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骢
秦家骢(FrankChing),1940年生于香港,不足一岁即迁回上海,四年后重返香港。他1960年赴美进修,毕业于纽约复旦大学(FordhamUniv.)英国文学系,后入纽约大学哲学研究所就读。1970年他获福特基金会奖学金,入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研究一年,取得高级国际新闻采访专业证书。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他在《纽约时报》国外新闻部任中国地区专家。1976年转往《亚洲华尔街日报》担任采访工作,1979年他出任《华尔街日报》首任驻北京特派员。1983年他辞去职务,从事家族史写作,历时5年始完成,现任《远东经济评论》专栏作家。主持人(李希光):今天晚上特别邀请秦家骢先生来作这场报告。秦家骢先生看上去和我年龄差不多,但是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大家就可以猜猜他的经历有多丰富。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养成了剪报的习惯,现在我办公室里还放着一摞剪报集子。我今天中午打开这些剪报一看,有好几篇文章是秦家骢先生写的,当时他在《纽约时报》做记者。秦家骢先生早在1965年就在《纽约时报》国际部做编辑,主要负责编辑关于中国的报道。他在《纽约时报》一共工作了10年,他报道过中国重大事件包括中国文化大革命,刘少奇去世,周恩来去世,华国锋继任,中国改革开放,中美建交,审判“四人帮”等等,一系列重大问题都是他报道的。秦家骢先生还是1949年以来第一个被中国政府允许到中国常驻的美国记者之一,当时他作为《华尔街日报》的首席记者到北京创办《华尔街日报》北京办事处。他离开北京后写了一本书《祖先》,关于一个中国家族900年的沧桑史。1987年一1992年,秦家骢作为自由撰稿人曾为《南华早报》《经济时报》,台湾的《中国新闻》和《日本时报》写每周的政治专栏。1992年他加盟《远东经济评论》,先后做过各个编辑部的高级编辑,1993年~2001年他给《远东经济评论》撰写“每周专栏”——《关注亚洲》,即撰写有关亚洲地区政治经济发展的评论。目前“每周专栏”被刊登在香港的《南华早报》,以及马来西亚、新加坡、加拿大等国的著名报纸上。他撰写的专栏文章刊登在《亚洲华尔街日报》《远东经济评论》《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国际先驱论坛报》《纽约客》《独立报》等国际著名报刊上。除此之外,他现任香港亚视国‘际频道每周日晚播出的“新闻线”节目的主持人。在节目中他同政治家、政府高官、学者,以及各界人士讨论地区和国际的政治、经济和社会事件。
秦家骢:我非常荣幸能到这里来演讲,我来以前李教授就告诉我学生们大多数是20几岁,主要在1979年到1.983年之间出生的。正好这4年中我在北京当《华尔街日报》的记者。今天我准备讲在中国当一个外国记者的经验是什么,当然那是20多年以前了。
作为首批来到中国的美国记者,当时中国并不知道如何和外国记者打交道,因为他们不明白记者本身应该是独立的。因此许多人认为我是为美国政府或大使馆工作的,我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中国,记者和政府有着紧密的联系。你们可以看到在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炸事件中遇难者是3名记者而不是工作人员。但是在1979年4月我第一次来到北京的时候,我去外交部见到了姚伟先生,当时的新闻司负责人。他说我可以自由地采访任何人,在中国没有任何人需要通过许可才可以和外国记者交谈。非常不幸的是,我想他可能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的人,因为当我想和中国人交谈的时候,他们往往拒绝和我谈话。理由是,他们没有得到允许和外国记者说话。我记得有一次我去国际俱乐部——专门租房子给外国人办公使用的地方,因为随着中国改革开放许多国外的大公司企业进入中国,他们需要办公场所。我到那里想要采访国际俱乐部的经理,但是他说他没有得到许可接受我的采访。所以我打电话给外交部新闻司,让外交部新闻司告诉这个经理他不需要任何许可,有权利自由交谈。这个经理和外交部新闻司的人通话,同时记下对方的职务、姓名、电话号码,然后他说我现在得到允许和你交谈。这样我的采访才得以进行。
因为我为《华尔街日报》工作,因此我对商业和经济报道比较关注。我看到《人民日报》登载了一条关于一家工厂生产出口产品的消息,我希望采访这个工厂,但遭到了拒绝。负责人说你看《人民日报》就可以了,我能说的和《人民日报》发表的消息肯定是一样的,你们就把《人民日报》翻译成英文就可以了。无论我如何解释《华尔街日报》不是《人民日报》的英文版,采访最终没能进行。对于事态的发展我也只可以从《人民日报》上得到消息。
当时,外国记者也不能随便到中国的任何地方旅行。我们的办事处在北京,没有得到允许的话,我们不能去天津、上海等北京以外的地方。每次我们离开北京都需要得到外交部的批准。例如,我们希望去上海,我可以说因为我希望采访上海市长,而如果市长拒绝接受采访,我的上海之行就不可能实现,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去上海的理由。即使在北京也不是直接可以和被采访人取得联系。原因之一是北京没有公开的电话号码簿,因为所有电话号码都是保密的。所以记者的主要任务就是积累尽可能多的电话号码。惟一对我们公开的电话就是外交部新闻司的电话。我们想采访任何人,即使是北京人,都要先给外交部新闻司打电话,安排采访时间。
那时候,我准备写一篇文章,关于中国的剧作家曹禺。曹禺个人已经同意接受采访,因为我们私下里是好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还一起去看戏。但是,他认为还需要得到政府的许可。于是我给外交部打电话提出申请,但是他们的回复很可笑,他们说曹禺拒绝采访。我告诉他们曹禺已经同意采访只是需要外交部的许可,于是他们答应再次与曹禺联系,但是结果还是曹禺不想见我。我告诉他们,“明天我还要和曹禺一起吃午饭,他怎么会不想见我?”实际上曹禺接受采访不需要批准,但是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他不敢接受采访。其实外交部新闻司并没有直接和曹禺联系。他们联系北京市“外办”,然后再由北京市“外办”联系中国剧协“外办”,剧协“外办”才直接联系曹禺。可是,如果在沟通过程中有任何一个环节被拒绝,就会出现以上那种结果。而北京市“外办”负责人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和曹禺取得联系,但是第二天曹禺告诉我,昨晚他接到外交部新闻司的电话,问他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采访,他回答:“可以,但是我应该如何和《华尔街日报》说话?”可以说,那时候在北京工作的外国记者遇到不少的阻力,每次你申请采访什么人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谁会使你的采访夭折,你甚至不知道被采访人是否知道这个采访申请。
当时我采访中国人的时候他们都很害怕,因为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他们不愿意公开和外国记者接触,即使接受采访他们也更愿意自己坐公共汽车而不坐我的车。那个时候没有定期的新闻发布会,采访是很困难的。那时候在中国也没有那么多的出租汽车,如果要采访,要事先打电话叫出租车来接我。采访的时候,要一直让出租车在门口等候,否则,再叫到车是很困难的。那时候,记者通常都是晚上发稿,我要跑到电报大楼去发稿。我就自己用电报大楼的穿孔打字机打稿子到半夜,到拍完电报时,根本就找不到出租车回家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当时我是首批派驻北京的4名美国记者之一,我是《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以及另外两家报纸的驻京记者代表。那时候还不允许外国记者租用老百姓的房子作为自己的家和办公室,只允许我们住在北京饭店。每家报社在北京饭店安排两间房间,一间用于办公,一间用于居住。我住在第四层,一间客房作为办公室,走廊对面的房间是我的卧室。办公室有两张床,我叫服务员把床搬走,他们不同意,他们说这里是饭店不是办公楼。因此,我在北京工作这些年,办公室里一直有两张床。
当时我们都不能直接用新华社的新闻稿,尽管新华社的电讯稿十分重要,而且是向全世界各地发布的消息。而我们要想知道北京的新华社当天发布了什么消息,必须通过我们的香港办公室来获取。原因何在呢?因为当时我们办公室所在的北京饭店,不允许我们安装电传线。后来几家报纸外国记者联合在民族饭店租了一间房子,装了一部电话和电传打字机,如果想看新华社的稿子,我们就打车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