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从上海带来的一只小箱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漂亮的粉红色小斗蓬,再下面是浅粉色的小毛衣,淡红色的小绒线帽,绒线袜。一件彩虹般的小背心,是舜寿大姐用各色绒线结成的。还有洁白的小内衣和好看的小棉袄。舜寿还特地去从事幼儿教育的陈先华处,带回她给我的一本母亲与婴儿之类的书。箱子里还有两只耐高温的玻璃奶瓶。孩子还未出世,已经穿戴准备齐全,而且好像早已知道是女儿,颜色式样都是按女孩儿准备的。看见这一箱孩子的衣物,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激。舜寿不声不响地准备了这一切,是不愿让我为这些事麻烦?或许是以为我不会做这些事?
……
午后回西湖饭店休息,舜寿躺在我身边,忽然叫道:‘哟!怎么踢爸爸啦!’是尚未出世的孩子在伸胳膊伸腿呢!他轻轻地拍拍我,脸上洋溢着快要做父亲的喜悦。次日,舜寿的一位朋友请我们去他家做客。女主人亲切的问我,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说喜欢女儿。她笑着说:‘是啊,第一个孩子还是女儿好!’告别时,到了大门外,她还在一再叮嘱司机路上小心,车开慢一点。我感到仿佛人们都在关心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1949年初,出生刚三个月的女儿,在襁褓中与父母一起踏上了从上海到沈阳的艰苦旅程。这次历程也许预示着她以后人生的艰难。但父亲留在她记忆中的依然是幸福和慈爱。
“大年夜,爸点花炮,我和大弟汶站在屋檐下看,妈抱着小弟源在屋里隔着窗户往外看。我们不玩儿带响的鞭炮,只点好看的花炮。我最喜欢的是‘老头花’,每次都是爸跑过去点着大肚子老头那藏在头顶上的捻子,再跑回屋檐下和我们一起看。汶‘小淘气’的时候,爸把雨伞撑开,倒挂在院子的晾衣绳上,让汶站在伞下,他拿把水壶往下洒水,边洒边喊‘下雨喽!’汶高兴得跑出跑进。他带我们去崇文门看经过的火车,汶兴奋得又叫又跳。国庆夜,他带我们去国际友人服务部的楼上吃点心,然后去天安门附近看焰火。”
徐舜寿说过,“对于家庭,孩子们上学,我是很关心的。”他对子女的培养和教育非常用心。宋蜀碧回忆:
“他对孩子都挺好的。他给徐汶讲铁路,他到现在都记得,哪条路都经过什么站,从哪开始最后到哪儿,他就给他们讲这些。我还记得他给女儿徐汎讲代数,代数还是几何?我记不大清楚了,女儿听听就不高兴了,说爸爸跟老师讲的不一样。女儿脾气不好,但是就这种情况,老徐一点也不说她。他说:‘你累了,睡觉去吧,明天咱们再讲。’
我们经常看星星,他教小孩认星星,我在学校时他也教我认星星。像什么大熊星、小熊星、猎户星座,到现在我都认识,都是他教给我的。”
妈妈深藏在记忆中的往事,女儿也深深地记在心中。
“爸很关心我们的学习。上小学时,他教我用四角号码检字法,还给了我一本《四角号码学生字典》。我学了,但没有学好,至今是用汉语拼音查字典。大弟汶上学后,爸教他心算、速算。小弟源6岁时,爸带他去601所提前一年读小学。我上中学后,爸每次回家都要问:‘数理化有什么不懂的吗?’他出去理发时就带着我的几何课本,先看看我学到哪儿了。有一次,他给我讲题,觉得怎么和课堂上讲的不一样呢,直言:‘你讲的和老师讲的不一样。’温和地:‘我的方法比你们老师的方法好。’我不以为然,怎么可能会有比老师更好的方法呢?那时不懂家有良师。多年以后,我的女儿历经中考、高考,她们是不迷信老师的一代,面对题海经常自己琢磨更好的解法。多次感慨:‘要是外公在就好了,他会有更好的方法,也会很高兴和你一起探讨。’”
(徐汎 《音容犹在慈爱永存》)
徐汶是男孩子,妈妈还记得爸爸对这个儿子的关心。
“徐汶去上学,他爸爸远远地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爸爸想知道,儿子是不是去了学校。回来,他爸爸给我讲,他看到徐汶走到半路上,把书包往地上一放,然后就脱下外面的衣服,只穿一件背心,走到快进校门的时候,又把书包放下,穿好衣服,上学去了。”
爸爸通过细心观察,对儿子有了一个基本的评价:
“舜寿常说他朴实,做事可靠。记得1964年我们由沈阳迁西安,途经北京的时候,汶带小三儿陪大娘去参观故宫,眼看快中午了还没有回来,我有点着急。舜寿对我说:‘有汶在,不要紧,他会回来的。’果然,午饭前,他们回来了,因为怕时间晚了,一心想看的钟表馆也没有顾得上看。”
(《宋蜀碧回忆录》)
在**********初期,徐舜寿从沈阳写给妻子的信中,细致入微地嘱托妻子:
“汶、源,我不另写信了,希望他们德智体三方面都注意。小三身体好像不太好,要锻炼。”
(1966年10月1日)
“问小三好,问汶好,估计他已经回来了。汎不去北京很对。告诉她一定要学深学透16条,按此办事,凡事深思熟虑,按毛主席思想办事……”
(1966年10月24日)
“这几天,天天在等你的信。最近的,还是20号的,那末明天后天一定会有了,担心汶、汎。不知汶已回否,汎学校斗争如何,沈阳听说辽大等也是又有武斗的事,西安想必又比较紧张。至念。希望你有信来。”
(1966年10月27日)
当得知刚过13岁的徐汶要去延安时,他细致地为儿子计划着行程和安排,嘱咐妻子要“鼓励他去”并“帮他们作准备工作”。
“27、30日来信收到,知道汶回来了,还准备去延安,那应该坐火车到铜川后步行去的。如果有老师一起,并且准备得好,那走一趟很有意义。但一定要有很好地准备和组织,要战术上重视困难,衣服、钱、粮票……还有要带点药、纱布、红汞,等等。这当然要学校组织好。步行和火车就差得很远了。要注意一切。陕北11、12月是干旱的季节,天也不太冷,走上一个月很有锻炼意义。我手边没有地图,但知道,铜川到延安大概250公里,头几天每天走20公里,再逐步增加到30公里,那有10天也走到了。来回一个月,还不会太冷,所以应鼓励他去。但要帮他们做准备工作,行前好好检查一下。如:一定要一双好鞋,如钱要略微多带些(听说,学生在北京,是毛主席的客人,所以吃饭不要钱,但在别的地方都要钱的)。背包应该有一块塑料布,语录也应该带有塑料皮面的一种。路上有人病了应送县城看病,不要大意,等等。这些,你好好和他们谈谈。依我看,步行去延安比坐火车去湖南有意思。要看看中国的内地,不在铁路线上的小城市、乡村、公社,和贫下中农一起住一阵,应该年年有一次,才不会脱离群众、脱离实际。”
(1966年11月4日)
以后的信中,他仔细地计算着儿子的行踪,
“汶那边我去过信,建议他们可以去上海,但火车三天三夜,如再误点(据说最近都误点),又挤又疲倦,则可以在株洲下车,去韶山、长沙后走郑州回西安。现在中央和******的通知发出了,我估计他们不会在20日前离重庆的,那么就得原路回西安了。这样也好。听说,最近火车的秩序的确不好。回阎良,好好在家学习吧。”
(1966年11月20日)
在动员家中保姆王大娘回家时,他想到了小儿子。
“大娘还是走吧,应该这样试一阵,到明年我们如果很忙,照顾不过来时再另想办法。小三一个人可以锻炼锻炼,把门锁了一个人到时睡觉。开始,你可以到8点回来看看他的。我不在家,汶也走了,保姆也没有了,你回来看看完全是可以的。门锁、箱子、抽屉里的钱等都要注意一点。这也是习惯,叫小三养成和汶一样比较仔细才好。也告诉小三有事怎样给你打电话,怎样找你。
(1966年11月4日)
问小三好。算术好,我很高兴,但政治更重要。另外,千万不要骄傲,像姐姐说的不要‘显’。我下回再给他写。”
(1966年11月20日)
对大女儿,他自有另外的牵挂。
“汶大概是靠得住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倒是汎汎学校中,担心会不会武斗,望常来信。”
(1966年11月20日)
等你和汶来信。汎汎情况你们见面后告我。18岁了,是有选举权了吧?真快,希望她更好懂得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的责任!要好自为之。”
(1966年11月26日)
字里行间,处处流露着父亲对子女无微不至的关爱。
“我们是他的深爱”
“40年了,爸一直在我们心中。我相信,爸跨过忘河去到另一个世界的瞬间,忘掉的是那些烦扰、屈辱与痛苦,因为那是外力强加给他的,是本不属于他的,是不能持久的。但他忘不掉的是我们,因为我们是他的深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永远属于他的。
40年了,爸一直在天堂看着我们。我相信,爸的眼神在变。委屈、无奈、不甘、痛苦渐褪渐淡,因为噩梦已去。留下的是慈爱,增添的是欣慰。因为我们姐弟和我们的孩子都谨遵家训,脚踏实地走着自己的人生路,没有辜负他的厚望。因为我国飞机设计事业迎来了自主研制大型机的春天,这是他多年的追求与梦想。爸欣然:‘好啊!’”
(徐汎《音容犹在慈爱永存》)
徐氏一门以诗书传家,重情操育人。徐舜寿的三个子女历经家庭变故的磨难,艰苦玉成。女儿徐汎,高中毕业后在农村劳动三年,又到工厂做工八年。于1979年进入国家机关工作,自学成才。现为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专家委员会委员。长子徐汶,初中毕业后在砖瓦厂当工人,历时九年。1977年恢复高考时,考入西北工业大学。现在是中国航空进出口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次子徐源,初中毕业后下乡务农两年,1977年考入西北大学。四年后考上北航研究生。如今是美国一所大学数学系的终身教授。第三代中,徐汎的女儿200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现在一家杂志社任编辑。徐汶的女儿2005年考入上海同济大学,攻读科技德语。徐源的儿子,正读高中,曾连续几年参加全美高中数学竞赛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