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人对毛溪韵已经彻底失望了,他们猜想到毛溪韵已经离开了水泉市,尽管她和顾雪景是夫妻,可是没有孩子,就没有牵挂,也没有遗憾,她的脚步停顿在顾家是短暂的,犹如惊鸿一瞥的惊艳。顾家在失去毛溪韵的时候,遭来的果然是噩运连连。黄原来到水泉市胜任为********,他的目光慧眼与顾家庄严如日中天的生意兴隆对视,片刻做下一个决定,就是顾家的山林是国家的土地,政府想是么时候收回就收回,他的秘书为他起草了一篇申报表,内容为:水泉市的住房困难,要求把顾家山林拍卖给开发商,为本市市民改善住宿问题。由于涉及到林木,省委对有关部门部写了申请。国家机关派来考察人员,对顾家山林做了系统的规划,然后做出决定:顾家山林中有成片成片的土地没有树木,种的是药材,为了解决水泉市市民的住房问题,可以在山林中建设小型建筑物,但是不能砍一棵树苗,更不能动名木古树。苏菲接到通知,心如死灰,雪景还在医院疗养,痴痴呆呆,而今顾家山林给一些补贴费,就不再是顾家的了。她徘徊了又徘徊,终于,不得不把这个通知单拿到翠莲的面前。
翠莲自从雪景出事之后,没有再正眼瞧过苏菲,她觉得孙子居然不应该和这样一个粗使丫头有瓜葛,她鼠目寸光,只会争权夺势,心里也没有什么成算,虽然是地地道道的良家妇女,可是不见得良家妇女都是心胸狂扩、心存善意。若是水儿在世,这些事情都会打点得密不透风。苏菲问翠莲:“我也想过了,我去市政府找常富,让他还给我们顾家的山林,要不我就和他拼命。”翠莲说:“糊涂的人,你不懂《国土资源法》,土地是国家的,我们不过是租借着用,国家要收归土地,不能不给。你说起拼命!我都替你脸红,你的命在十几亿的泱泱大国,卑微得像一颗草籽。你省省吧,去照顾好雪景,让他恢复记忆。”苏菲问:“奶奶,咱们就这样轻易地把林子拱手转让给黄原那个狗官了吗?”翠莲说:“人家也给我们补贴费了吗?自古民不与官斗,顾家眼下能保多少就保多少吧,所有的一切已是物是人非,抓不住的是时光的流逝。”
顾家山林这片风水宝地,是开发商们眼中的一块肥肉。黄原做得还比较公平,没有把这个浩大工程白白让给某个开发商,而是在半年之后,开了个现场土地转让拍卖会。拍卖使用权的时候,场面人山人海、挥汗如雨。水泉市公会礼堂坐无缺席。翠莲、苏菲、武子、二美莲都来了,都眼里噙着泪水,翠莲的办法是拿出顾家所有的积蓄,让已经出嫁了的小姑子二美莲以自己丈夫的名义买下使用权。最开始起价30万元。大家一片惊呼,八十年代中期的三十万就是超级富豪才敢涉及到的数字。翠莲彻底失望了,除了给雪景花去的钱东挪西凑只拿了二十一万元。苏菲又玩起了崩溃,支持不住要退场。二美莲说:“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就看顾家山林最终花落谁家吧。”苏菲半死不活瘫在硬板座椅上,神色沮丧如被凌迟处死的犯妇。陆陆续续有人叫板三十一万、三十二万、三十五万、四十万。正当顾家山林以四十万的成交价落锤的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女人说:“八十万!”大家以为听到的是个幻觉,那声音是天外传来的,但是,一个黑衣女子站起来,胳膊上系着一缕白布,可见是刚刚失去亲人。奄奄一息的苏菲惊讶了,对翠莲说:“奶奶,是她,毛溪韵!”毛溪韵出现了,她更加瘦弱,如秋风中的雏菊一般不经风寒。翠莲说:“到底还是往日的毛溪韵,不她已经变了,不是往日的毛溪韵了,这都是命呀!什么样的性格造就什么样的命运。她已经不是顾家的媳妇了,可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是谁生命的转轮,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尽的哀伤的精魂。最终谁都不是谁的谁。”苏菲说:“她果然是黄原那边的人,她一个徐娘半老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翠莲说:“不,她不是那种人,她已经不是人了,是佛!到了无怜,无苦,无恋,无疼……的深高境界了。”
拍卖会一结束,各个报刊的记者把毛溪韵团团围住问乱七八糟得问题:“毛女士您好!请问您为什么要出高价买顾家山林?”、“毛女士您如此神秘,能不能和我们说说您的背景?”、“毛女士,您的爱人在什么地方工作?”、“您自己开发顾家山林中的荒地吗?用来做什么?是不是要买给香港客商?”……毛溪韵面对铺天盖地的记者只回答了一句话:“谢谢各位记者先生、小姐!我只能回答大家一个问题,那就是顾家山林是无价的,正如我的油画艺术品,我出八十万,买下五十年的使用权是捡了便宜了。”说完匆匆走出人群,她正要上车,与翠莲遇了个正面。也许曾彼此温暖,也许曾有快乐的心酸,毛溪韵问:“老人家,您的身体还硬朗吗?”翠莲捋了一下满头的银发恳求着说:“还好,溪韵,没想到我会在这里遇见你,雪景出了车祸,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希望你能到市第一医院看看他,也不枉你们夫妻一场。”毛溪韵默默地点了点头,挥手告别。
黄原听说有个神秘女子以八十万的天价买走了顾家山林的使用权,而且在古城开发商崭露头角的一些人不敢与他争锋。她到底有什么背景?他下令让调查局的开始地毯式地搜索。真是当官的一张嘴,当兵的跑断腿,在几十万人口的城市,找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如大海捞针。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调查局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市长的办公室,向黄原市长禀报:“在东单高速路地某个河坝架桥工地上,有这样一位穿着黑色的衣服,袖子上戴着重孝的女子,指挥着工人、科研人员工总,她画设计图很有特色,前一个潭瀑大桥就是她指挥修建的。”黄原想:真是奇女子。对那个小伙子说:“下周一下午,我在全是最豪华的苏菲庄园宴请她。”
翠莲眼看着顾家的前景岌岌可危而束手无策,无数次她无比虔诚地跪在祠堂公公的牌位前祈祷,希望雪景恢复记忆,希望顾家峰回路转。她的希望想穿越时空,把所有的心情收藏,但灵魂的空隙处,却融着一种不甘,在挣扎中游向未知的地方,不知道在沉寂过后,会迎来花好月圆?在不知不觉的祈祷中,眼里,是否仍有泪轻轻在滴……昨天,翠莲又去见雪景去了,他边看书边哭泣,翠莲问:“重孙,太祖母来看你来了!你为什么在哭泣?”雪景说:“太祖母?你看我没有生病之间的日记:入红尘,只因为生在俗人的世间;恋红尘,只因为溪韵灵逸的双眼;悟红尘,只因女儿楚歌一曲;叹红尘,只因繁华过后剩下一片凌乱。奶奶这个溪韵是什么人?为什么每一次有人提起她,我的心底一阵慌乱?母亲说溪韵是个鬼!真的吗?”翠莲看着脆弱的雪景说:“孩子,溪韵叫毛溪韵,是你以前在中学工作时候的同事,后来你们相爱了,结了婚,你爱着她,她爱着你,等你好一些她就会来看你。你不要总是像女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流泪,她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雪景仰起脸说:“太祖母,我在这里快闷死了,我要回家看溪韵,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翠莲点点头说:“很好看,你们曾经幻想天长地久地在一起生活,可是你就突然病了,太祖母还要回去料理生意,让叶曼阿姨好好陪着你。”雪景说:“好,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翠莲说:“或许明天、后天,尽量有时间就过来。”雪景说:“太祖母再见!”
黄原本以为毛溪韵会到的,顾家的人也高兴起来,市长终于不计前嫌,来苏菲庄园订餐了。特意预备了一个餐船,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观赏岸上的水乡风景。却不料毛溪韵代人回了个口信,说只在市长办公室聊天就可以了,她是个最恨奢侈的人。顾家接到退餐的消息,虽然给了饭钱,但还是心里特别难受。苏菲说:“反正钱也付了,不来更好,我们请别人来吃。”翠莲说:“我的心头特别难过,都说好的事,说变卦就变卦了,那就把旅游局的局长、公安局的局长、卫生局的局长这些人凑一桌,也算借花献佛了。”
星期一下午,毛溪韵按时来到黄原市长的办公室。秘书带进来以后就走了,黄原细细一看,那杏仁般的牙齿和酷似阅尽人间沧桑的面色,冷静、朴素、大气,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毛溪韵很有礼貌地说:“市长,在一年以前我就接到一个同学信,她告诉我说您很快就任水泉市的水泉市的市长了。”黄原让毛溪韵坐下问:“你的同学叫什么?”毛溪韵说:“您肯定不认识的,她也是听别人说的。”黄原见毛溪韵说话这样随便,也不端市长的架子了,说话也随便起来。秘书送来茶点水果,二人边吃边聊。黄原说:“你的名字和面容都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毛溪韵说:“想不起来也好,也许我们相识很短暂,您的事又太多,所以您把我忘了,其实人就应该活在忘记里,我也很想做一个失忆的人,把自己以前的履历剪掉,重新开始生活。”黄原说:“你为什么要买下顾家山林?”毛溪韵回答:“为了心中的一种膜拜,就像蛾飞扑向烈焰,没有考虑价值,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当一只鹿渴得要命,向溪流急奔的时候,它不知道草丛中有箭,尔后在暗箭下丧生。当独角兽在丛林中徐行的时候,它没有发现猎人为它准备的套索,随之而来的是灭顶之灾。我虽然看见火焰、暗箭和套索,可我仍然奔向丛林、奔向溪流、奔向烈火。膜拜一种东西,一生难改。”黄原说:“是的,可是有些刻骨铭心的事情,永远无法忘记,你为谁戴孝?”毛溪韵说:“为我曾经爱过的一个人,他因脑癌去世了,他在几年前就离婚了,没有孩子,也没有一个亲人为他戴孝,为了对他的哀悼,我为他戴三年孝。”黄原激动地说:“你们的感情很深很深了,真没想到,你果然是个有性格的奇女子,你死去的朋友爱过你吗?”毛溪韵说:“不知道,也许爱过,后来几乎反目成仇,几年后他有了钱,突然想起我,觉得有愧于我,那时他已经查出小脑长出一个胶质瘤,但是没有去治病,而是通过各种方法在暗中帮助很潦倒的我,有一天清晨,有人来找我说让我马上到医院看一个人。我急匆匆地去了医院,他只剩下一口气了,对我说以前他对我的种种错误无法忏悔,他死后只希望我去继承他的事业,和他的所有财产。我发现人心原来都是善良的,是欲望和环境把善良的人心扭曲了。”
黄原没想到,这个女子稳重、坦诚,而且口齿伶俐。说话时,还带有佛家的味道。这个女人比水儿更聪明。黄原说:“你为我们水泉市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在顾家山林中建筑住宅区,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工?”毛溪韵说:“我觉得顾家的山林应该用来植树或者建设大型娱乐场所,我会在别的地方再买一块地皮做为住宅区。”黄原说:“但是现在提倡应该建设森林化城市?”毛溪韵说:“在林地里搞建筑,那些大型机器会无意之中伤害到一些树木,再说对于住在城外顾家山林的人上班时非常不方便的,所以我要在市三环内买一片地皮,做为居民的生活区,也可以在小区内栽树种花。”黄原惊奇地问:“你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博大的想法,真佩服!你为什么那么想保住顾家山林补植树苗。”毛溪韵说:“植树不仅美化环境和创造财富,还能改变气候。植树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拿一把铁锹,把所有的真心祝福种出一颗快乐树,若干年后花满枝头,自己老了看着种植的树,才能感受到植树快乐!如果在顾家山林中补植了千万棵树,那就是编织了一个精彩的生活。”黄原很高兴地说:“人际如树,树如人际。种好人际树,犹有庇护树!确实我也不愿意把顾家山林毁掉,生命如同一棵树:春天抽枝发芽,夏天枝繁叶茂,秋天脱胎换骨,冬天汲取养分。每一次生命的循环,让我们步步成熟。然后,万古长青,犹如秦始皇的万里长城,虽然它曾经的主人在几千年就故去了,而它却屹立在中国的大地上,向世人宣布,曾经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叫大秦国。”毛溪韵说:“那是伟人留下的丰功伟绩的勋章,而我这样的平凡人只要用手刨开梦想的土,挖开希望的坑,种下美好的树苗,浇灌辛勤的汗水,培上奋发的土壤,长成一道绿色的城墙。那种感觉很微妙的,尤其亲手种的树,就等于种下了希望与梦想的种子,一棵树成木、两棵树成林、三棵树成森。”
黄原说:“你说在我心坎里了,我为你拨款资助你种树成功,也算我和你亲手种植了顾家山林的每一棵树。我刚到市委,院子里没有绿色,我亲手种植下一棵香椿树,每天上下班看一看,幼苗发芽了,我当时很激动,种一棵树,点缀一片风景;种一颗心,收获一片情;种一份希冀,采撷一秋硕果;种一份快乐,收获一年的惬意。种下一棵杨树,收获一片荫凉;种下一株花朵,收获一路芬芳;经过狂风骤雨,收获一份坚强;为树木付出一番真情!祖国处处绿荫花香,只是太少的人去植树了。感谢你,毛溪韵女士,要不是你的出现,我就犯了一个最愚蠢的错误。”毛溪韵说:“黄市长,您是一位清正廉洁的官员,我们的谈话出乎了我的预料,我今夜回去为您画一幅油画,并且带动全市人民植树造林,美化我们的古城。”黄原惊奇地问:“你还会画油画?”毛溪韵说:“只能说献出薄丑,请市长多多指点。”黄原说:“谈不上指点,但是我以前也是在北京大学美术系毕业的,志同道合,希望经常过来,你是一个内心很干净的女人,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很自私的恶习,我一定做一位让你满意的市长。”毛溪韵说:“我相信,不光我满意,全市人民都会满意的,因为您热爱艺术,热爱艺术的领导都会成为人民心目中最完美的领导。”
枫露给翠莲送进一份《水泉市日报》,翠莲拿起报纸只见头条新闻是《毛女士买顾家山林为的是造福后代》,下面是毛溪韵的一个黑白大照片,翠莲赶紧看完这篇报道。然后打电话对市林业局说:“我是顾家老宅的李翠莲,我愿意把政府补贴的全部经费捐给毛女士,支持她在顾家山林补植树苗。”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夏日,毛溪韵提着水果来到顾雪景的病房。顾雪景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子进来,冲着她微笑,然后说:“雪景,我没想到你那么在乎我,富家子弟,很少有你这样对感情专一的人,雪景,你好些了吗?”雪景惊奇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女人问:“阿姨,你认识一个叫溪韵的美丽女孩吗?”毛溪韵如迎头浇了一盆凉水。眼泪如成熟的葡萄汁一样,汩汩流出。她伸开双臂紧紧抱住雪景说:“你失忆了,为什么还记得溪韵?为什么?”雪景说:“我失忆了,但我想重新找记忆,我有过工作,有过妻子,太祖母说我的妻子叫毛溪韵,长得特别漂亮,如观音娘娘一样美,可是她总躲着不见我,我只有在日记中可以看到,她曾经就是我心中的太阳,在我的日记里她说过:即使是无情的人也走不出那满山红叶的相思。”毛溪韵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那曾深爱过自己的人,原以为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其实他在时时刻刻地挂念着自己。他心中的爱和思念,都只是属于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记念。毛溪韵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记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在命运中你爱上了我,这是你的劫难,雪景,我用什么来回报你呀!每天为我心碎,每天无望得等待,我值得你付出那么多吗?毛溪韵扑在床上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整座楼层里填满了她的哭声,那么悲痛欲绝、那么伤及心肺。护士进来说:“您好,这是病房,需要安静。”毛溪韵蓦然认识到自己太莽撞了,边抹泪水边说:“雪景,溪韵不漂亮,也没有观音娘娘的慈善心肠,是她害你失忆的,你应该恨她。”雪景说:“不,太祖母从来不撒谎,溪韵爱我的,我也爱溪韵。我们曾经发誓天长地久地生活在一起。”
毛溪韵急匆匆离开病房,她重新改写了自己对爱情的概念。有些感情如此直接和残酷。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温暖。带着温暖的心情离开,要比苍白的真相要好。翠莲带着苏菲进来,看到护士正在换海绵垫子,床头上放着很罕见的水果,有好几种几乎叫不出名字。翠莲问雪景:“谁来了?”雪景说:“一个穿黑衣服的阿姨。”苏菲问:“海绵上洒水了,为什么要换掉?”雪景说:“不是,是海绵哭了,不是,海绵上是泪水。”翠莲全身一震用颤抖的声音说:“是溪韵来过,护士小姐。是不是溪韵来过?”护士说:“一个身穿黑衣服的妇女,哦,想起来了,好像她上过报纸,植树的那个毛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