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拐两拐后,终于看到了微弱的火光,华治灭了手里的烛火,轻车熟路地带陆崖走出甬道口,迈进一间空空的石厅,从此厅另一端的出口可以看见外面满是跳跃的火光。
里里外外都安静的令人发指,连只小虫的鸣叫都没有,一股股很明显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遮住了这里原本千年不散的霉腐之气,陆崖暗叹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州兵将性命留在了这里。
从窄窄的厅口透进来的火光将陆崖和华治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朦胧,气氛一时间显得很是压抑。
“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有很多人在里面大呼小叫,不停地骂爹骂娘,”华治解释道,“那天我俩就是躲在这间大厅里朝外偷望的,厅外的那一大片地儿,如我以前给你说的,神殿,广场,荧惑池,很有意思,待会你一眼全看到了,别乱叫,金鹫就差点……”
华治小心地带陆崖走进石厅内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向着石墙行进,仍同以往,他们要对厅外的光景先行察看。
虽然有华治对此间的讲述在先,陆崖自己也曾一遍遍想象这里该是何等的景象,但此刻他亲眼目睹时,还是生出一种深深的震撼。
这个大夏术师们所作的地下城,实不像出自人力之作,若非这里有天造地设的底子,那便是术师们的神术着实惊人。
厅外是一处纵横近一百余丈的宏阔空间,两人所处的石厅的顶壁的高度不过两丈,可在厅外遽然升作了三丈有余的高度。一汪长宽皆过六十丈的水池就伏在这巨室的正中央,便是华治口中所谓的荧惑池了,池水果然泛着奇异的荧光,远望根本看不到水中的光景。八棵两丈高站满神鸟的青铜神树,造型各各不一,皆不失精巧俊秀,每一棵树上的火烛都不少于两支,每一支都有成人小腿粗细,它们或立在铜树枝端的托盘上,或嵌在枝条分叉处,甚或枝干相连处。几十支火烛的火光汇聚起来,漫溢在巨室的角角落落。
当陆崖蓦然看到荧惑池中央的那个方石台上面居然空空如也时,顿时心头凉了半截。
很明显,华治口中所说的那柄斩煞剑已然不见了!
陆崖立刻把目光转向华治,却见华治正一脸惊讶地看他,显然,他也看见斩煞剑不见了。
“见鬼!剑呢?”陆崖问。
“鬼才知道!你再看看池子里那条堤道,离斩煞台还远着呢!”华治回应,未等陆崖再说出话来,华治一拍大腿,又叫:“我前个来这里时,那堤道就这么长,怎么现在还这么长?那些个鬼州兵是怎么把斩煞剑取走的?”
陆崖也已看到,上端不过两三尺宽的乱石堆起的堤道自池西岸朝着池中石台延伸了有近二十丈,但离台基还有十丈有余的距离。
对于这条堤道,陆崖一直都有深深的疑惑。
十来丈的距离,虽不算近,也不算太远,用一些加长的杆子或者套索之类应该够得着斩煞台,再或者用强弩射绳做绳桥的方法也不难让人到达台上。
看来宝剑真的已经被官兵取走了。
陆崖心情难掩失落,再看华治,只见他的脸色虽不愉快但兴奋的底子犹存。循着华治的目光,陆崖看到,石台下方三尺来宽的石阶上,绕台一圈的铜箱子依然整齐地摆放着。
不管怎样,斩煞剑虽然不在了,眼下陆崖对这些铜箱子的好奇也不比华治小,让他继续留着这里的动力还在。
“看到了吧,官兵们除了把原来在岸上的那条小船弄到了堤道的尽头,这两天什么粗活也没干,”华治指着池中的堤道说。
堤道尽头,果有一条小船倒扣在近乎粗暴堆砌的乱石堤上,陆崖也一眼看到了,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清楚小船在这里原本就毫无用处,因为若不是池中本就是鸿毛不浮的弱水,官兵们也就不用大张旗鼓、大费体力地去堆出这么一条堤道了。
陆崖心想,这满漾着荧光的池水,看起来就很玄乎,当时在这里的指挥使应该过于谨慎了,仅仅知道不可让兵丁们下水游渡,却不知道仔细试探这水是否还另有玄虚,就急匆匆下了命令让人运小船过来了。
华治见陆崖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知道他比金鹫强到不知哪里去了,趁着两人一起探看的工夫,正好把以前的疑问拿出来相询,于是指着荧惑池东岸的那间神殿说:“那神殿石门顶上刻的大字是什么?对面和西边的神殿上也有的。”
华治所说的石刻大字在高处的石壁上,那里光亮不是甚强,陆崖暂时还没有注意到,华治说过,他便仔细瞧了,和他猜测的一样,果然是一种古篆字,他一眼便看出东边神殿上刻的是“有巢殿”三个字。
再看对面神殿,虽然石上的字显得小了很多,但有巢殿这三个字无疑提醒了什么,他略一辨认,也认出了那三字是“遂人殿”。
再看西边神殿,是“庖栖殿”三个字。
陆崖心想,这北边的,挨近这身处石厅的,应该是神农殿了。
陆崖猜得没错,这北面的神殿就是神农殿。
遂人,有巢,庖栖,神农,这是上古齐名的四大贤能,身死后皆归神位,这些大夏朝的术师们对他们进行祭拜并不稀奇,即便是在大秋朝,他们的神庙也并不鲜见,只是没有一个肯建在山底下的,形制也没有如此的庄严肃穆。
视线中,三座神殿的外壁满布着神兽浮雕,有各种石刻纹环绕在神兽的周围,和神殿外小广场上的青铜彝上的纹饰很是相似,陆崖注意到,有巢殿的外壁上刻得是青龙神兽,环绕的多是些云雷纹,遂人殿外壁上刻得是朱雀神兽,环绕的多是些凤鸟纹,庖栖殿外壁上刻得是白虎神兽,环绕的多是些蟠螭纹,这些神兽和纹饰无不雕刻得细腻繁茂,灵动生韵。大秋国如今的石制建筑上已经少见这种技艺了。
正对着神殿殿门,还各立有一尊青铜彝,离着荧惑池不甚远,仔细看其形貌,果然是龙彝、虎彝和鸮彝,北岸的青铜彝也留在了视野里,是一尊龟彝。
石厅外,那么大的空间,不但空无人声,连只虫儿的鸣叫也没有传来,两人只觉得外面太安静了,安静到了诡秘阴森的地步,华治忍不住了,拍了怕陆崖的肩膀,说了句:“我出去看看?”说罢,身形欲动。
陆崖连忙拉住了他。“等一下,让我先试探试探,”说罢,剑镡敲向了石壁,一块不大不小的边缘锋利的石片落入了手中,陆崖在其上贯注劲力,以甩水漂的手法向着荧惑池掷出,石片在半空飞过十几丈,其速不减,经下坠后,贴着荧惑池的水面掠了过去。
怪异的事情还是如同预料地发生了,石片一触着水面,荧光潋滟的池水立刻有了变故,池名荧惑,果如荧惑,一池水瞬间全部变作了墨色。只是,在石片第二次挨着水面时,几支短箭突然从水底斜着透射而出,散作扇面之形,其速逾电,其中一支短箭生生击中了石片。
石片向半空升了一升,其速已尽,落入了池水之中。
“就知道水池底下有机关,”陆崖说道,“不然这三十来丈的距离他们踩着高跷也能过去了。”
“你知道那水有多深?”华治不服。
“别管有多深,只要是弱水,阻力都不会太大,还是因为机关的问题,这些短箭便是此间血腥气的制造者,起码是制造者之一。”
陆崖还想再说下去,被华治拉住了。
“别说话!有人出来了!”
华治话音才落,外面突然传来喊话的声音。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有两个拿刀的士兵从东边有巢殿里走出来,站在殿口大声吆喝,声音嗡嗡地开始在巨大的石室内回荡。
“有个屁的事,怕是从上面掉了石子下来,回去喝你们两个的酒去吧!”对面庖栖殿里几乎同时走出来三个人,两人手执长刀,另一个参军打扮、身携佩剑的人吆喝着很快回了话,能听得出他不太高兴。
两边对过话,又各各走回神殿。
“怎么办?”华治问道。
“人不能杀,”陆崖不假思索地强调。“用重手法打晕就是了,东边那殿起码有两个,你有把握么?”
两人出了石厅,一东一西贴着石壁分别向着两个神殿潜行。
半柱香的时间后,华治从有巢殿里探出头来,看到陆崖还没有从对面庖栖殿里出来,正在犹豫时,忽听得庖栖殿接连传出几声人的惊叫,间隔极短,几乎在顷刻之间,虽然隔得很远,华治却听得很清楚。
叫声过后,又过了极短一会,陆崖的身影出现在了庖栖殿的门口,但他并没有停留,而是很快地向遂人殿跑去,华治想了想也向着北面的神农殿跑去。
过了很久一会,两人在庖栖殿前汇合了,这里的地面上有许多的乱石,个头大者逾尺之多。
“这么干真是太冒险了,”陆崖心有余悸地说道,“有四个大殿,还有这么多的石厅和石屋,咱们只有两个人,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高手……”
华治听得不耐烦了,满不在乎道:“管他呢,要是打不过咱们起码可以逃的,”说罢,想了一想又道:“原来今天他们值守的人这么少,我去的东边那殿有两个,北边那殿里的没有,你的呢?”
陆崖不说话,好像在默默盘算,一会儿才说:“遂人殿里没有,这庖栖殿……搞不清,不是七个就是八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