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花给花猪检验后,盖了蓝印,又对验级员说了说。过完了秤,把花猪赶进铁笼里。
花猪进了铁笼,跑进装车的夹道口,回头望了望站在外面的仲瓜蛋。仲瓜蛋眼含泪花,向花猪招招手。
原想送上猪支出钱领着瓜蛋去吃几个肉包子。听崔淑花说武装部今天送入伍通知书,仲地瓜支了猪钱与崔淑花打了一声招呼,就领着瓜蛋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仲地瓜到了家,武装部李干事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仲地瓜,恭喜你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说完双手把人伍通知书递给仲地瓜。
仲地瓜接过入伍通知书,心脏咚咚咚地慌跳起来。他把人伍通知书捂在胸口上,直到情绪稳定下来,才展开看。
入伍通知书是用红色硬皮纸印上的。顶上是领袖像,两边各三面红旗。正文写着:
仲地瓜同志:
你坚决响应以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号令,积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是很光荣的。现经审查,批准你入伍。望你入伍后,更好地活学活用******思想,永远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中国人民解放军平川县人民武装部
一九七〇年一月五日
仲地瓜看着看着,双眼模糊,泪花直在眼里打转。今日磨明日难,经受了多少磨难?白日盼,夜里想,有多少个夜晚没有合眼?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仲瓜蛋嚷着上前夺入伍通知书。“哥哥,给我看看。”
仲瓜蛋拿了哥哥的入伍通知书跑进屋里喊:“娘娘,我哥当解放军了!你看,入伍通知书。”
长蔓婆激动地说:“好啊,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长蔓婆拿着入伍通知书端详着。她不认字,看到上面的领袖像,说:“儿啊,你到了部队,要多读毛主席的书,听共产党的话,当一个有出息的好兵。”
仲地瓜点点头,说:“娘,我记住了。”
没接到通知书之前,仲地瓜没体会到将要离开母亲那种依依不舍之情。接到人伍通知书后,那种难舍难离的空虚感突然袭上心头。他觉得离开前和母亲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说每一句话都是珍贵的。他想起他这位慈祥的母亲从小对他的影响与教诲。一言语,一举一动,都是他成长的宝贵财富。他陪着娘一直说到深夜。
第二天早晨,仲地瓜对娘说:“娘,明天我就要去县里集结。今上午我和瓜蛋给爹上上坟。”
长蔓婆说:“好,去告诉你爹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仲地瓜领着瓜蛋来到仲长蔓坟上,兄弟俩给爹烧了纸钱。仲地瓜站在坟前一字一句地说:“爹,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参军了。明天我就要穿上军装离开您,离开地瓜庄,到祖国需要我的地方去。爹,我这一走,恐怕三年五载不能回来看您,请您谅解。您有什么嘱咐,就托梦给我,我一定按照您教导我的去做,尽忠报国。
爹,再见了。
仲地瓜说完,和瓜蛋一起跪在坟前,含泪磕了三个头。从坟上回来,仲地瓜想去找甘薯花道道别也道道谢。出了门,碰到四个小青年抬着两抬食盒在大街上走。前面那抬食盒的两个青年人有意地颤悠着担子,念道着:大宝,二宝抬食盒,压的二宝歪歪脖。二宝说,歇歇吧,大宝说,不用歇,抬到家就吃饽饽。
仲地瓜间前面那个青年,这是谁家送日子?前面的青年说是夏八斤今天给甘薯花送日子。仲地瓜停下脚步,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甘薯花和夏八斤领了结婚证,就成为合法夫妻。当天晚上,夏八斤就到甘薯花家里要求两人同房。甘薯花知道,现在没有正当理由很难拒绝他。就说:“今天晚上不行,我身上来了。”
夏八斤:“你整天哄我骗我,我不信。脱了裤子我看看。”甘薯花知道夏八斤的用心,把提前准备好的削发刀夹在指缝里。手伸进裤简里往大腿内侧一划,用手掌捂着抹了抹,拿出来给夏八斤看。
甘薯花认为夏八斤见了血,就不会再纠缠了。夏八斤却毫不在乎地说:“来了月经怕什么,牲口都血配呢。干一次没关系。”
甘薯花抬手把血抹在夏八斤嘴上。生气地说:“你真是个畜牲。还没结婚就把我当成牲口。”
夏八斤抹了抹脸上的血,装出一副下贱相哀求说:“咱俩穿着衣服睡一宿。”
甘薯花:“那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是你的人了,克制几天吧。到了那天晚上我就全给你。”
夏八斤再一次丧气的走了。
夏八斤走后,甘薯花脱掉裤子,按着出血的伤口,后悔的自语道,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应该把伤口留给他。送日子这天,洪薯仙安排了两抬食盒。每抬食盒里20个大肆饽,15斤猪肉,以及开脸帖子等。
当地风俗,男方送日子这天,女方家的客人都要来贺喜。老窝瓜摆了四桌,七大姑八大姨亲朋好友都来吃喜宴。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仲地瓜没有机会与甘薯花见面,心中十分憋闷。
晚上,仲地瓜叫娘炒了几个菜,准备了两斤酒,请了文书夏瓜巴,民兵连长甘薯贵,队长田薯根和会计田薯豆来家里坐坐。
仲地瓜敬着酒,一方面感谢他们对他的帮助,一方面拜托他们在他人伍之后照顾好他的母亲和弟弟,并许诺以后一定报答他们。夏瓜巴和民兵连长说,你参了军,家里就是军属。我们会按照上级的规定照顾好的。
田薯根和田薯豆也表示,说仲地瓜你放心地参军走吧,家里的事一切有我们。你在部队有了出息,我们也跟着光荣光荣。
仲地瓜又把仲瓜蛋叫过去,对瓜蛋说:“瓜蛋,再有几个月你就上学了。我走后,你一定要听娘的话,不要惹娘生气。要听这些叔叔哥哥们的话。好好学习,别出去打仗闹火的惹乱子。你跪下给叔叔哥哥们磕个头表表决心。”
仲瓜蛋扑通跪在地上说:“哥哥走后,我一定听娘的话,听叔叔哥哥们的话。”说完磕了三个头。
仲地瓜含着泪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这个弟弟,年龄小,不懂事。拜托你们常对他关心管教。”仲地瓜又倒上酒说,“我替我娘我弟弟给叔叔哥哥们敬酒了。
大家一饮而尽,心里不免生出些伤感。
新兵集结这天,仲地瓜换上军装。显得格外魁梧英俊。临上车前,甘薯花急匆匆地赶来送行。
甘薯花剪去了辫子,脸色憔悴。瘦削的脸盘,越发清秀。她两手搭在仲地瓜肩膀上,两人默默相视了很久。甘薯花动情地说:“地瓜哥,请你再抱我一次。”
仲地瓜没有拒绝,两只长胳膊一伸,把甘薯花紧紧地抱在怀甘薯花:“地瓜哥,你忘掉我吧。”
仲地瓜:“傻妹子,爱一个人和忘掉所爱的人同样不容易,我能忘掉你吗?”
甘薯花:“地瓜哥,你参了军,离开地瓜庄,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崔淑花会给你幸福的。”
仲地瓜:“你不要为我操心了。再过几天,你就做新娘了。请你多保重。等着我回来看你。”
甘薯花趴在仲地瓜怀里伤心地哭了。泪水洇湿了军装。
崔淑花远远望着这对即将分离的老情人,羡慕胜过了嫉妒。她暗暗劝着自己,别嫉妒,别生气,她爱了他那么多年,有权利享受最后的拥抱。
两人分手时,崔淑花跑上前去,说:“地瓜哥,祝贺你!到了部队,别忘了给我来信。”
仲地瓜:“忘不了,一到部队,立即给你们回信。”
仲地瓜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军车。深情地望着甘薯花和崔淑花,挥挥手,说:“再见了!”
两个姑娘仰起脸,如同两朵盛开的向日葵,向仲地瓜招着手,目送军车走远。
五十七
吃完腊八饭,空中飘起了雪花。今年的雪花很奇怪,不全是飘白的,有青色的还夹着几颗红色的。人们对这几种不同颜色的雪花天阴得昏沉沉的。西北风摇动着树枝发出阵阵怪响。
今天是甘薯花和夏八斤办喜事的日子。昨天夜里,甘薯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二夜心事。仲地瓜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赶不走,忘不掉。接到仲地瓜的来信,知道他安全到达部队,也就放了心。她开始着婚后另一种生活的思想准备。
今天,也是甘薯花二十一岁生日。是在娘家过得最后一个生日。早晨,娘没馇腊八饭,而是擀的长寿面。吃完了长寿面,甘薯花做着与父母临别前的事。
她先热好了洗脚水,给老窝瓜端到眼前,说:“爹,你养了女儿这么大,女儿没给你洗一次脚。今天女儿临别前,给您洗洗脚,算尽尽孝。”
老窝瓜推说不用。甘薯花把爹按在板凳上坐下,给他脱去鞋、袜子,把双脚摁进水里,用手给爹搓着口又拿出刀片,把老窝瓜脚上的老皮削了削然后用毛巾擦干,给他穿上袜子、鞋。老窝瓜感动的流下了眼泪。说:“难得我儿一片孝心,爹以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别往心里去。”
给爹洗完了脚,甘薯花又对窝瓜婆说:“娘,女儿临走之前,给你梳梳头。”
窝瓜婆说:“你忙你的吧,以后回娘家时再给娘梳。”
甘薯花:“娘,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你给女儿一次尽孝的机会吧。
窝瓜婆坐在椅子上,甘薯花一下一下的给娘梳着头,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泪水滴在娘的头上,凉森森的。娘说:“孩子,别难过,女人长大了都要离开爹娘去过自己的日子。娘也舍不得你,可是祖祖辈辈都这样。”窝瓜婆说着也啜泣起来。
十点半左右,迎嫁车到了。停在家门口的是一辆伏尔加轿车。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农村青年结婚已很少用轿子抬和马车拉了。大多数都用自行车拉媳妇,讲点排场的人家雇个拖拉机拉。很少有用汽车的,更见不着轿车。洪薯仙是个爱讲排场爱出风头的女人,她让胡卫东派了辆轿车来。轿车迎亲是四邻八疃的一大看点。农村多数人没见到过轿车,他们不知道轿车叫什么名,看到这个黑盖子车像一个放大的水鳖,都喊鳖盖子车。
甘薯花这天穿了一身红,头上戴了枝粉色的花,阴郁着脸,看不出一点做新娘的喜色。爹娘送她走出大门,夏八斤扶她上车时,她突然一转身,双膝跪地,给爹娘磕头。继而放声大哭,泪洗红颜。窝瓜婆见女儿哭得这样伤心,自己也跟着哭起来。老窝瓜扶起女儿,嘱咐说:“女儿啊,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能哭。一个村里又不是天南地北的,想家的时候就回来。上车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