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下了场喜雨,对地瓜芽换苗抽蔓非常利。大队接公社革委的通知,要求抓住雨后有利时机,普锄一遍存地瓜,以实际行动落实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前几年只顾“造反”,“革命”,生产扔在一边,造成粮食减产、社员生活困难。“一结合”革命委员会成立以后,一批被打倒的老干部重新站起来,被结合进领导班子。这批老干部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吃过瞎闹腾的苦头,可谓老政治运动员了。他们运动经丰富,应变能力强,打倒站起来,再打倒再站起来,锻炼得得百折不挠。他们一进班子,就冒着“以生产压革命”的风险,积极恢复当前农业生产抓生产是顺茬,社员们当然欢迎中前两年的实践证明、光喊革命口号,搞批斗,既充不了饥也解不了渴,到头来还得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来填饱肚子。
夏瓜蒂召开了大小队干部会,要求七天内锄完第一遍芽瓜地。为新戏的地瓜松土解绑。促其早扎根,早爬蔓,早结地瓜。
自县革委副主任胡卫东来地瓜庄之后,夏八斤表现得妦常积极,大队会议一结束,当晚就召开了二队全体社员会。从明天开始,男女劳力早晨五点钟上坡,早饭送到地头吃。五天时间,锄完第一遍地瓜地。
早晨,天刚蒙蒙亮,夏八斤就敲响了钟。社员们有的拿锄,有的扛着长柄镢头。在大柳树下集合齐,就跟着夏八斤呼呼隆隆地来到北洼子地瓜地锄地瓜。
这天,仲长蔓也扛着锄头来了。多日没下地,社员们见了他既新鲜又亲切。一齐向他打着招呼。
“大伯,病好了吗?”
“大伯,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仲长蔓一一应答。
甘薯花走到他身边,关切地说:“大叔,你应该在家多养些日子,这么早下地干活,对身体恢复不利。”
仲长蔓脸上的老皮一蹙,笑笑说:“没事啦。干不多干少嘛。蹲在家里闷得慌。”
夏八斤歪头看了看仲长蔓没吭声。他心里还为那次挨了仲地瓜的打恨恨着。
老窝瓜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出来干活了?”
仲长蔓也冷冷地“嗯”了一声。两人见面都失去了往日的热度那次他到老窝瓜家谈仲地瓜与甘薯花结婚的事,老窝瓜要了那么多为难他的条件,他已对仲地瓜甘薯花的婚姻失去了耐心和信心。只是看到两个孩子整天你来我往的一块儿搅和,才没对仲地瓜说出拉倒的话。也没把老窝瓜要的那些条件和说的那些绝情话与仲地瓜说透。不过这些话迟早要和仲地瓜说的,要的那些条件仲地瓜迟早也会知道的。纸里包不住火,雪里藏不住尸,条件达不到、老窝瓜不嫁闺女,婚就结不了。再拖上两年,两人年龄都大了,万一有变故,那就亏了仲地瓜。在这个贫穷的村庄,闺女再大也不愁球、男人就难说了。现在村子里五十多条光棍,都是年龄大了说不上的。真到了那时,不如现在就拉倒。找不到俊的找个丑的,找不了富的找个穷的,找不着贫下中农的闺女找地富反坏右的。反正在庄稼地里,只要不缺鼻子不缺眼,能干活就成,何必攀耶个高校。人总木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是这些话怎么与仲地瓜说吧?说了他能听吗?
仲长蔓一天到晚满腹心事,在家里实在憋闷不住了,才不顾仲地瓜和长蔓婆的劝阻,下地干活。
锄第一遍地瓜,主要是松土保苗。
栽地瓜时每棵只浇了一瓢水,为防止墒情流失,埋地瓜芽时双手拍得很结实。地瓜芽周围有的干成一个碗“轱轳“底,有的干裂了缝,地瓜芽在板结的土壤里根系难以伸展。锄地瓜垅时,须用锄头将这层卡脖子的“碗轱轳底“锄破划碎,与周围的松散土壤接合起来。雨后,垅上的草籽开始发芽,只要锄破了地皮,小草就成了无根之草。地皮一干,小草随之干死。等长出来时,第一边地瓜又好锄了。直到地瓜芽长长了蔓,厚厚的叶子盖满了垅,地瓜根系变粗,地瓜垅就不能锄了,以免伤了正在结成的地瓜。垅上的草只能一边翻着蔓子一边用手薅。
第一遍划锄,技术要求高,既不能锄深,也不能锄浅。锄深了,把地瓜芽周围板结的土块和僵硬的“碗轱轳底“揭起来,就会连同地瓜芽一起揭出来。锄浅了,地瓜芽周围的硬结破不了,再经风吹日晒,地瓜芽会因土壤的板结而干死。
锄地瓜垅时,用锄得有技巧。锄右面,要站在垅左面拉锄,锄左面要站在垅的右面拉锄。斜着身子,用锄头挖起垄沟里的土,轻轻的往垅上拉,二直拉到地瓜芽近跟,不留地皮。如果锄不到边,留点地皮,几天后就长出一片草。
锄完的地瓜垅就每一个人换了新装,地瓜垅变肥变锐。用锄头锄地瓜垅的大都是些技术娴熟的男女劳力,用锄头技术不熟练的不敢用锄锄。锄不匀漏地皮不说,一不小心,还会让锄刃“革“了地瓜芽的命。只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垅一面倒退着用镢头往垅上扒土。
锄完了一个来回,正好锄完一根地瓜垅。太阳从东方地平线跳出来,由紫变红,由红变白,投向汗津津的人们。
送早饭的陆陆续续来到地头。
送饭的大都是女人和孩子,左手挎着竹篓,右手提着一罐热水。就懆古人诗里描写得耶样。妇姑荷担食,童稚携壶浆。”干粮装在竹篓里,上面用包衬盖着。罐中的热水里放上几枝煮熟的野茶枝,提着走时能减缓水的晃动,不宜使水溢出。这罐子水,既是吃早饭用的,也是二上午干活时饮用的。送早饭一般不送稀饭,喝了稀饭等不到晌天就饿了,干活没劲。
送来的早饭最能体现各家的生活水平。各家送的饭都比在家吃得好。条件好的人家烙白面饼,火烧,馒头。一般的家庭送玉米饼子。就的咸菜也比平时在家吃得好。有的蒸咸鱼,有的蒸虾酱,有的炒咸菜。干活出汗多,身体里的盐分必须及时的补充足,干活才有力气。
长蔓婆送来的饭是玉米饼子和地瓜干两样。玉米饼子先给仲长蔓吃,剩下的仲地瓜才能吃块。应当说仲长蔓的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尽管锄一会站下来喘口气歇歇,第一早晨出来干活就能靠下这畔子来,也属不易。仲地瓜力气大,锄得快,锄完了一垅,接力了父亲一大截。
甘薯花家的饭属于富裕人家一类。烙白面饼,大葱炒虾酱,窝瓜婆一放下饭篓,没等老窝瓜坐下吃,甘薯花吃着一张拿着一张走到仲地瓜家饭家什前,扔下一张白面饼。仲长蔓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守着郡么多人不好声张。仲地瓜示意让他吃了。
甘薯花回到自己家饭篓前,老窝瓜白了她一眼说:“嫚姑子家不本本分分坐下吃饭,走来走去的像什么?”
窝瓜婆也瞪了女儿一眼,没说什么。
送的饭菜最好的还是夏八斤他娘洪薯仙,白白的馒头煎鳞刀鱼。
洪薯仙一到地头,就扯着嗓子嚷起来,“哟,大伙都吃开了,作家煎鳞刀鱼煎的,来晚了。”
她看到夏八斤还在锄过的地瓜地里走,就喊道:“八斤,吃饭了。光顾干活,你不害饿。”
其实,夏八斤只锄了半截就扔下锄在锄过的地瓜地里走动,发现有锄的不匀的喊一声。他在仲长蔓锄过的垅上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一点瑕疵,听到母亲喊他吃饭,就快步走过来。
“呀,煎鳞刀鱼。”这是夏八斤最爱吃的。他用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边吃边说:“真鲜,真香。”
“娘知道你爱吃这口,天不亮就起来忙活,还是来晚了。”洪薯仙把盛鱼的盘子放在一块半头砖上。回头看看离她不远的老窝瓜和甘薯花正在吃饭,就用筷子夹了两块鳞刀鱼送过去。
“窝瓜大哥,尝尝。他表舅昨天托人捎来的鳞刀鱼。”
“不用,不用。”老窝瓜推让着。洪薯仙把盛鱼的盘子放在他碗里。
靠老窝瓜近的田薯根说:“大叔,你还真能馋犟。人家不给咱,给咱咱就吃。
洪薯仙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虚嚷着说:“来,过来吃。”
田薯根:“说说笑话罢啦。”
洪薯仙回到饭篓前吃饭,甘薯花小声对娘说:“真能骚达。”
“送情郎送着在,大门又以西……”
地瓜油哼着小曲来到地头。
地瓜油见大家都在低头吃饭,没有与他搭腔的,他把镢头扔,倒背着手,挨家干粮篓子里看。自言自语地说:“看看谁家的饭好。
地瓜油从来不上早坡,他知道大家都来送饭,睡醒觉就想跑来蹭饭吃。
地瓜油走到黑面包饭篓子前看了看。黑面包的早饭是婆婆送来的,婆婆送下就回家照顾夏土豆了。篓子里是一半白面一半玉米面搀和着发的卷子一,地瓜油下手拿了一个。
黑面包说:“就这么点饭,你一吃我就不够了。”
地瓜油咬了一口说:“小气鬼,我小时候你婆婆都给我奶吃,吃你个卷子你还痛得慌。”
地瓜油这话是实话,他生下来几个月就没了娘,一个远房奶奶抱将他满街找刚下孩子的女人喂奶,夏山芋娘那时刚生下一个女儿,经常给地瓜油喂奶。地地瓜油是吃着地瓜庄儿个女人的奶活过来的。
馋人鼻子尖,没吃先闻见。地瓜油吸着鼻子闻到煎鳞刀鱼味,苍蝇似的来到洪薯仙的饭篓前。
洪薯仙说:“上一边去,这里没准备你的饭。”
地瓜油:“嫂子,再吃你一半馒头我就饱了。”
夏八斤:“你早晨又没来干活,吃什么饭?”
地瓜油:“我吃饱了,叫干什么干什么,叫干多少干多少。”
夏八斤掰了一半馒头给他,说:“别的活你也干不了,吃完了把沟头上的地瓜垅都锄一遍。”
地瓜油:“中中,我锄一遍。下遍还留给我锄。”
地瓜油两眼瞧着鳞刀鱼,伸手去拿。洪薯仙用筷子敲他的手说:“你还用吃这个。”
地瓜油忍着疼拿起一块迅速跑开。吃完了,又跑过来。洪薯仙说:“你真是个打不退的屎苍蝇。尝尝鲜就行了,我都舍不得多吃呢。
地瓜油说:“看到鳞刀鱼,我想起一个故事。”
洪薯仙:“又要胡说八道。”
地瓜油:“不是胡说八道,是真事。棒子庄知青组有个外号叫‘飞毛腿’的知识青年,跑起来刮风似的,呼呼的,比狗跑得都快。今年回青岛过春节,回来时老妈给他放了几条大刀鱼,带回来后,放在厨房里。中午他去厨房里做饭,一进屋,看见一只大黑狗嘴里叼着一条扁扁的长长的东西跑出来。‘飞毛腿’说,糟了,鳞刀鱼被大黑狗叼去了。他转身去追大黑狗。大黑狗看到‘飞毛腿’追它,叼着那块东西撒腿就跑。‘飞毛腿’后面紧紧地追,大黑狗前面拼命地跑。大黑狗说,别追了,你追不上我。‘飞毛腿’说,看我能不能追上你。大黑狗先是直着跑,又掉了个弯儿往沟里跑。都说好狗撵不上怕狗,大黑狗没想到‘飞毛腿’比自己都能跑。跑了一会,看到‘飞毛腿’越追越近,就说,我从来没遇上能跑过我的,今天遇上了,别追了,我把东西还给你大黑狗实在跑不动了,就把嘴里的东西扔掉,向一边跑去。‘飞毛腿’庆幸自己狗嘴夺鱼负成功。他过去一看,妈哎!叫了一声,一腚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黑面包问:“累的?”
地瓜油:“闹了半天黑狗叼的不是鳞刀鱼。”
黑面包:“那是什么?”
地瓜油:“一条女知青刚用完的月经带,还带着血。”
黑面包和几个男社员笑的喷了饭。
妇女主任甘薯芬骂道。“地瓜油,你这个坏东西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洪薯仙:“我就知道你狗嘴吐蛔虫,肚子里没有干净玩艺儿。”
夏八斤训斥道:“吃饱了,干活去。”
地瓜油望了望还在笑的社员们,很满意自己的故事效应。拿着小镢头上了沟头。
雨后的地瓜地,土壤松软,又有些粘,锄起来很吃力。阳光逐渐变强,社员们热得冒了汗。人们脱去外套,只穿一件单衣。有的干脆脱掉鞋子,赤脚踏在温暖的泥土里。软绵绵的黄土地,格外舒适。甘薯花早晨穿着长蔓婆给他扯的邓件青条绒外套,引得几个姑娘媳妇问三问四。
“这料子真好,从哪里割的?”
“做得也好,穿着真合体。”
“这就叫好马配好鞍,美人配靓装。”
甘薯花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夏八斤锄了一会,又把锄一搜,背着手在后面检查质量。他走着走着就走到甘薯花身后。看着甘薯花锄地时却锄头一扔一拉的优美身姿,闻着她身上邢种特有的汗香味,有种醉酒的感觉。当甘薯花脱去外衣,只穿一件素色的薄衫时,那美丽的身段,动人的线条,活生生的凸现出来。他直着眼痴看了一会,没话找话的与甘薯花说:“薯花,你慢点锄。常言说,走路快了带着跑,锄地快了落落草。当心返工。”
甘薯花看也不看他一眼,说:“你随便检查,落一棵草罚我十分。”
夏八斤:“开个玩笑,落十棵百棵也不罚你。”
甘薯花:“我可不领你的情。”
夏八斤的举动被后面的黑面包看得一清二楚。黑面包心里暗暗骂道,你这个色鬼。馋着新的就忘了旧的。我这垅这么难锄,你就不能过来看看,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黑面包锄的那垅是墒沟,地势洼,泥土粘。她赤若脚,锄几锄就的用脚蹭一蹭锄刃上的泥。她看着夏八斤就像只吃不到鱼的猫,被甘薯花馋的那副可怜相。擦锄时一分心,脚后跟蹭在锄刃上。她“哎呀”一声,一屁股瞰在地瓜垅沟里。
夏八斤听到黑面包的叫喊声,问:“怎么了?”
黑面包双手捂着脚说:“被锄刃割着脚后跟了。”
甘薯花,田薯芬等跑过去,看到鲜血从黑面包指缝里冒出来,渗进土里。
仲地瓜掐了一把鲜萋萋菜放在手掌里揉了揉。先将黑面包伤口周围擦净,又将萋萋菜的汁液滴进伤口,然后把揉烂的萋萋菜糊上,很快止住了血。
甘薯花掏出自己的花手绢给她扎起来,与田薯芬一起把她扶到地头上。
地瓜油跑过去问:“怎么了?”
黑面包说:“锄着脚后跟了。”
地瓜油笑着说:“嘿,锄地锄破脚后跟,耕地耕断脊梁筋,亲嘴咬掉下嘴唇。这叫拉屎鼓断帽子带,要的那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