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圆如愿以偿,就越发撒娇作痴:“听说陛下好久不近女色了,何必把自己累得那么憔悴?陛下如此亲政,都是那般臣子生生累了陛下。”
这一次撒娇可不得了。按说陈圆圆是犯了大忌,罪不容诛,因为按照“祖训”,皇宫的女人是不能参政的、更不容许如此肆无忌惮地非议大臣;但是此刻崇祯皇帝却认为自己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红颜知己”。“说的实在是太对了!这么多年来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块垒,让这女人的樱桃小口,轻轻一句就一下子点成了万种柔情。这女人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忽然有了跟这女人谈谈心的冲动。是啊!在森严的皇宫里他是多么寂寞,多么孤独。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人人对他都要仰视。他在金銮殿上自然要端着架子,处处要显示帝王的威仪,可在私下里呢,也没有一个亲人。权力走向了顶峰,成了极权,他也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天下事不如意者常八九,他现在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十”,又是“流寇”,又是“边患”,弄的他焦头烂额。他有无穷无尽的苦闷,无间无歇的焦躁,然而又能对谁倾诉?对身边的大臣吗?他正绝对地信不过他们呀!眼前这个刚刚进宫的丽人,小少年纪倒是一言中的,说出了他的心中款曲:“可不是吗?群臣之中但凡有一个不是草包的,我又何必事必躬亲?”于是他就很想跟怀中的尤物说一说心里话了。
“我对你说,天子是天下最苦最累的人啊!你是不是不信?他要治理天下,可天下又这么大,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活不过来,只好依靠他的臣子。打个比方说,他要‘坐轿子’,就得有‘抬轿子’的。然而,‘坐轿子’的与‘抬轿子’的,归根结底毕竟是两个心眼儿,轿夫喜欢主子越轻越好,顶好没有一点分量。可这行吗?天子必须权重,决不能大权旁落。甭说那些居心叵测想取而代之的奸臣贼子,就是那些货真价实的忠贞不二的忠臣良将,他们哪一个跟我一个心眼儿?他们要千方百计揣摩我的心理,投我之所好,目的仅仅在于保住他的乌纱帽,或者再加大一些。”
“那你就给他们一些嘛!”陈圆圆艳笑起来,“你这里的乌纱帽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是怎么说?朝廷命官那能那么随便?都是要经历‘十年寒窗苦,’,‘乡试’、‘殿试’一步步选拔来的呀!”
“皇上果真相信吗?”
“怎么?这还有什么问题吗?哪个官吏胆敢违反祖制?”
“‘祖制’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那个裸体活泼泼地说,“皇上试想,那些真的苦读寒窗十年的,还不个个都是书呆子?能得到一个乌纱帽的,哪一个不是刁钻油滑之徒?”
一向刚愎自用的皇帝此刻变得谦逊异常,他洗耳恭听一个烟花娼妓的谆谆教导,真的像一个受了启发的小学生,恍然大悟了。
“你说的不错。乌纱帽这个东西很怪,戴着合适的人几乎没有,要么太小,他要揣摩我的心思把它掼掉;要么太大,左右逛荡,这一逛荡就遮住了眼,目中无人犹可说也,到了无君无父的地步,那就连我也有灭顶之灾。”
陈圆圆莫名其妙地瞪大美丽的眼睛,凝视君王,她感到十分新鲜。
“所以,”崇祯皇帝继续说下去,“我无论如何不能让臣子猜得到我的真实想法。我得让他们觉得我不可琢磨。双方就像捉迷藏一样,斗智斗勇,不过他们是一群,而我就一个。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我怎么能不累?”
陈圆圆无限爱怜地望着崇祯,把自己裸露的身子往君王的怀里靠了靠,无限温柔地说:“真想不到贵为天子,还有如此难处。”
“可不是吗?他得变着法儿,不让臣子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才能牢牢地控制住他们;如果翻过来,我的真实想法被他们控制,那我就只能变成傀儡,让别人当成‘猴儿’耍了。”
“你真是一个英明的君主。”陈圆圆由衷地赞扬道,“跟你相比,所有的人都是被你耍的‘猴’,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也许就是这个“玩”字提醒了崇祯皇帝,让他突然发现怀中抱着的竟是一个女子;也许因为那甜甜柔柔的吴语软润,使他觉得这个女子格外妩媚,他立即栓不住心猿意马了。他立即变换身份,从帝王变成了男人。
然而,当他的流着口水的嘴巴刚刚叼住丽人乳峰的时候,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敬事房太监”(掌管皇帝****的长官)破例得未喊“到时候了!”就冲了进来,报告了一个天塌地陷的消息——
洪承畴已经降清!
崇祯皇帝立即大惊失色,他一下子就从那迷人的裸体上跳下来。气急败坏地喊:“立即宣旨,取消‘御祭’!活灭这洪逆的九族!”
许多人赶来了,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他们胆怯地望着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完全不顾皇上的礼仪,就那么赤身裸体的在众人面前焦虑地走来走去。这时他瞥见了已经完全陷于恐惧的陈圆圆。
陈圆圆无所适从,只好对着君王嫣然一笑。
这一笑,笑得太不是时候了。可怜的秦淮名妓呀!她只记得皇帝的金口玉牙,忘记了皇帝的喜怒无常。此刻她那美妙绝顶的玉体已经变成了一堆令他厌恶的白布,他的柔情蜜意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的媚笑只能像一条导火索,点燃他的无名火。
“都是你这颗‘丧门星’!滚!马上给我滚!”
陈圆圆吓得浑身发抖,盈盈欲泪,敬事房太监望着一对肉光闪烁的男女,再看看手中那专门记录皇帝****的《起居注》,茫然不知所措。
崇祯皇帝越发大怒了:“那上面永远不会有这个贱人的名字,你们都给我滚!滚!”
可怜陈圆圆终于没有得到皇帝雨露的庇护,还是被送回了田府,落进了色狼的魔爪。
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命运呢?
二
“洪承畴降清”为什么会引得崇祯皇帝如此气急败坏呢?因为这牵涉着决定明王朝命运的“松锦之役”。“松”指松山;“锦”指锦州。锦州号称是“东北的大门”,松山在锦州城南十八里,是东北通向关内的战略要地。
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习惯上都称之为“满清”,是指他们的祖先是满族人,原来生活在东北的大森林里,过着游牧生活。自从努尔哈赤当了头领,渐渐强大起来,到了他的儿子皇太极就越发强大到要一口吞掉中原的地步了。因而构成了令崇祯皇帝焦头烂额的“边患”。
皇太极志在进军中原,占领全国,那就必须首先占领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这里是所谓的“锁钥之地”,大明王朝的“咽喉”。其形势十分险要,右边是崇山峻岭,左边是汪洋大海。这且不说,关外还有四座城池拱卫着,这四座城池是:锦州、松山、杏山和大凌河。不攻克这四座城,就休想打开山海关,进军中原就只能是空喊。
皇太极朝思暮想,一心要扫平四镇,却遇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就是明军的守将袁崇焕。这个袁崇焕治军有方。英勇善战,又极富韬略,令皇太极一筹莫展。皇太极与之交锋,袁崇焕所向披靡;皇太极与之斗智,想充分发挥马队的优势,绕过松山突袭北京,以让明军顾此失彼,拉开战场缝隙,他好趁机离间明朝君臣,岂料他的马队刚刚望见北京城外的德胜门,就被埋伏在那里的袁崇焕打的落花流水。这个袁崇焕简直就料敌如神,皇太极觉得自己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几乎绝望了,准备随时撤军。
这时,那一大群投降的明朝官吏给他壮了胆。这些降官太了解大明王朝了。不但了解它的主子崇祯皇帝刚愎多疑,而且了解到明王朝的君臣关系是靠大大小小的“特务”连结在一起的。那些总督、总兵,表面上军权在握,实际上每个军队都有一个“监军”,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谁都又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而且很怕他们在干什么。这就很好,很好!给了他施展“反间计”的良好机会,历史已经证明,“反间计”屡试不败,但哪一次也没有明代的这一次那么登峰造极。皇太极在战场上用“反间计”不能售其奸;在官场上却高奏了凯歌。他略使小计,就令崇祯皇帝自毁长城,冤杀了袁崇焕,皇太极要长驱直入了。
从此以后,大明抵御满清犯边的战斗真的是艰难得不可名状,每战必败,损兵折将。尽管崇祯皇帝把大量的军队源源不断地派往了松山,然而松山战败的噩耗还是连连不断地惊吓他那疲敝的神经。无可奈何,他把三边总督洪承畴调任蓟辽总督,希冀挽回危局。
洪承畴何许人也?他1593年生在福建南安。这一年是万历二十一年,从这一年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党争”带来了明王朝的急剧衰落,可以说他成长在一个“党争”的时代,却高中了进士。这当然是他苦读寒窗的结果,但更多的因素却是两派竞争的结果。然而他决不是“东林党”,所以在天启年间不曾遭遇到严酷的迫害,因而在崇祯年间也就没有那耀眼的“光环”可以义愤填膺,成为夺目的“政治明星”;他也决不去投奔魏忠贤,所以清查“阉党”的声势无论如何浩大也波及不到他。他是绝顶聪明的“精细人”,对孔老夫子的教导确实是心领神会,实践得炉火纯青。凡事皆取“中庸之道”,决不当“出头的椽子”,只求“无灾无难到公卿”。他性格异常孤僻,对人绝对冷酷,有一个人迹罕至的绝密书斋,那书斋里竟然挂着他手书的打油诗:
仕途钻营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奉。
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只说精忠。
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大家赞赏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
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
流芳身后史无穷,不谥文忠,也谥文恭。
这种类似调侃的文字怎么可能挂在一向严谨得不可名状的孔孟之徒的书斋里?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是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标本呀!然而,这才是洪承畴!
也许是乱世出英雄吧,阴差阳错,竟把他打造成了一个“军事明星”。还是在陕西三边总督任上,他镇压流寇李自成,居然打了一场胜仗,让那“闯将”(当时还未能称王)落荒而逃。这种功勋是不能“一味谦恭”的,他一反常态,作足了文章。于是,他的声名雀起,成了一代名将。众人吹捧他的“文韬武略”简直到了孙武再世的程度。
崇祯皇帝召见了他,说了一些“临危授命”之类劝勉的话。洪承畴真的感激涕零!是的,区区一个总兵竟蒙皇帝召见,这是破天荒的事。皇上还把他视为“知己”,肯于把边境的真相告诉他,这种知遇之恩,真令他下决心粉身碎骨来予以报答。这个时候,洪承畴又成了读书人,三纲五常、君君臣臣那一套又完全主宰了他。
前方的战事已经非常吃紧,大凌河已于崇德三年(1638)十月被攻克,夷成了平地。现在仅仅因为对方作了点人事调整,才给了明王朝一点喘息之机。
1629年—l639年这十年间发生的大事真的充满了戏剧性。对满清来说真是喜事成串:l629年,皇太极兵不血刃拔除了袁崇焕这个眼中钉,令大明王朝的国门洞开,山海关的屏障松山已经指日可下。l630年,他亲自率领数万大军要一举拿下这座所城,不料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死了2000多人竟未能攻克,原因就是没有大炮,用弓箭对大炮难以取胜。正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恰似瞌睡了就来了枕头。大明王朝的叛将孔有德在1633年带着“红衣大炮”来降。l636年,确立了“大清”国号,从此女真人建立的“后金”变成了历史名词;而大清帝国却要入主中原,建立百年基业了。l638年皇太极又喜得贵子,后来成为顺治皇帝的福临降生。大清帝国上上下下真是喜气洋洋。
好事成了串,也有副作用。l640年三月,皇太极命他的弟弟多尔衮屯田义州,准备粮草,六月,任命多尔衮为进军锦州的统帅。多尔衮却在锦城外30里处驻扎了起来,并且允许他的士兵轮流回家。
这是极其反常的,又是极其正常的,还是假公济私的。因为他太思念小福临,还有他那年轻而又美丽的母亲孝庄了。他也是个战士,更重要的是,他也是个男人。他也可以“轮流回家”。
皇太极得知之后,龙颜大怒,立即下令:将多尔衮贬为多罗郡王,罚银万两。为了遮人耳目,其他围锦的将领,如阿尔泰、杜度也都受到株连,被贬官、降职、罚款。多尔衮的职务被济尔哈朗代替。
就是这一变动,为明王朝赢得了苟延残喘的一线生机。
济尔哈朗在锦州四周“深挖壕”,把一个锦州围了个水桶一般。他派出使臣招降锦州守将祖大寿:“蒙古人都投降了,你还不赶快投降吗?”祖大寿深恐自己寡不敌众,就急急向洪承畴求援。
洪承畴立即率领八府总兵13万大军,星夜驰援,五月到达了宁远与锦州之间。
毕竟是一员宿将,稍一接触,就令多尔衮难以招架,他的将领三死二降。明朝朝野一片欢腾,崇祯皇帝高枕无忧了。
这时,被围在锦州城里的祖大寿传语洪承畴“千万不可轻易出战”。洪承畴哑然失笑:“这还用你嘱咐吗?夷奴雕虫小技焉能骗过我的法眼?我用此小胜以壮军威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