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不测,我惟有为他戴孝而已!”
可怜的李圣翰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郑成功给父亲写信:
“我家本起自草莽,玩法聚众,朝廷不加诛,更赐爵命。至于今上,宠荣迭承,阖门封拜,以儿之不肖,赐国姓,掌玉牒,畀印剑,亲若肺腑。即糜躯粉骨,岂足上报哉?今既不能匡君于难,至宗社堕地,何忍背恩求生,反颜他事乎?大人不顾大义,不念宗祠,投身虎口,事未可知。赵武、伍员之事,古人每图其大者。唯大人努力自爱,勿以成功为念。”
这是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教父篇”。可惜郑芝龙决心“投身虎口”。他那一个日本女人,真的不愧是“性情刚烈”。郑芝龙望风而降,伊川氏拒不同行。清兵攻入南安,郑氏族人纷纷逃离,伊川氏“手持剑不肯离”。清军入门之际,这个女人毅然拔剑剖腹自杀。
郑成功闻讯,痛不欲生,匆匆赶回南安,料理了母亲的后事。用黄金铸造了一尊母亲的坐像,再三礼拜,然后说道:“从今天开始,儿子投笔从戎了!”他把平日里所穿的儒服,都拿到了南安孔庙,在孔子像前焚烧。面对先师塑像说道:“昔为孺子,今为孤臣。谨谢儒服,唯先师昭鉴。”
再拜而去的时候,仰天唏嘘:“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螳臂之力,纵横大敌,实在力不从心。”
他起兵的时候只有九十人,但是很快就聚合了数千人,并且有很强的战斗力。那些当年的海盗,在大海上自由自在惯了,锻炼了他们的野性和血性,郑芝龙卖身投靠了,他们群龙无首,现在少帅举旗,他们就蜂拥而至。很快就成了东南沿海抗清的中坚力量。
顺治亲政不久,他们就围攻南京,惹得大闹“出家”的顺治要“御驾亲征”。
郑成功的抗清斗争与顺治的统治相始终,一直是顺治的一块心病。
三
与此同时,在中国的大西南,也是“战鼓催,风雷急”。
由于农民起义军的加入,那里存在了一个抗清时间最长的桂王政权。也与顺治的统治相始终。
顺治二年,李自成死于九宫山,部下刘体仁、郝摇旗流窜湖南。距长沙只有百余里。他们是来投奔湖南巡抚何腾蛟的,但是城里的人不了解他们的来意,都十分紧张。长沙知府派出了一千人的侦察队伍,对方以为是来迎敌,五万人一齐放箭,一千人一个不剩。
这时,何腾蛟烦了思索:清兵入关,屠杀成性,已经导致了天下人心向背的变化。李自成一死,余部群龙无首,众多的人马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呢?于是他召见了部下章旷、万大鹏,说道:“现在贼兵五万余众已薄孤城,我观他们的动静,似有来投诚的意图。现在天下巨变,中国的传统文化就大显伟力了。炎黄子孙都会以社稷宗庙为重,‘贼’就很可能化作‘友’。你们俩如此这般地前去招抚。”
两人就骑马走了一百里,来到湘阴。郝摇旗他们见只有两骑,就放心大胆地接纳了他俩。迎进了演武场,摆上了酒席,两人概不答话,只是一味豪饮,一副江湖好汉的派头,惹得郝摇旗大叫“痛快”。
酒足饭饱之后,郝摇旗才问两人的来意,万大鹏说:“湘阴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了,不足以容纳大军。所以何督师派我来请你们移师长沙。”说罢,拿出了何腾蛟的手书:“公等归朝,誓永保富贵!”
官吏的承诺原不足信,但是,现在是一个封疆大吏甘冒“勾结闯贼”的风险,不能不信。郝摇旗大喜,就率众进了长沙。
何腾蛟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宴饮甚欢”。命部卒三万驰射,军容整齐,旌旗蔽天。郝摇旗当然明白主帅的意思,这是另一种开诚布公。他大喜,就召集同党袁宗第、蔺养成、罗巾才、牛有勇等“一齐来归”。队伍骤然增加到十几万人,声威大振。
不久,李自成的部将李锦、高必正拥众数十万进逼常德。这两个人却非同小可,一个是李自成的养子,一个是李自成的妻弟。怎么办?伺腾蛟的政策不变,堵胤锡去招抚。
好一个高夫人,深明大义,对李锦说:“你想当无赖贼呢,还是想当大将军?”
李锦诧异:“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当贼,就什么也甭说了。但是我希望你以身许国,诚心爱民,受主将节制,有死无二。”
这样,数十万大军就到荆州布防了。
何腾蛟听说李锦跋扈,就特地到他的营地巡查,不过不是检阅部队,而是请见高夫人。堂堂巡抚大人居然对着一个“贼首夫人”一拜再拜,执礼甚恭。高夫人那个感动啊,就甭提了,一再嘱咐儿子,不能忘了何公,不能忘了国家。
何腾蛟很自信,中国的传统文化讲究忠孝一体,家国同在的。他有办法让李自成的“数十万众悉归腾蛟”。
顺治三年,桂王朱由榔监国,年号永历,更成为南方抗清斗争的旗帜,除了李自成的余部之外,张献忠的四员名将李定国、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也都加入了抗清的行列。顺治六年,何腾蛟英勇就义之后,都团结在桂王政权下,奄有南方七省之地,遂成燎原之势。
在这种情势之下,不得不起用“职业刽子手”孔有德了。
这个孔有德已经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板凳”,在那里自怨自叹。作为最早的降臣,他最不怕论资排辈。当初投奔了皇太极,用孙元化的红衣大炮为皇太极攻城略地,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他只是一个“马弁”,不懂得政治。洪承畴降清之后,众多的降臣勾心斗角,各抱各的粗腿。他靠不上皇太极,就傍上了多尔衮。这真是一件万幸的事,皇太极不明不白地“暴卒”了。他跟着多尔衮南征北讨,先是追打李自成,继而平江南,剿灭福王、唐王、鲁王等南明政权。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开国元勋,他在朝廷上不说一言九鼎,也说无人敢驳。然而,他的靠山多尔衮也不明不白地“暴卒”了,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让人难以置信而又啼笑皆非。
顺治亲政的第一道诏书是追封多尔衮,但是用不了多久,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就上书控告多尔衮“谋篡大位”、“独揽威权”。顺治“暴其罪,削其爵,籍其家”,把他的财产全部充公。是的,当了八年的摄政王,把国库弄得只剩下20万两银子,不找他算帐找谁去?
名正言顺的株连开始了。孔有德岌岌自危。谁不将他视为“多尔衮的党羽”?他自己也觉得是“最大的嫌犯”。甭说那个洪承畴还从来跟他不对付!这次顺治亲政,如此大事都没有跟他打打招呼,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他已经成为人家案板上的羔羊,等待着人家宰割。
这是令他“大呼冤枉”的!他只是一个“马弁”。除了冲冲杀杀,真是一无所知。他是一个“职业军人”。靠着冲冲杀杀才可能当上“军头”,才可能体现“军头的价值”。不能冲冲杀杀了,他就百无聊赖,唯有倚红偎翠,醉生梦死。他的主子很了解这一点,给他很高的俸禄,让他有条件远离政治,只沉浸在物欲的享受中。孔有德十分习惯这种“动物化生存”,穷奢极欲,却无所用心。所以他跟所有的和平年代的职业军人一样,都是用来作威吓民众的象征,所谓“养兵千日”只是用高官厚禄豢养着“不长脑袋”的“大头兵”而已。没有政变,大家相安,人家不让他去掺和,他也不去掺和权力斗争。可发生政变了,权力就要“再分配”,他就存在了一个“他是谁的人”的问题。太平不下去了。
他惶惶然若丧家之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灭顶之灾。那种岁月真不是人过的,坐,如坐针毡;卧,心烦意乱。前途未卜,提心吊胆,苦熬岁月,度日如年。
现在好了,南方烽烟迭起,又用得着他去冲冲杀杀了。他就立即身价百倍,让他统帅大军杀奔两广来了。
不过他心里有数,毕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汉奸”了,知道他的主子对他的信任毕竟是有限度的。女儿为什么要进宫当什么“冒牌公主”?还不是“变相人质”!但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只能怅然若失地离京南下。
但是,一到前线,他就一改萎靡不振的“京官面孔”,显示出“封疆军头”的狰狞本色,发挥了“制造惨案”的惯技,不怕屠刀卷刃,在一次惨案里,竞连续杀了647人,血流成河而眉头不皱。
所有的统治者都迷信暴力,以为把人民置于血泊中,人民就会喊他万岁。殊不知,鲜血既能威吓人民,然而,“顺民”都当不成了,焉能不反?
于是,异常骁勇的战将孔有德亲手“制造”了西南抗清的大好形势。顺治九年,孙可望、李定国从南宁把颠沛流离的桂王迎进了贵州安隆,刘文秀围成都,杀清都统两人,大败吴三桂于四川,收复了四川的大部分。接着,李定国发动了桂林、衡宝之役,连取沅州、靖州、武岗、桂林、柳州、梧州等地,杀了敬谨亲王、定远大将军尼堪,还有一个“定南王”孔有德。
此刻,孔有德被团团围在了府衙之中,孤家寡人,走投无路,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狠狠地咬什么东西一口。他已经命人架起了木材,倒上了脂油,准备将自己“尽付丙丁”了。
直到临死,他也不明白这种局面是怎么造成的?他的庞大的卫队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就听见呐喊声排山倒海?
可怜的“定南王”实在是“只知纵欲”太久了,身边已经没有了亲信。当年鞍前马后的,都有汗马功劳,即使没有,也有朝夕相处的感情,所以统统提拔走了,后来的,本来就是奔着“提拔”来的,可惜职位有限,欲壑难填。怨艾之心,在所难免。况且,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得住边疆的“瘴疠之气”?一向作威作福,只见过百姓驯服如羊,那见过民愤似虎?百姓一声呐喊,他们就屁滚尿流。孔有德未能与时俱进,只能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