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它,斩煞剑!”华治边说边向着池子跑去。
两人方才站在石堤上观视池底时,由于斩煞台的阻挡,看不见斩煞剑原在台子的对面,还以为它被州兵弄走了。现在来看,州兵们确实对斩煞剑有所行动,但行动并不成功,只是让斩煞剑从台上跌落至池底,且跌落的位置很不好,让石堤好不容易起到的作用也消失了。
站在荧惑池边,陆崖开始皱眉思索,看来此剑与他有缘,他已不准备空手而归。
华治很知趣,虽然显得无所事事,但也不多事多话地去打扰陆崖。终于,华治也想起一件事,起身先去了近处的有巢殿,把那两个被他打晕了的州兵的甲衣连同贴身的衣物全部脱下,又用贴身的衣物绑了手脚,堵了嘴巴,完事后,出了有巢殿,又赶赴庖栖殿,将庖栖殿中的八人仍同有巢殿中所做之事,脱去衣服,绑了手脚,堵了嘴巴,这才觉得万事大吉,从殿中溜了出来。
这时,陆崖已经从有巢殿前消失了,重又出现在石堤的尽头。华治匆匆朝陆崖赶去,刚刚跑到石堤前,准备落步而上。这时,陆崖转过身来,摆摆手,示意他留在岸上,不要过来。
可华治不管不顾,还是踮着脚步走了过来。
“怎么样?有辙了没有?”
陆崖颇为无奈地看看华治,说道:“为了这剑,少不得要试一试了,你硬要过来,晚会出了事情,可别怨我。”说罢,又将目光落到了斩煞台上空的那团白雾之上,凝神思索。
华治看陆崖神色郑重,不敢多言。
陆崖思虑已定,小心翼翼地从左边袖底掏出一样物事来,华治拿眼看过,却是一只黄羽青足的知更鸟,蜷缩着翅膀,紧闭着眼睛,不知死活。
小黄今晨呷药而睡,依旧未醒,陆崖弹指敲了敲的小黄的脑袋,小黄苏醒过来,扑腾翅膀在陆崖的掌心站起,陆崖取出米屑让它吃了。
陆崖把小黄放在右肩头,又将右衣袖卷起,这一下,居然露出一把箍在右小臂上、形制怪异的臂弩来。
华治看到了,也暗自惊讶,这种臂弩比之普通的袖箭力量要大得多,射程也远得多,但陆崖的臂弩又与普通的弩大为不同,普通的弩弩弓很长,但陆崖的这个弩弓和弩臂都短了太多,弩机异常的精巧繁琐,绷紧的弩弦乌中透亮,乃是用凤皇山特有的乌蚕的乌蚕丝所作,坚劲异常。
陆崖“啾啾”声起,吹出一记口哨,小黄闻听,扑腾腾腾空而起,几乎同时,陆崖唇边接连着响起更为复杂的口哨声,小黄绕着陆崖的头顶飞了一个小圈,随着哨音落下,一支弩箭自陆崖右臂极速离弦而去,所去的方向,正是斩煞台上方的那团白雾所在。
这支弩箭并不是随意地朝白雾这么一射,为这一箭陆崖已经计算了很久。
箭才离弦,小黄也从陆崖耳边掠过,小小的身影追赶着弩箭而去,很快也消失在了白雾之中。小黄刚刚没入白雾,陆崖恰如其时地吹出了一记极亮的又极为独特的口哨声,随后,口哨声平和舒缓起来,未有停歇。小黄的身影再次从白雾中冒出,紧闭着双眼,循着口哨声飞向陆崖,陆崖出手来接,突然一指击在了小黄的脑袋之上,但见小黄的双翅激灵灵地一下子收起,整只鸟儿栽倒在陆崖的手中。
华治看得莫名其妙,弩箭击石后已从空中落下,掉入水中,伴随着水色转墨,有八九支短箭从池底射出,方向不一,有两支箭居然还朝着华治站立的位置射来,忙得华治一阵手忙脚乱,堪堪躲了过去。
“你还不走?待会儿可就比这危险多了。”陆崖警告。
华治虽然有些心怯,还不打算离开。
陆崖展开衣袖,挡在了自己身前,全然遮住了自己面部和小黄的身形,将鸟首贴向自己的右眼,闭上了自己的左眼,又从袖下探指进来将小黄的紧闭的眼睫猛然撑起,有仅仅陆崖才能够察知的熹微亮光从鸟瞳里冒出……
看着陆崖奇怪的举动,华治好似想起什么,忙叫:“你这莫不是传闻中的‘摄形读睛’之术?”
华治说得没错,陆崖所使正是师门的一项绝技“摄形读睛”,此技对读睛者之难,无以言表。
摄形实为夸张的一种说法,因为摄形者并不能真正在其视膜中留取它所看到的景象。读睛者所读取的,乃是摄形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所透出的光亮,在这稍纵即逝的光亮前读睛者用独特的用眼法去感知摄形者闭目前所看到的情景。
掌握了读睛术已是极难,但读睛者对摄形者的控制也是困难之极,要摄何时何地之形,如果没有读睛者对摄形者的完全的控制,摄形者就不可能完成读睛者的真正用意。
只要摄形者眼睛还未曾闭上,入目之景不免时时变幻,所以,读睛者若要靠摄形者的眼睛“摄取”凭自己无法看到的东西,必须要求读睛者能够恰如其时地控制摄形者双目的闭合,才不至于让摄形者劳而无功。二难难在读睛者还要在读睛之前中断摄形者视觉神经的活动,使其昏迷,但又不可使其死亡,故读睛者对摄形者出手要极有分寸。
比如陆崖指击小黄,力道和角度便拿捏得极准。
在小黄被睁眼的那一瞬间,陆崖运起神功,一息之间便读取到了大量的来自小黄的视知。
小黄在雾中所看到的,乃是石刻写意麒麟双目中的一目应处的区域,陆崖对小黄读睛后方知,此目尤显奇特,它并不是刻石而作的凹陷之形,却是一只凸目,参照延伸到白雾中的石刻笔画的粗细,这是一个大概径宽两尺的圆石柱从那里冒了出来,与整面石壁错开了一尺有余,石柱的底面中心处有一个碗口粗细的斜圆孔,那支弩箭的射痕离着它大概有一尺左右的距离。
收好小黄,陆崖再次扬起右臂,他通过箭痕和斜孔的间隔,开始极细微地调整一下臂箭所对的角度,心中开始默默祷告:“若这斜孔内果真是一处机关所在,还请池边神殿有、随、庖、神四神灵保佑我陆崖一箭射中,若果真机关发动,再请你们四个保佑我们四个不受这机关所害。”祷告完毕,狠着心,一闭眼,一只弩箭电射而出,朝着白雾中倒悬石目之处飞去。
只听“锵”地一声,弩箭触物之声已然传来,过了很短一会,弩箭掉落下来,随着落水后引发的一众暗箭激水破空之声,两人头顶所在的石壁内部霍然响起了巨大而沉闷的轧轧之声,很显然,上方石壁内还有巨大的不知名堂的空间,那空间里有很多东西正在由静转动。
陆崖因为有心理准备,尚可不动声色,华治闻听头顶轰响声大作,饶是胆大,也是心慌莫名。陆崖趁机指了指池岸上的庖栖殿,示意华治可以先到那里去。
这一回,华治不再置若罔闻了,乖乖从石堤上离开了。
此时,陆崖一个人站在石堤的尽头,仅有一只倒扣的上面插了许多短箭的小船算是在陪着他,这一回,他又从袖中取出昏睡的小青来。
接下来一幕,苏醒后的小青受着陆崖口哨声的指引,同小黄一样,追箭入雾,闭目回返……
当陆崖把臂弩中的四支箭的最后一支射出,且恰好射中另一只石目上的圆孔时,那宛若末日来临般的景象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在头顶无处不在的轰响声中,两根巨大的石柱从空中掉落下来,长不知几许,只知道它们各各砸到池底与之相对的环槽内,生生把那环槽中的两根石柱砸沉了下去。
在掀起倾泻满室的巨大浪花后,这两根坠落的石柱的上端仍然没在石壁之中。
伴随着空中水浪肆意而狂烈的渲泻,顷刻间,池水掀起两股最是扎眼的巨浪,浪头片刻间飙荡全池,巨大的涌动中,无以计数的箭矢从池底的箭孔中倾巢而出,整个荧惑池上顿时形成了一场杂乱无章的箭浪,一些经水浪扰动而改向的箭矢,往往撞到了别的箭矢上,金铁相击的声音伴随无数箭矢击石的声音顿时融入了巨大的波涛声里。
陆崖脚下那道二十丈长的石堤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一片片地倾倒了,崩裂了,发出垂死时的闷响,挨着陆崖不远的一段,已经全然垮塌了。
陆崖就是在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箭浪中、水浪下以及几乎无以立足的崩坏的石堤上生还了下来,这其中,可能有极短的一刻他深深后悔了为了一把剑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为了免遭箭噬,他尽了全力舞剑相抗,那只堤上的小船,也被他一脚踢出,恰好落在了垮塌后的石堤的缺口之上,他便踏着船板上的箭矢掠向池岸。
当狂乱的箭矢渐渐消失,陆崖还没有冲到池岸上,他站在石堤上的一道裂缝前,已然发现自己的衣袖和下襟已经落下了许多的箭孔,而小黄、小青不知何时居然被他从袖底甩了出来,挨着他两丈远,躺在了池岸上,似乎,还身有箭创。
陆崖勉强掩饰住心中的震惊和哀痛,刚要走过去,刚刚平复下来仍在摇晃不已的池水忽然有了大动静,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轧轧声响过后,漆黑的池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漩涡,随着这些漩涡的搅动,水面在快速地降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