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
皇帝的车驾真气派!六匹大白马,戴着金碧辉煌的头饰,尾巴被染成红色,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皇帝的乘舆。乘舆的前面,不但有带着真枪真戟真弓箭、骑着高头大马的卫士,还有高举各种象征性的武器和各种旗帜的仪仗队。十二面大旗,分别绣着龟、蛇、乌鸦、鸾雀、龙、虎、熊以及日、月、星辰等等。乘舆的车轮被涂成鲜红的颜色,车厢上镶嵌着五光十色的玉石,真是富丽堂皇!车厢上面覆盖着圆圆的大伞盖,与方形的车厢一起,象征着天圆地方,也就是象征着皇帝是天下的拥有者。乘舆的后面是随行大臣、太监们的八十一辆各种马车,还有给皇帝备用的立车等。皇帝的车驾车辚辚、马萧萧,在一溜烟尘之中,向着细柳营(在今陕西省咸阳市渭河北岸)方向驶去。
坐在乘舆中的是西汉的孝文皇帝刘恒。这一年是汉文帝后元六年,也就是公元前158年的冬天,匈奴再一次从两路对汉朝发动了大规模的入侵骚扰。一路三万骑兵侵入云中(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右旗附近),另一路三万骑兵侵入上郡(在今陕西省榆林东南)。其中的后一路直接威胁首都长安。文帝一方面出兵飞狐(在今河北省蔚县东南)、句注(在今山西省代县西北)、北地(在今甘肃省庆阳县西北),直接反击匈奴入侵,另一方面则在西安附近部署了一道防线。这一道防线由棘门(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北)、霸上(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和细柳三个大营组成,在长安的北面组成了一道弧形的防线。其中,棘门营的将军是祝兹侯(爵位)徐厉,霸上营的将军是宗正(官职)刘礼,细柳营的将军是河内守(官职)周亚夫。为了鼓励士气,文帝决定亲自到各营去慰问将士。今天,这浩浩荡荡的车驾就是文帝****的队伍。他们早早就出发,先慰劳了霸上营和棘门营,现在正在向细柳营进发。
文帝坐在乘舆中,一种兴奋的心情代替了自匈奴这次入边以来给他造成的那种焦躁的情绪。这壮观的****队伍本身就显示了皇帝的权威。特别是在霸上和棘门两个大营受到的礼敬,更显出了他天子的至高无上。当两座大营的将军听到****先遣队告知他们皇帝的车驾即将来到的时候,他们个个诚惶诚恐,急急忙忙率领部下迎出几里地远,然后跪在路边,山呼万岁。向皇帝说了一大堆感激涕零的话以后,又“为王先驱”,在前面带路。车驾进入两座大营,都是如入无人之境,因为所有的士卒都整齐地跪在路边,头都不敢抬一下,连喊万岁都是低着头。在细柳营,他将受到更加热烈的接待,因为周亚夫曾经受到他文帝的特殊“垂爱”。他虽是先帝功臣周勃的儿子,但他并没有承袭父亲的爵位,承袭爵位的是他的哥哥周胜之。周胜之又犯了罪,被削去了“绛侯”这个爵位。是他文帝发了善心,让从周勃的孩子当中挑选一个比较好的封侯,大家都说周亚夫好,才封他当了条侯的。所以,皇帝对周亚夫来说,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就在文帝陶醉在权威的快意中的时候,车却停了下来。文帝掀开乘舆的门帘问道:“怎么了?”他看到细柳营的营门就在前面,可是营门紧闭,几名守门战士全身披着铠甲,手持长戟,笔直地站在门前。其中有一名兵士还拉满了弓,装上了箭,好像是要求先遣队的人退后。这时,只听嗒嗒一阵马蹄声,那先遣队的军官回到皇帝的乘舆前,下马后跪下禀道:“禀陛下,细柳营的守门士卒不给开门。”
文帝吃了一惊,问道:“你没说这是皇帝的车驾?也许守门士卒年轻,不知利害?”
“臣告诉他们,天子车驾马上就到。可那军门都尉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而听不得天子之诏。”
“可也是。”文帝说,“三百多年以前,孙子就说过,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就是说,正在执行军事任务的军队首领是无法接受君王的命令的。文帝心里明白,战争的形势是千变万化的,作为战争的指挥官,将军有权根据战争的形势随时作出自己的决定。别人的干预对战争是不利的,天子也不能例外。他命令太监说:“给先遣队将军一支符节,传朕的诏告,就说朕前来****。”
“符节”又叫“节”,是一种信物,或者说是一种证明。皇帝的符节是用竹竿和牦牛尾制成的。谁有皇帝的符节,谁就可以证明他是皇帝派来给皇帝办事的。
先遣队的长官这一次带着皇帝的符节,才被允许进营。先遣队长官拿出皇帝的诏告,看着周亚夫。按照朝廷的礼节,当有人代表皇帝宣读皇帝的诏告时,接受这诏告的人是必须跪下听人宣读诏告的。可是周亚夫并没有下跪的意思,只是对来人说一句:“请宣读。”来人无奈,只好展开那卷着的帝诏,读道:“朕欲来营****。”文帝并没有要为****而下诏的准备,只是临时凑合了这么一句,好让周亚夫开门。周亚夫这才传令军门都尉,开门迎接文帝。
皇帝乘舆的车夫见营门打开,刚要举手扬鞭,一守门战士又急忙给他打手势,并说:“周将军有令,在军营中,马车不得快速驱驰。”文帝刚要放下帘子,听守门战士这样说,也只好对车夫说:“你就慢慢赶吧。”
乘舆来到营区中间的将军帐前,只见周亚夫全副铠甲地迎了过来,大步走到皇帝乘舆前说道:“陛下,甲胄之士跪拜不便,请以军礼相见。”这时,太监过来掀开门帘,文帝才注意到,周亚夫正拱着双手注视着他。将军帐前的演武场上,全营将士全副武装,也都拱起双手,向皇帝敬礼。周亚夫高声说:“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全营将士也都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声惊天动地,在山峦之间回荡着。这喊声使得文帝也非常振奋。他让太监把立车叫过来,他站在立车上,双手扶轼,在全营队列前面慢慢地走着。原来,古代的战车是没有座位的。战士都是站在车上,一人驾车,两人作战。车的前面有一条横木做扶手用,称为“轼”。皇帝站在立车上,很像站在战车上的斗士。因此,战士们感到很亲切,“万岁”的喊声重新响起,并且是自发地,不规则地,但声音似乎更响亮。然后,文帝来到周亚夫的面前说:“周将军,你们辛苦了!”周亚夫再敬拱手礼,并且说道:“谢陛下慰劳。全营将士决不辜负陛下!”
这时,天色已晚,文帝换上乘舆,赶回长安。他脸上的兴奋之情别人并没有觉察到,他们还为周亚夫捏把汗呢,觉得他以这样无礼的态度对待皇帝,弄不好,皇帝就会以大不敬罪要他的脑袋。走出营门不久,文帝看到文臣武将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把随行人员叫过来,对他们说:“周亚夫才是真正的将军。我们先去的棘门和霸上两座军营,和细柳营比较起来,就像儿戏一样。他们那样的防备方法,敌人很容易就能偷袭他们,甚至活捉他们的将领。像细柳营这样戒备森严,有谁敢侵犯?”
过了很长时间,文帝还在不断地对人家讲他细柳营****的事,盛赞周亚夫治军有方,纪律严明,一丝不苟。从那以后直到现在的两千多年里,“细柳营”就成了军纪严明的代用语而广为流传,无数的文人墨客不断地讴歌它。不久,匈奴的威胁解除,长安北面的三个大营解散,周亚夫又被文帝任命为中尉。我们不要把这个中尉同今天军衔中的“中尉”相比,那时的中尉是中央政府中仅次于太尉的高级将领。
文帝称赞周亚夫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周家父子两代对朝廷都无比忠诚。还说细柳营的事吧,周亚夫把部队训练成这个样子,很可能使皇帝感到丢了面子而要了他的脑袋,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军队训练成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队伍。仅仅这一点,也就足见他的忠诚了。
在这一点上,周亚夫倒是很像他的父亲周勃。
周勃是汉高祖刘邦的老乡,青年时代就参加了刘邦的起义部队,跟随刘邦南征北战,屡立战功。高祖刘邦称帝后,就封他为绛侯。因为高祖有令,非刘氏不封王,所以作为非刘姓的人,封侯就是最高的奖赏了。汉朝立国后,他又在平定叛乱、巩固刘氏政权的活动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这个人不善言谈,说话没有什么文采,性格刚直敦厚。高祖刘邦临崩之前,当吕后问他都有哪些人可以作为汉朝的辅国重臣的时候,刘邦在说了曹参、王陵、陈平并分别指出他们的优缺点之后,又说:“周勃这个人忠厚稳重,缺少文采。可是,能够保住刘家天下的人一定是周勃!可以让他当太尉。”太尉是最高的军事长官。
公元前195年,刘邦去世,吕后成了太后。第二年,太子刘盈继位,他就是后世所说的汉惠帝。这个期间,周勃果然被任命为太尉。吕太后是一个残忍霸道的人,杀人不眨眼。惠帝不赞成母亲的做法,却又无能为力。因此郁郁不乐,只知淫乐,不问朝政,朝廷大权实际上操在吕太后的手中。公元前188年,年仅二十三岁的惠帝驾崩。吕太后先后立了两个小皇帝,但大权实际上还是掌握在她的手中。她不顾大臣们的反对,违背高祖关于“非刘氏不王”的遗嘱,大封吕氏兄弟为王,企图为吕家从刘氏手中夺取天下。公元前180年7月,吕太后也死了。吕氏兄弟企图乘机夺取权力。这时,吕禄为上将军,吕产为相国,大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丞相名义上是刘邦时代的老臣陈平,可是陈平什么事都管不着;太尉名义上是周勃,可是周勃连军门都进不去。眼看着汉朝的天下就要落入吕家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