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擎将一大块七分干三分润却满透着香气的牛肉取出来,递给燕少葵,让他到厨房把牛肉切了,用盘子端上来,随手又把那皮袋扔在了饭桌下。
冷雪笠才把饭碗端起来,燕擎就招呼她吃鱼,冷雪笠看到两条鱼未经刀工,都是整条蒸熟的,但每条鱼的腮盖旁都有两个儿指粗细、上下贯通圆洞。
“为什么要在鱼身上弄这个呢?”冷雪笠拿筷子指了指,不解地问。
燕擎扒了一口米饭,解释道:“这并不是鲜鱼,而是晒好的咸鱼,拿绳子穿过这两个孔,悬挂起来,方便晾晒。”
冷雪笠心中疑惑,心道,晾晒鱼干,若要悬挂,方法众多,即便是用绳子,也没必要如此穿孔。不过,她身为不速之客,不便多言,也就没有将此疑惑说出。
正吃着,燕少葵已把牛肉切好,装盘从厨房出来,送上了饭桌,见冷雪笠将鱼肉放进嘴里,吃得香甜,便说:“姐姐多吃些,赶明我再多捉几条来。”
冷雪笠问燕少葵:“这鱼是外面那条湖里的吗?”
燕少葵摇头。燕擎接过话来,说道:“这牛轭湖十多年前还能捕得到鲟鱼,现在很难捉到了,这两条鱼是捉自安澜江里的。”
燕擎说话时,院外湖江之间的江道上传来了奔腾呼啸的马蹄声,州兵此刻正在江道上巡逻。燕擎朝门外看了一眼,面若无事。
“原来是在江里捉的啊,”冷雪笠若无其事地说道,突然话头一转,又道:“那江边是不是还有你家的小船呢?”
燕擎听得一愣,想了片刻方道:“要是还有就好了,外面那条被打烂的就是下江的船。”
不知为何,冷雪笠却有些不信,一瞬间,她又想起自己在清川城的家宅来,心里急躁,嘴上却诚心诚意地说:“若还有小船的话,雪笠愿意花上一两或者二两银子求你们载我过江呢。”
燕擎苦笑:“冷姑娘啊,老儿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渡江一事,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两人正说着船的事,忽听得院外传来唤人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宛转清澈,颇耐人听。
“敢问家里有人吗?”
燕擎闻听,离桌走出屋外,冷雪笠也跟着出来了,只有燕少葵还留在桌旁吃着米饭。
院内来了一个貌美的女子,丝衫丝袍,玉钗金步摇,身上一袭青朱,腰悬长剑,自上而下泛着淡淡的贵气,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她拿眼朝着屋门前的二人轻轻一望,冷雪笠就觉的此人目光渺远,气质清澹。
一见此人,燕擎神色竟微微一变,但极快回复如常。
女子一见燕擎和冷雪笠,忙执身行礼。
“敢问家中可有吃食没有?”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燕擎呵呵一笑,神色颇为愉悦,口说:“今儿这是为何?生得这么好看的女子们都来我家做客了,快进屋吧,屋里有吃的。”
冷雪笠躬身对那女子回礼,轻声说:“我也是碰巧路过这里,腹内饥渴,正劳烦他家接待。”
待进了屋,燕擎忙让燕少葵到厨房去乘米饭、添碗筷去,自己拿了一把高脚凳让女子坐了下来,让其面东与冷雪笠对坐。
未等燕少葵把米饭端来,女子恍似想起什么,忙起身言道:“我姓裘名若素,叨扰老丈了,未闻老丈名讳?”
燕擎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名姓乃至孙儿的一股脑儿说了,罢了,若无其事地问道:“姑娘你自称裘若素,敢问可是那位馥雀郡主裘若素,即如今申王裘遥臣之女、世子裘明俊之妹的那位裘若素?”
女子微微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话对。
燕擎连忙笑道:“若是的话,还请郡主大人莫惊莫疑,燕擎不过申王治下一普通百姓,有幸曾在铜狐城中听闻郡主芳名,今日乍一听来,岂有不询之理?”
女子点头,缓缓落座,轻轻出声:“没想到我的名字也能传闻于这乡野之间,没错,裘遥臣是我父亲,裘明俊是我兄长。”
燕擎恭然道:“郡主如此身份,在外还须遮掩三分,不过,郡主今日对我一介乡民肯以诚相待,老儿也倍觉荣幸。”
冷雪笠虽不是多事之人,听闻燕擎呼唤郡主,心里大奇,忍不住问道:“不知郡主大人为何来此?”
裘若素轻轻拭去丝袍上的草尘,回头对冷雪笠说:“你们不必叫我郡主,更不用叫我郡主大人,只消叫一声裘姑娘好了,我来此地自有原因,只是不方便讲。”
这时,燕少葵将乘好米饭的一个细瓷碗连同一双竹筷端了上来,这孩子生得壮实,但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直到走到裘若素身边时,裘若素才有所惊动,她转首看到孩子的面孔,居然呆住了。
燕少葵自知自己身上除了一双手因为洗过几次,还算看得过去,其他的诸如脸、衣服都远称不上干净,说它们脏兮兮也不为过,眼见这个一身华服的美丽女子在认真看他,担心这女子会生嫌弃之意,于是急忙放下托盘,坐在爷爷的对面,埋头吃饭。
可裘若素还在认真地看着燕少葵,实际上,燕少葵除了肤色黑些,皮肤比同龄的孩子粗糙些,人长得也称得上眉清目秀,四方脸儿,剑眉星目高鼻梁,是那种耐看的、讨人喜欢的孩子。
燕少葵没有料到这位光彩照人的女子依然没有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挪走,于是开始搭眼抚鼻,浑身不自在了。
这时,裘若素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好像啊。”
燕擎将托盘里的碗筷米饭都挪到裘若素的面前,漫不经心地说:“什么好像啊,像谁啊?”
裘若素这才察觉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忙尴尬道:“随口说说,不像谁,不像谁。”
燕擎见裘若素不欲就此话多说,也就不再问了。
“孩子的爹娘呢?”裘若素很快抛出了一个问题。
燕擎叹一口气,回答道:“孙儿自幼和我生活,由我抚养长大,他爹娘命数不好,在当年的秋夜战事中,遭了兵祸,逃难不及,双双在村口丧命,如今埋骨南乡,当年我是见情得早,早一个时辰带孩子出了村子,才逃过灾殃。”
“也就是说,这孩子是您的亲孙儿了。”裘若素看着燕少葵,微微失望。
燕擎惊讶:“当然,少葵自然是我的亲孙儿。”
冷雪笠在一旁接过话来:“您老一人把他养大,想来甚是不易。”
燕擎道:“好在孩子听话,老儿劳累些也没什么。”
三人正说着话,院外又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裘若素显得略略有点紧张。燕擎一边招呼裘若素吃饭,一边轻叹道:“今日州兵出城,四处走动,怕是和裘姑娘有关了。”
裘茹素端视这老人目光锋利,气度不凡,知道他是一个大有见识的人,便缓缓点头,无奈地说:“或许吧。”
饭桌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裘若素很少探筷吃那些鱼和牛肉,只是默默地吃着米饭,州兵的马蹄声远去之后,她就一直很平静,只是在注意到鲟鱼腮盖旁皆有一个孔洞时才有了片刻怔忡。
其他三人见她不言,也不敢多说话。
碗里的米饭去了小半时,裘若素把筷子放下,突然问燕擎:“燕老丈,今日你能否帮我过江?”
燕擎将筷子停在半空,半张着口,好似不知该如何回答。冷雪笠紧盯住他,想听他如何回答。
过了好久一会,燕擎却不说话。
这时,燕少葵说话了,他指指冷雪笠,又指裘若素,叫道:“你要过江,她也要过江,为什么今个都要过江呢,过江去哪里啊?”
燕擎这才说话:“孙儿不恭,指人说话,少了教养,又贸然相问,更失礼貌,不过老儿同样也有此疑问,不是老朽好奇心重,但郡主大人非同常人,这位冷姑娘也身藏佩剑,老朽不得不谨慎从事。”
冷雪笠和裘若素都在犹豫,并不回话。
“由此过江,向南而去,若走官道,便是去往宁阳,过了宁阳,便是去往清川,大多数经桥或渡口过江者,都是如此,不知两位是去往宁阳,还是去往清川?”见两女都不说话,燕擎便把话挑明了。
冷雪笠和裘若素还在犹豫,仍不说话。
燕擎面向冷雪笠,问道:“冷姑娘过江去往哪里?”
冷雪笠一怔,随口答道:“我不去宁阳。”
“那就是清川了。”
“喏……我也不去清川。”
燕擎“哦”了一声,好似明白了什么,转脸又面对裘若素。
裘若素有些不自然起来,忙道:“我也不去宁阳。”
“清川呢?”
“我也不去清川。”
燕擎呵呵一笑,对冷、裘二人道:“两位姑娘的去处好生机密,倒是老朽多问了。”
裘若素道:“燕老丈问这么多,莫非真能助我二人过江?”
燕擎摆手,说道:“郡主暂且莫问此事,容老朽再问一句,你为何要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劳累申王大人为此出动军马相寻?”
裘若素望着这个心似明镜的老人,沉默良久,方露皓齿:“不过是家有僭心,思念故人而已。”
燕擎哈哈大笑:“好一个家有僭心、思念故人,可惜僭心非一日,故人早已去,今日凭你这句话,燕某人帮定你了。”
裘若素疑惑莫名,盯着燕擎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出言好似大有玄机。”
燕擎站起离桌,笑道:“郡主高看老朽了,只不过老朽年迈,多历风波,世事洞明而已。”说罢,转首又对冷雪笠拱手一稽,歉然道:“先前言说不实,未对姑娘以诚相待,容老朽先行致歉,今日就免费送你一程,让你过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