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文革混乱的局面不断加剧,红卫兵运动迅速发展,“破四旧,立四新”是文革的重要目标,目的是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维护党的纯洁性和国家自己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后来逐渐发展成为抄家,打人。
我叫汤易成,我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母亲生我的时候,预产期还没到,那时候医疗条件又简陋。由于难产,生下我后,还没看见我长的什么样就去世了。父亲在我不满周岁时就参了军,不料中印战争爆发,父亲在前线被一颗榴弹碎片击中脑部,永远地倒在了战壕之中。
所以我小时候就寄宿在三叔家。三叔叫汤新年,中学教师,为人很古板,平时没怎么见他笑过。他没有子女,可能是因为家庭负担和抚养我的原因吧!
我年龄小,还没上学,他总是回家后教我一些简单的汉语拼音,生活中经常对我嘘寒问暖,体贴照顾,把我当成亲儿子一样对待。
六七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和三叔一家人正在吃午饭,一群年轻人破门而入,掀了饭桌,把瘦弱的三叔推翻倒地,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瓶瓶罐罐被摔的粉碎。
我当时只有七岁,看着这些身穿绿军装,胳膊上还戴着红色袖标的野蛮人,心中不免有些惊恐。
他们把三叔的家掀了一遍,在院子里焚烧了家里所有的名作书籍,其中一个面色狰狞的年轻人,笑呵呵的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黒木小盒子,三叔扶了扶近视眼镜,像疯了一样撕扯着他的衣服,想要抢过来,俩人你争我夺之下,却把盒子给打掉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暗灰色珠子从盒子里滚了出来,三叔作势要抢,被那个人重重地踹了一脚,这一脚正好踹到三叔的胸口,三叔摔倒在地上。
珠子被他们拿走了,拿珠子的那个人衣袖是挽起来的,手臂上有一片灰色的胎记。
三叔被绑走前对我和三婶说,以后一定要把那个珠子给找回来。事后才知道这些人是红卫兵,他们是来抄家的。
第二天街道两边站满了老百姓,三叔和他的几个同僚,跪在街道中间,两只胳膊拧到后面,被五花大绑。头上戴着高高的纸帽子,胸前挂了一个木牌,牌子上说他们是走资派,臭老九。
老百姓们挨个地往他们几个人的身上吐口水,烂菜叶子不停地往他们身上扔。三婶昨晚哭了一夜,今天像没魂了似的,拉着我站在人群中,我看见三叔那狼狈的模样而又不失刚毅的表情,忽然觉的那些红卫兵很可恨,三叔很可怜。
没过几天,听说三叔忍受不住折磨,在关押的牛棚之中用生锈的铁丝穿破了动脉,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多时。
三婶在家中哭的死去活来,想到过自杀,但她知道我没人照顾,就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当时很多小孩子都往我家中的院子里,丢石头,扔干牛粪,说我是黑崽子。三婶气呼呼拿着扫把出来,小孩们笑哈哈的一哄而散,跑的没影。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那些小孩好像就以此为乐了。三婶每次把他们赶走后,都会蹲下来,抱着我哭。
左邻右舍见到我和三婶,就像见到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我当时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小孩子们都不找我玩了,邻居们都像换了人似得,变得那么陌生。
后来没过多久,三婶对我说要离开这里,回娘家,去洛阳。三叔和三婶都是洛阳人,读书时认识的,两人情投意合,就定了这门亲事,后来三叔做了教师,被调任到焦作,于是就在焦作暂时安了家。
可现在家里已经空无一物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便收拾好行李,装了些干粮,锁了门,三婶拉着我走出巷子,一路上头也没回。从焦作走到洛阳少说也要将近二十个小时。
我和三婶走了大半天,坐在路边啃了几口干粮,准备歇一会儿。刚好一个好心的老头儿赶着牛车经过,老头儿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刻划的很深,下巴一撮白胡子。说自己在孟县贩牛回来,明天一早就要赶到新安县,也刚好顺路,非要送我们一程。老头儿很是热心肠,三婶也推辞不过,我们坐在装满稻草的牛车上。
老头儿一边赶车,一边高唱河南梆子《丁郎认父》。唱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用手捋了捋下巴的一撮胡子,接着又扯起嗓子唱了起来,唱来唱去就那几段,唱到兴头上时,扭头对我和三婶得意的笑笑。又过了几个时辰,直到嗓子沙哑了,才停下牛车。
老头儿解开麻绳锁,一瘸一拐地把牛牵到小河边,让牛饮水吃草。自己坐在石头上,从腰间抽出一个旱烟袋,放了烟草,猛吸了几口,看似很享受的模样,而我感觉自己身上稍微有点酸痛,也没跟三婶说起,我俩也跟了过去。
这一路上也没和老头儿搭上几句话,现在通过互相了解,才知道这个老头子,姓范,已年过六十了,还是光棍一条,早年还当过民兵,打过小日本,后来就一直做起了贩牛的生意,多年前,因为贩牛回家时已经是大半夜,赶着牛车,经过一段山路,深山之中传来了野狼的嚎叫声,老牛受到了惊吓,拖着牛车一路狂奔,范老头儿吓得手足无措,不料车轮子碾到了石头,连人带车栽到了山沟里,自己的腿也被压断了,变成了瘸子。
范老头儿说完自己以前经历过的大小事迹,不仅连声感叹。大半辈子就这样平平谈谈地过去了。不过他也很同情我和三婶的遭遇。好像世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范老头儿抬头看了看天,笑呵呵地说道:“现在已经黄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夜路也不好走,趁天还没黑,咱们赶紧收拾点干柴,夜里生上一堆火,好好的睡上一觉,赶明儿再赶路。”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起身走过去把他从石头上搀扶起来。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小孩儿,挺机灵的。呵呵,这人一上了年纪,腿脚都不好使。”
边说边把老黄牛牛牵到牛车旁套上绳索,把牛栓在河边的一棵大样树上。我们三人到小路边的山脚下捡了很多树枝干柴,堆起来像座小山一样,天色在视野中慢慢的接近模糊,看来过不了半个时辰天就要黒透了。
范老头儿在大杨树底下生起了一大堆火,又搬了几块石头当凳子。三婶从包袱里掏出几个窝头,递给我和范老头儿,范老头接过窝头,从牛车上取出了一个小酒坛子,里面可不是酒,是荃菜,野菜的一种,用盐淹过之后,吃在嘴里,很有嚼劲,不过盐味有点重,最好的吃法还是配着窝头一起吃,才能吃出味道。
三婶话不多,很贤惠。平时在家就是洗衣做饭,很少出门。范老头儿跟我也说不上话,于是就讲起了笑话段子,我们边吃边听他讲,逗得我哈哈大笑,三婶不过微微的笑了几下。
范老头儿见把我们逗乐了,自己也很是得意。接着拍了拍身上熄灭的火星子说:“以前有个杀猪的,长得肥头大耳。他每次杀完猪以后,都会把猪屁股上的一大块肥肉用刀割下来切成长条,挂在卖肉的铁钩上,没事的时候抓起来就吃。
一天一个人买肉,路过他的肉摊,见他正吃的有滋有味,那个买肉的感到很恶心,转身正准备走,杀猪的连忙叫住他问道:“为何看过后,不买肉?”
买肉的那个人回道:“你那铁钩上挂了那么多条人肚子里的大白虫子,你还吃得津津有味,我想买的话,到茅坑里翻上一遍,多的是。”杀猪的听过后,脸上一阵扭曲,“哇”的一口连刚吃的饭也全给吐了出来。
我虽然听不大明白,但看到三婶笑了,我也跟着大笑起来。
范老头儿示意我在火上加些干柴,火势又旺了很多。范老头儿点了一支卷烟说道:“这堆火可不是为了取暖,四周净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上怪枝嶙峋,主要是怕野狼之类的野兽接近我们。”
说话间,山上传来一阵阵野鸟的怪叫声。我慢慢靠近到三婶身旁,范老头儿又唠了几句,我不由的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三婶的腿上睡着了。
过了没多久,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小女孩儿慢慢的朝我走来,我也没觉得害怕,她靠近我以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想要拉我起来,我再看那小女孩儿,她一点表情都没有,那原本可爱的大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黑黑的空洞。我害怕了,我用尽力气想要挣脱她的手,可是她却越抓越紧,我的骨头好像就要被她给捏断了,我大叫了一声。
三婶连忙推了推我,我醒了,原来是个梦。范老头儿睡得正香,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问:“发生什么事了?”三婶说道:“没事,小成做梦了。”范老头儿坐起来拿了干柴架在快要熄灭的火堆上,对着火堆用力吹了几口气。火势渐旺。
我感觉胳膊生疼无比,挽起袖子一看,胳膊上有一个小小的红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