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会漏的不光是水,还有秘密和电。危险处处存在。
很快,秘密不再保守,大白于天下。在同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有的地方下雨,有的地方不下雨,广阔的国土上所有开会的大屋子一齐开会,念同一份文件,大屋子没有盖起来的地方,也不准戴草帽与会,威严的岗哨把怕雨的人水淋淋赶进会场,像圈起被雨吓坏的小鸡,让惊慌像阴云雷雨笼罩住会场,一口气把文件念完,原来是副统帅****妄图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阴谋败露,仓皇出逃,乘坐的飞机从八千米高空掉下来,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也就是通向苏联的路上。尽管“九大”已经召开,把副主席作为接班人写进了党章,****还是等不及了。他年轻,身体却不怎么样,早早地掉光了头发,行动迟缓,怕踩死蚂蚁。看看伟大领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他就会着急。他“克己复礼”不成,想用炸弹,比庐山上的******更坏。******炸山,他直接炸人,“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他还想干什么?他穷途末路,想往苏联跑,算他小子聪明,他跑对了。他曾经在苏联养病,斯大林想用两个红军师换他,一条命抵得上千军万马。苏联变修,成了社会帝国主义,入侵我珍宝岛,侵入我新疆铁列克提、黑龙江八岔岛,他跑过去,正好能帮上大忙,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仍然能让他做到副统帅。苏共(布)第二十四次代表大会刚刚开过,他跑过去适逢好时机,弄好了还能补写进党章。都怨他坐的飞机不好,“三叉”机不行,“八叉”机就好啦,翅膀越多,越能飞得高飞得快,什么样的导弹也打不下来,烧干了油卸下六个翅膀,也能凭两个翅膀滑过去。也怪他丢不下老婆孩子,牵挂太多,翅膀少的飞机驮不动。大将军本是一条不好色的好汉,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由他去罢了,何苦死到临头,又来了儿女情长?当年叶群在延安,穿两排扣的衣服,梳两个小辫,****到窑洞门口追求她,也像例行公事,腰间带枪,装在皮套里关了大机头,骑着马来了,过一会儿又骑着马走了,不像口袋里插了钢笔的干部那么缠绵,磨磨唧唧,要在黄土高原种出城里阳台上才有的花来,天生不是革命者。
秘密文件一页页展开,民兵连长于大军恢复了往日的大度,不再神秘兮兮小里小气地保守了,他把文件上没有的小道消息也一一传开。于是大家明白了,****篡权不成,惨遭灭亡,他的儿子******要负有一些不可推卸的责任。******二十三岁,就当上了空军司令部作战部副部长,组织起“小舰队”密谋起事。他作战不利,指挥失当,都怪他太好色,被女人抽空了身子。他还不是皇帝的儿子,就过早地大选妃子,扩充后宫了。选妃子的人自己不阉割,坐飞机飞遍全国,有飞机场的地方,才降落下来选一选,略过了好多飞机落不下来的地区,老严家第一美女严青青,东顶的美人儿朱萍儿,就这样给漏掉了。
淘金人远离京都,凭文件和小道消息了解内幕,有一些事情知道了,不免莫名惊诧。******选妃子,不亲自下来看,借别人的眼睛,漏掉了老严家第一美女严青青、东顶的美人儿朱萍儿,也是自然的,因为三河县一直没有修起飞机场。退回去将近二十年,小妹刚刚学会唱戏,还没有正式登台演出,成为姚麻子的情人和妻子,在乌悠山的圣水庵小学念书,看了报纸上小学生要求把学校改名为“金日成小学”的一封信,受到启发,也写了一封信,要求把圣水庵小学改成“彭德怀小学”,要把信寄往战火连天的朝鲜前线,就因为三河县没有飞机场,往北飞的飞机落不下来,邮递员始终没有给她把信寄出去。三河县北临大海,东接海岱文化圈,海路和陆路都很通达,能接通古代的政治文化中心,可是只要不修起飞机场,就一直要被时尚冷落,被宫廷疏远,让一代代美女荒芜山野,流落民间。
大批判开始了。“**********”以来,大家已经用惯了大批判武器,十分顺手,拿起来就能用。最初三河县城中学的红卫兵把木棒的一头削尖,刷了黑色,尖部漆红,一排小将齐刷刷横握了穿刺,连蹦带跳,又说又唱,就是这种武器最早的使用。后来大家在地里干活,休息的时候坐在地头上抽烟,有人突然跳起来,把红宝书贴到胸口,一只手朝前劈刺,大声说话,用的也是这件武器。大批判武器,爆炸的硝烟常常在墙上,大字报一层盖一层,把最残破的屋墙糊得密不透风,大雨过后,在屋子里睡觉,一下子觉得冷了,才知道大字报被雨水冲掉了,秋天到了天气渐冷,于是希望掀起又一轮大批判高潮。糊大字报,最好还是用白面打成糨糊,能糊得牢实。简直是奢侈,哪一个集体,哪一个战斗队,也没有那么多粮食从人嘴里抠出来打糨糊,有人便发明出黏土代替。有一种泥生在石缝里,抠出来,泡成稀溜溜的泥汤,能够在墙上粘住纸张。此法由三河县最北面有山楂树的小村发明出来,很快普及全县,依次向北向东推开,直达京都和边疆,节省下大批粮食,不必再一次次打开国库放粮。到了批判****反党集团的战斗打响,南乡的岩石里抠不出黏土了,制陶师傅老吕头提议,把做瓦罐的土和成泥汤试一试,杜炳成早已把曾经跟老吕头学制陶的师徒关系忘记了,毫不客气地一摆手,说:
“革命在发展,时代在前进,你早就不跟形势啦!”
他点燃一盏嘎斯灯,穿过灯苗,把大针捅进灯眼里,让嘎斯灯冒出滔滔烟柱,直接把批判的大字报写到墙上,烟熏火燎,烧出黑乎乎一片。
杜炳成又一次变得很骄傲了。他提一盏嘎斯灯,走遍南乡的大街小巷,把人家能看见的墙壁全部当成了战场,任意挥洒,满墙留下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写的字,人人都知道他在朝着什么人开火。民兵连长于大军看了,皱一皱眉头,脱口就叫一声“好”。南乡女人害怕杜炳成杀得性起,掉转矛头,手中的嘎斯灯一摆,把她们晒的草点燃,她们一看杜炳成提灯杀来,就持杈跳跃,把草挑开。杜炳成冷冷地看看她们****晃晃荡荡的景象,微微发笑,灯头冲着墙扭动。南乡女人未进深宫,沿街晒草,没有资格做高贵的参照。杜炳成蒸咸菜,还有花生油放上,好久不回家,他也快把老婆的样子忘掉了。论战斗的仇恨,他倒不一定非要朝着****一个人开火不可。文件连续不断,一个个传下来,阴谋变成了阳谋,人人能够看清,靶子排成了一串,著名的女人倒只有叶群一个,一花独秀,占尽风流。美人儿朱萍儿都有些嫉妒她了。朱萍儿不认为,一个半老的女人应该得到那么多宠爱,年过半百,还有福消受。南乡人道善说,朱萍儿比叶群有福,叶群要骑车子遛腿儿,她周围的那些男人气喘吁吁,还弯不下腰呢。一句话惹恼了朱萍儿,她不称赞道善“还真会算账哩”,骂道善有眼无珠,并不是真的会看。他即使凭劳动人民一双手摸一摸,也该知道,什么床上躺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床帮是不是金子做的无关紧要,年轻才是最值钱的。她发誓就以“9.13”秘密揭开为标志,从此不再搭理道善了。道善要是不死心,还想找她,那就再过三十年再说吧。道善抹一抹小背头,给朱萍儿赔笑脸,说:
“到那时候,我就拿不动瓦刀锤啦。”
朱萍儿冷冷地发笑,说:“你还真知道愁哩。”
道善说他不是害愁,他是着急,等不得那么久。
朱萍儿大大方方给他出主意,说:“你去找个老的就行啦。”再就不理他了。
大批判继续引向深入。杜炳成一个人的嘎斯灯火力不够,批判的武器操到嘴上,人人开战。于大军再一次成为战斗总指挥,像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发射火箭到西昌的时候一样,威风凛凛。他不准许一个人脱离战斗。下台的党支部书记杜邦不再发起淘金竞赛,连正常的上下班都不敢坚持。杜邦试试探探,想恢复正常生产,于大军问他,着急什么?杜邦不敢把他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他要是说急着盖起大屋子开会,以便他“结合进去”,就怕于大军逼问他,是不是妄图接班,把他当成大批判现实的靶子。于大军一心指挥战斗,学技术的事情自然顾不上了。朱金斗稍稍放心,不再用皮带油洗手,金簸子里的金子漂不起来,他的心也不用指望能像金子一样沉下去。每一次批判,于大军都点着名叫他先发言。朱金斗精于技术,能用两根鼓槌指挥别人打锣鼓,擅长用手发言。他一辈子没当过干部,从来没在开会的时候讲话,开会的大屋子盖起来,也与他无缘。于大军叫他发言,无异于难为他。他伸出一根指头,微微发抖,越抖越快,越抖越狠,涨红脸憋出一句:
“这是叛国投敌啊!”
半天再无下文。
于大军催促他:“深入点儿,深入点儿!”
朱金斗憋半天,再说一遍:“这是叛国投敌啊!”
美人儿朱萍儿呼一句口号,帮她叔叔解围,声音又尖又细,像老两用细嗓唱歌:“打倒卖国贼****!”
她觉得不解气,再呼一句:“打倒大破鞋叶群!”
胡刚胃痛,凄厉的惨叫也在这时传过来,战场的气氛更加紧张,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