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长衣飘飘,挺拔俊逸,乍望之下,顿觉一种逼人的高雅气质透空而来,令人望而生慕,细观此人面如冠玉,脸如刀削,一双星目,湛然有神,一身蓝白相配的丝袍极为赏心悦目,宛似出自大秋极富盛名的宛州针剪,甚是修身合体。
“你年岁不算太大,却有一颗太狠的心,”男子面色澹静,说话犹似清风细雨,可忽然间双眸蕴霜,满面冰寒,紧盯楚盎,转腔叱喝道:“我已让你住手在先,你犹逞虎狼之残,犹不知留这稚子一条命,便是留给自己一条命么?”
男子说出这番话时,气愤之意大显,这人本是有大修养之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按捺不住,可见楚盎为恶之深。
楚盎有些不知所措,木然而立,脑子里却开始飞快转动。
男子居然也在犹豫,手握剑柄,长声叹道:“为侠存道长之义,元某今日当举此剑。”
楚盎立刻听出对方话中杀机,更不答言,转身就逃。
男子才要追击,陆小渔呜呜的哭声恰在此时又从石头上传了过来,男子顿时一怔,立刻转身迈步,快速来到了陆小渔的身边,眼观此童之形状,真可谓一见心惊,再观心碎。
男子急忙忙将可怜的孩子从石凹里抱出,并开始为他擦拭脸上及口中的泥渍和碎叶,再也不去看楚盎的离去了。
陆小渔睁开双眼,看到一个陌生却异常和善的面孔,刚想叫声叔叔,整个人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盎奔走未远,忽有人影一闪,一人持剑横在了他的前面,窥其发髻乌云,金钗玉簪,正是一个女子。
“做下了恶事,还想这着般容易地脱身么?”虽是威胁,女子的声音却有一种惑人心神的动听。
楚盎驻足横剑,定睛看去,这女子同那男子一样,也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却生得身姿款款,容颜靓丽,一身明艳宛如晓春之花,两只美目极大极亮,有若秋水一泓,冬月在天,甚是媚人。随风而曳的紫纱衣上还缀有柔藤细萝,一枝一叶都有撩人之美。
此女话虽说得不善,此刻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
看罢这女子的气势,楚盎一时间不敢从她面前直闯过去,冷声道:“你待怎样?”
“把事儿说清楚了再说,你为何要杀那个孩子,还有,那边大石下那两个男人之死又是怎么回事?”女子说起话来颇具耐心。
楚盎低下头,“嘿嘿”,“嘿嘿”,连着冷笑几声,突然间,刺棱声中拔出宝剑,身形拔动,佯向左冲,偏向右行,瞬间掠至女子身左。
女子只作浅笑,楚盎冲来时也未见她动,楚盎窃喜中以为冲破了女子的阻挡时,眼角却瞥见身前紫衫突现,一柄雪白冰洁的长剑寒光乍泄,横在颈前,一人一剑须臾间再次挡住了他。
楚盎心狠,獵火剑径直前刺,铿锵声中瞬息连刺三剑,金铁交击,三声脆响,但见剑剑刺在对方剑脊之上。
楚盎心生颓意,欲攻还逃,却听见面前的女子轻轻地咦了一声,此声大有惊奇之意。
顷刻间,獵火又送出八剑,女子却只守不攻。
突听她悠悠问道:“小子,你这獵火剑从何处得来?”
听对方一言道破獵火的名头,楚盎撤剑,楞了片刻,见对方也不攻来,方才言道:“此剑得自我师,为何有此一问?”
“休得骗我!”女子面色一沉,“此剑明明是当年夜军次帅雨日翔火之剑,何以敢说是你师父之剑?”
“你说得不错,可雨日翔火就是我的师父,何言欺骗?”楚盎言之锵锵。
女子默然片刻,突然向男子喊道:“元哥哥,你快点过来,这人是个骗子,不用非常之法,怕是难以让他说出实情来。”
“早该用点霹雳手段了,可惜对伤人之事,你我早就手生的很了。”男子一边应和,身形却如飞而至,陆小渔在他臂弯里神情萎顿。
楚盎心中大悔,暗怨自己不该在溪谷里多事,否则早已离开此地,但他心性向来刚强狠勇,虽知脱身之事可能无望,却也不惧。
男子将陆小渔递给女子,女子忙小心伸手接了,目光瞬间亮了几分光泽,显然对这孩子甚是喜欢和怜惜。男子也不急着动手,淡淡地对楚盎说道:“号角、铁弓都不见了,你只不过是一个留下清理作恶现场的人而已,告诉我们,你的同伙哪里去了?又为何要杀死这一家人?说了,死前可以少受些苦楚。”
楚盎面带痞懒,辩解道:“我不过是路过此地,你们何以认定我是杀人之人,难道是亲眼所见?至于这孩子,遭尽洪水蹂躏,心肺受创,我不杀他,他在此也是难逃一死,我杀他不过是以恶为善而已。”
女子嘿嘿冷笑,笑罢方道:“元哥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难道行善只有杀人一途,荒谬,算了,我看还是杀了的好。”
楚盎大骇,闷声道:“你们信口雌黄地说我是骗子?是无耻之人?还想杀了我,如此蛮横,难道就不怕我做鬼也不服么?”
女子抱着小童,向前一步,冷笑道:“说你是骗子,不仅是因为你如此解释戕杀小童之事,你自称是雨日翔火之徒,可我了解雨日翔火其人,他是不会收一个大秋之人为徒的,何况,我能认定你平生和他的交集只能是在秋夜大战期间,而那却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年,如此一来,他就更没有收你为徒的可能了。”
楚盎虽沉默不言,却面带不屑。
女子看了,便把这话头接着说了下去。
“秋夜大战,战事频仍,他身为次帅,万事缠身,且不说观念之间,秋夜有别,仅在情理上,他哪来的时间收你这样一个徒弟?此言你言语欺骗之事。而你心狠手毒,剑杀幼子未遂,遇阻而逃,无以言善,强要言善,此言你无耻狡诈之处。话尽至此,你可还有心有不服之处?。”
女子说话,如行云流水,滔滔而过。
楚盎气馁,垂首思索,突然,他昂起头来,狐疑地看了女子一眼,扬声道:“我虽不是雨日翔火的弟子,但我家于他实有救命之大恩,此话无虚,当年夜军围攻龙鼎门户巨城太澜,陷马坑中他身中五箭,受了极重之伤,被夜军送回南疆疗伤,下榻到我家附近的营房,可怜军医无能,雨日翔火伤情加重,垂垂待死,幸好他们容我爹爹探看,我爹爹穷尽一生的本事,替他剜腐肉,敷良药,一十七日,由死返生,雨日翔火对我爹爹感恩戴德,这才肯对我口授剑法,我与他虽无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实。”
女子抱着陆小渔,双眸却一直盯着楚盎的眼神,听楚盎说到这里,突然说:“这么说来,你本是大秋宁州清川城的子民了?”
楚盎立刻噎住了,他的家址一直在他的话语中刻意回避,被此女一言点明,说明她很是了解当年的一段史实。不过,仔细想来,自己说的确是实情,即便这女子猜出他的家址,也是有弊有利之事,所以他并不理会女子的话,继续言说:“后来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夜军破太澜,围龙鼎,二十二日,攻城无果,赤战神一战成名,以身殉国。大秋群王终于舍弃前嫌,戮力齐心,勤皇国都,夜军溃败,一路南归,自清川渡海回国,雨日翔火领兵殿后,清川城外,血战三日,终于死在秋军铁蹄之下,而他在身死的前一日,他已经知晓自己命数将尽,便将獵火剑和翔火剑谱交给了我的爹爹,至于究竟是想报恩还是另有用意,我也难说一二。试问两位,可听得有玄虚不实之处?”
这次楚盎所说,也是实情,故一路侃侃而言并无滞涩之处。女子把目光从他眼睛上移开,点头,然后对男子道:“元哥哥,我才想起来,这人方才的三剑确是翔火剑法中的流金贯日三乌斩,曾是雨日叔叔常用的杀招。而他所说相较于我所查知,确也不谬。”说到这里,好似自知失言,又对男子附耳道:“雨日叔叔向来待我如同己出,情义非常,想起幼时经历更是念怀,如此说来,我好似对此人不便下手了。”
楚盎已然疑心大起,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这女子一回,发现她两只悬佩玉玦的耳垂上皆有一个小小的胭脂色红豆大小的圆点。
耳垂上点朱缀朱,本是夜国成年女子最大的特色,楚盎当然明白这个事实,他刚想张口询问,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扰了。
原本平静中的陆小渔突然间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苍白的脸色渐成乌青。
“这孩子需要快些医治,不然……”女子一时间手忙脚乱,首回很不淡定起来。
“山北三十里铁英镇有家医坊,有人曾说是名医……”男子忙回应女子,身子却一动不动,目光所向,正是楚盎。
说话间,陆小渔咳得愈发厉害,女子忙乱中从身上搜出一个玉瓶,弹开瓶塞,从瓶中倒出一枚丸药。
男子看见了,犹豫道:“这积玉丸是武人聚息养气、增进功力之用,这孩子究竟能不能……”
女子探了探陆小渔的脉搏,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觉此子孱弱不堪,当下顾不得男子之言,将丸药强行送进了陆小渔的口中,又拍了拍他的脖颈和后胸,然后对男子道:“快快了结此间之事,实在不得已的话,这孩子怕要割胸取秽才能好转。”
男子颔首,缓缓将腰间悬着的一件蟠龙玉佩塞回腰带之间,对楚盎说:“你若能将为何杀人之事说得清楚,尚有逃生之机,不然,人间须得存善祛恶,我的剑留不下你!”
楚盎暗观这二人行迹,正自心有所动,听罢男子之言,突然哈哈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