娶心爱的女人,那时候自己就能给身边的女人她想要的一切,那是多么有快感!当年幼稚的李森也幻想着自己有一天拍了电影,成为“著名” 导演后,捧着一大束鲜花单膝跪地向阿琛求婚,说一定会给她幸福,那是多么浪漫多么让人激动的时刻!可现在,他有什么资本给阿琛幸福?他连个工作都没找到,难道让阿琛养活自己么?
往往这样的人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一毕业就让李森和一个人女人过一种小家庭的厮混终生的日子,对当时的李森来说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怖。
好像有人说过结婚对女人来说意味着开始,对男人来说却意味着结束。他的艺术人生还没开始呢,怎么能就这样结束了呢?可是面对阿琛可爱娇柔的笑脸,面对阿琛对小家庭的渴望,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和阿琛说清楚,直到毕业的前一天 ,在那个毕业舞会上他彻底地把自己心爱的人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