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弘光皇帝不敢处死太子,因为在南京城内已经流传着弘光朝廷“欲绝先帝血脉”的大量物议,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弘光有所畏惧,尽管绝对不肯承认太子的真实性,但是暂时又不敢杀人灭口。
太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南明******的危机,果然“天下大乱”了。
二
“政治魔术”有一个特色,就是在权力遭到挑战的时候,必须制造事端。制造事端的借口内乱外患皆可,但是运用起来,幻妙无穷。南明******的“历史表演”非常精彩,很是一面镜子。按说,那时的外患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了,连首都都被异族占领了,只剩下了半壁江山。这是一个绝大的事端哪!弘光却不用。因为制造事端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手中的权力,真的用“保家卫国”的“理念”让举国“同仇敌忾”的话,固然可以转移天下的注意力,达到巩固江山的目的。然而以后呢?就箕是继续当皇帝,可在这个过程中培养起来的大是大非、社会正气,他受得了吗?那些正人君子必然会在朝廷上说三道四,他和他的大臣们还能为所欲为吗?如果不能为所欲为,那还要权力干什么?所以,弘光皇帝卑就“亲自”指定了“外交政策”,就是建立“战略伙伴关系”。
在刚刚建立了新政权之初就派出了一个外交使团,企图与大清国谈判,两国“划江而治”,重演南北朝的故事。这种事实上的“外交承认”多尔衮并不买帐,只是因为一时兵力抽不出来,才暂时没有杀了北符的使节而已。那个莱阳人氏左懋第在宾馆里坐了好长时间的“冷板凳”,也没见着摄政王,连洪承畴也没有见到。
南明******只能在“内乱”上打开缺口。这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子事件”直接引发了南明王朝的政治危机。
南宁侯左良玉自汉阳起兵,杀气腾腾,要来南京“清君侧”了。
“崇祯太子,七载储君,确有证据,今乃付之幽囚,天下人人共愤。”理由何其光明正大!
这个左良玉可不得了!他当时驻守在长江中游武汉一带,号称有百万大军。下游四镇的兵力加在一起也绝对不堪一击。
当然,百万大军的说法有些浮夸,但是确实势力非同一般。需要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明末著名的骁将。
左良玉,字昆山,临清人。少孤,不知其母姓,目不识丁却骁勇异常,在辽东与后金作战时,得到了时任兵部侍郎的侯恂的赏识,被荐为副将。
后来,主要的军旅生涯却是与流寇厮杀,特别是与张献忠反复搏斗,屡战屡败,然而又屡败屡战,终于羽翼丰满了。他是靠着农民起义军的鲜血染红乌纱帽的,深知自己在朝廷的眼里,始终都是个“戴罪立功”的角色,所以,他很注意保存实力。崇祯十三年春,他被重新起用。在玛瑙山一仗中大获全胜,连张献忠的众多妻妾都作了俘虏。这时,如果乘胜追击的话,生擒张献忠真是易如反掌。张献忠派出了亲信****利对左良玉说:“献忠在,你才被朝廷看重。你的部队多杀掠,你的上司早就对你猜忌多端了,如果没有张献忠的话,你很快就会灭亡。”这左良玉立即心动,不再追击,以致后来张献忠卷土重来,再成燎原大火,把一个武汉三镇焚烧殆尽。
福王立,晋左良玉为侯,荫一子为锦衣卫正千户,目的就是笼络他作为“南都的屏蔽”。这时,他实有兵力八十万,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卒,每春秋策马武昌诸山,一山旗帜一色,山谷为满,马足动地,声音如雷,数里可闻。
马士英们心惊胆寒:这简直就是“示威”嘛!他们就采取了“阴招儿”:明明知道三镇无粮,原有的粮仓早就被难民劫掠一空,地方官筹粮需要他们下钧旨,他们却偏偏装聋作哑:“你不是能抢吗?看你怎么带饥饿的大兵?”
所以,左良玉的起兵造反名义上是“清君侧”,好像他对皇上无限忠诚似的,其实也只是官逼“兵”反。左良玉要到富庶地区“就粮”。他早就对“中央”刁难不耐烦了,现在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南京立即陷于****之中,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冒出来那么多的“反对派”,有真的,也有假的。但是不管真假,都是一律的慷慨激昂。大局即将变动,人人争捞“稻草”,知识分子尤其敏感,焉能不闻风而动?有一个叫孔昭的就跳了出来:“我要跟朱由崧辩论,他的践祚是名正言顺的吗?”
曾几何时,就是这个孔昭争着往朝班里挤,累得满头大汗,好容易才靠着舔马士英的屁股,弄了个一官半职,现在有了风吹草动,他就嫌官小了。公开的牢骚成了未来的政治资本。
当然,也有很多人是真实的“反对派”,这里面的中坚力量是复社诸君子。他们早就对马士英、阮大铖之流的倒行逆施非常不满了,这时候就集会结社,出版著作,抨击时政,显得十分活跃。复社新形成的领袖吴次尾和陈定生,充分利用物议沸腾的局面,要真的为天下“以正视听”了。其中有一个叫黄宗羲的,很有号召力。
黄宗羲,是明末三大思想家之一。在中国的历史上,从秦始皇以后最缺少的就是思想家。像黄宗羲就更是凤毛麟角。当时他还只是一个热血青年,其父是著名的东林党人黄尊素,死于魏忠贤的党徒之手。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审讯阉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阉党余孽以及余孽的余孽,众矣!这似乎也是一种中国特色:任何一场政治斗争都是要翻飓风的,否则怎么会有滔天的巨浪?飓风会裹胁许多人,巨浪会吞噬很多人。作为风浪的副产品,就是会产生一大群“政治扒手”。他们人格下作,本事平庸,如果没有风浪为他们提供投机市场,是绝对不会飞黄腾达的。所以他们就非常珍惜这种机遇,“往往比主子更严厉”,在风浪中得心应手,扶摇直上。然而,一旦风平浪静了,他们往往消失得很快,甚至改头换面,令被吞噬着的后人想报仇都找不到冤头债主。由上面发起的风浪尤甚,会有众多的条条框框,或者很多的新兴说法来为“政治扒手”们开脱,所以,人们对“政治风浪”趋之若骛,而且争当“政治扒手”。
黄尊素是冤案,当然要平反昭雪。于是就有一个装模作样的审判。黄宗羲闻讯赶到了,二话没说,掏出袖里的利锥,当场就要了那个阉党余孽的命。全场大惊,连主审官都瞠目结舌。黄宗羲侃侃而谈:“此人死有余辜,乃天下共识。他们当年迫害东林党人,又何尝要经过什么程序?先哲不是说过吗,‘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是为天下除害!”说着,他就割下了仇人的头,提了去祭祀父亲了。
黄宗羲令天下的“政治扒手”们畏惧。
马阮之类归根结底是不怕舆论的,“笑骂任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他们怕的是“军头造反”,枪杆子才是致他们于死地的。果然,江北的黄得功、刘良佐公开表态了,要求善待太子。这无疑是与左良玉“沆瀣一气”,宣布京城的西大门已经洞开,准备迎接左良玉的大军。
真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这种形势下,原来对立的两方头面人物都非常难过。马阮之流自不待说,惶惶不可终日,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投无路。马士英正准备如何使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抛出阮大铖来以平息民愤。他们的日子着实不好过了。
问题是钱牧斋。他后悔得不可名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也成了“臭****”。一把年纪了,还做此等蠢事!简直是白活了。
他忝着个老脸去讨好复社故人。甭说,那个风流绝代的如夫人又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岂料!又一个风云突变!
天不灭明,那左良玉走到江西,突然得了大病,“吐血斗余”一命呜呼。部下早已啼饥号寒,这时就作鸟兽散。
漫天的乌云都散了,马阮们“有惊无险”。
阮大铖最怕遭“二茬罪”,却偏偏喜欢让他人遭“二茬罪”。他是个“政治人物”,向来是“嗜血成性”的。在他“韬晦”的岁月里,已经被东林党人及其余孽们窝囊了太久太久了,早就恨得咬牙切齿,愤愤地想报复了。是的!你们这些东林党人天生就是活该挨整的,谁叫你们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事儿都要大发一通议论?天下的事是让你们多嘴的吗?你们硬要多嘴,就活该掉脑袋!你们的子孙有什么可以发怨气的?可好!怨气竟然发泄到了我的头上,我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度日如年,熬过了苦难岁月,迎来了我的春天,该报复了,早该报复了!马相老是压着说“时机未到”,“时机未到”,等待“秋后算账”。可好,秋天未到,寒冬先至,一场寒流差点把人吓死。现在,“金色的秋天”来了!无论如何不能再等待了。他面孔狰狞,声嘶力竭,多次喊叫:“********。”一个几乎被忘掉的老家伙突然成了耀眼的“政治明星”,从后台走向了前台,凶猛得不可名状。
按照“政治戏法”的惯例,首先要制造气氛——足以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恐怖的气氛,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阮大人坐在轿里,瞥见街头贴着一张广告,上面有“复社”的字样,立即喝令:“停轿!”轿刚停稳,他又指着那广告下令:“揭来我看!”
长班立即揭来,战战兢兢地呈了上去。阮大人不看,只说:“什么广告?读来我听。”
长班并不识字,随从马上接了过去,读道:“《复社文开》,陈定生、吴次尾编选。”阮大人立即勃然大怒:“反了,反了!这复社乃东林余孽,是地地道道的乱党。哪个坊官竞有如此斗胆,居然敢印行他们的著作?立即把坊官给我抓来!”
随从颇为作难,这抓人的事毕竟是七品县令打发衙役去干的事,怎么能教朝廷大员亲自动手?他就赶紧招呼县令。
县令来了,一听说是让他抓人,马上谄媚地说:“卑职是极会拿人的,大人尽管放心。说拿哪个就拿哪个!”。
然而,阮大人却是要他拿逆党:“这坊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逆党!竟然敢通同复社的大小头目出什么《文开》!分明是要挑唆一般恶少反对朝廷。这种乱党还不快抓,等待什么?”
县令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就说:“《文开》是乡会房墨,每年科场之后都要出一部的——”
“胡说!”阮大人喝断了县令,“只这刻印《复社文开》一事,就是犯法不小。眼下访拿逆党,朝廷功令森严。你容他们选书,还敢利口狡辩,难道不想活了吗?”
吓得县令立即“扑通!”一声跪下了,浑身筛糠,连连地说:“不该小人的事,访拿逆党是镇抚司的专职。小人人轻权微,不敢越权。”
阮大铖在内心里冷哂:“又一个‘趁火打劫’的,借机捞个一官半职的。好吧,我成全你!”
于是他宽宏大量地说:“你站起来吧!听我说话。我奉圣上的旨意,给你这个权力。不过你要听明白了,这是一个钦定的御案!有关人犯一个都不准走脱了。”
县令一听,“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谢大人的不杀之恩!卑职一定竭尽全力,编织天网,对一干人犯,务求一网打尽。决不苟且!”
“子日,听其言而观其行,我将看你的表现。朝廷自会论功行赏的。”
阮大人说完了,又语含威胁地补充了一句:“抓错了,你看着办;放跑了,我看着办!”
这很可能是“超级政治”的真谛之一,即所谓“治”与“乱”的辩证法。他们得到权力之后,当然谋求“大治”以求长治久安。但是,如果受到威胁,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包括挥舞屠刀;如果遭到挑战,那最大的法宝就是制造混乱,在混乱中利用各式各样的“痞子”,从官场老朽到无知娃娃,不动声色地或者大张旗鼓地排除异己,屠杀政敌。最后,“大乱”达到“大治”,天下永恒姓朱。
欲达此目的,必须首先破坏法制,哪怕是自己竭精殚虑建立起来的全部法统,更甭说是祖宗传下来的所谓典章制度了。这是因为那些货色都是讲“治”不讲“乱”的。甚至是专门“治乱”的。首先要砸烂它们,然后才有可能实施辩证法。“官场文化”实在是玄妙无穷呀!
三
任何一种政治都是一个“系统工程”,他们都要打造一个“政治产业链”。只不过“链条”的长短因时而异。按照鲁迅的说法,中国人只有“作稳了奴隶”和“作不稳奴隶”的两种时代。在前一种时代,几乎所有的“奴隶”都表现为一种“政治冷淡”:“谁当官我都是该在哪儿打水还在哪儿打水。你们选个驴,我听叫唤;你们选个狗,我听汪汪。”所有的官,在百姓看来,是“爷俩比****——一个**样”。
“官场文化”是绝对封闭的。别看几乎所有的帝王将相都摆出一副“天下为公”的面孔来,连那个崇祯皇帝在吊死煤山前写的那个衣带诏书上都念念不忘他的“民”;但是,天地良心,除了这一时刻,他什么时候想到了百姓?几乎所有的文人都要装出来一副“为民请命”的姿态来,但是,皇天在上,他们哪一个不是“官场文化”的“应声虫”?如果不是当高级的或者是低级的“马屁精”,又怎么能当得成所谓的权威?他们绝不肯当民间那些“陋儒”,只能言不由衷。所以,一涉官场,就是绝对的虚假。虚假是官场文化的基本特征。不过既然“作稳了奴隶”,就跟“政府”无关了,所谓“缴上皇粮不怕官”,“政府”那“产业链”就缩小到了只有公开的部分,庞大的官僚机构再大,也是有法可依,所以才社会安宁。明代多了一个网络,就是庞大的特务统治,确实无孔不入,连官员的“私房话”皇帝都了若指掌。可以说官员的“阴私”都“国有化”了。然而,“作稳了奴隶”的普通百姓依然无动于衷,官府的事,与咱老百姓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