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花
雪
月
·
小
说
篇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一袭红衣的女人从轿车的另一个侧快步跑过来,冲进了心形的圈里。她蹲下来,把孩子抱起来,塞到了指导员的怀里,然后哽咽着对孩子说,快,叫爸爸。孩子没叫。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指导员,眨巴了两下,然后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向了他的脸,不解地问,叔叔,你怎么哭了?
想念到此一游
我走的那天,念念逃了一天的课,在武装部的山坡上,我们立下了三个约定,认真的拔下三颗树刺刺进树干里。
天很蓝,念念在路上轻声地对我唱《越长大越孤单》。念念曾在广场时对我说:“知道么,这首歌在学校里很流行呢!”我们当时逆着北风,穿的像个粽子,霓虹灯洒在念念长长的睫毛上,很好看。我就不动声色的将哪句话记了下来。第二天,就跑去音像店把《越长大越孤单》下到了手机上。
可是,念念说唱得很差劲,望着我低垂的头,念念突然忘词了,我恍然回到了过去……
那时,我们初中。校园建在一片旷野上,四周都没有人家。在初一、初二时,我们只是围着学校转,在田间的小路上欢笑。我喜欢文字,却因为她开始喜欢音乐——因为它从天而降般地在周日上课前躺在了我的位洞里。之后,我们就每天踏着夕阳,听王菲给我们唱《只爱陌生人》,但实际上,我们连陌生人都不爱,只喜欢和夕阳下的老人连天。初三时,念念开始练习吉他,念念对我说:“离落,我想背着吉他去流浪,去海边感受春暖花开,然后,去凤凰生活。”我把念念拉过来,说:“我们一起吧!”
其实想想的加入是很意外的。我们正在上课,前面的一个女生频频回头,我都不好意思了。正欲趴到课桌上,准备继续还未完成的《仙剑4》,背后传来一阵干咳,接着,我整个人就被老师提了出去。
放学后,我走到那个女生的座位旁,本想道谢,她的一句话把握呛得半死,“是我告诉老师的,朝你看是为了向老师指明方向,我叫想想。”说这话时,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说:“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害我。”“你动动脑子好不好,老师都找了半天不听课的人啦,告诉他是为了帮助你好好改造,又为四化建设拉回一个添砖加瓦的人,多好的事情啊!”想想一脸无辜的说。“那我该谢谢你啦、。”“请她出去吃饭,”念念一脸坏笑。
为了好好谢想想,我们拉想想去吃火锅,看到她高兴的将菜全部倒到火锅里,我知道我又走错了一步,想想对念念说:“我观察你好久啦,你也教教我吉他,怎么样啊?”“好啊,好啊!”念念一脸色相的盯着想想说。可想想还是转过头来问我:“好嘛,离落老师?”“这时她应的,你跟她学好了。应该叫‘念念老师’才对。”我把想想的头拧向念念。想想顺手舀了半杯辣椒水端给了念念,念念领什么也没有说接过来那个水杯就喝了下去。我怀着一种既佩服又庆幸的心情给念念递了三瓶矿泉水。
于是,在每天下午放学后,夕阳下两个落寞而修长的身影后,总跟着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背着一把和她差不多大的吉他行走在田野里。然后在某一个安静的地方,飘起想想高伉而凄洌的歌。
想想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像念念。
在一次测试时,念念地理是空卷。想想更离谱,数学卷子上画的是很好的风景。地理老师在班上说时,念念站起来说:“老师,我真的是只想去凤凰的,可是整张试卷都没有提到凤凰啊。”老师没有说什么,拍拍念念的肩膀说,自重,自重!我去数学老师的办公室拿我的试卷时,正好想想也在,老师翻开想想的试卷说:“怎么回事啊,不想跟我学,可以跟学校提意见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想仍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想想有很高的天资,在画画上。所以在我们费尽所有的力气都教不会她如何正确弹出音节时,她将吉他丢到念念怀里,转过头对我说:“我以后写东西吧!”那段岁月,凝固成念念和想想的打闹声和我整篇整篇凌乱的文字。画面里,是夕阳下的两个少年。我对想想和念念说:“我要当兵看”想想用很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念念却沉默着,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着,安静地只听见心跳……
我走的那天,想想和念念都没有来,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在鹅毛大雪中望着熟悉的小城,其实我很失望,连我也不知道原因,我在车窗上写下:想念到此一游。
仅以此文纪念曾陪伴我走过青春的朋友们
2009年12月10日于合阳
那一年,天南地北
漫天飞雪,把偌大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兵木木地驻立其间,任凭鹅毛大的雪块砸在脸上,尽管砸得如此轻柔,兵却感觉到一阵阵刺痛,那痛楚,从脸上直入心间,又刹那间遍布全身。
兵不敢直面那空荡荡的雪地,只好缓缓地闭上眼睛,以惩罚自己独自煎熬这一个人的雪天。
他还好吗?兵摸了摸口袋的相片。
两年前,明和兵戴着“光荣入伍”的大红花上了同一列火车,尽管才认识一个晚上,两人便一见如故。
兵记得,初次见到这冰天雪地的北国风光时,他俩兴奋得只会尖叫,也难怪,对于出生在南方的兵和明来说,真正的雪或许只在冰箱里见过。
两人不顾接兵干部的吆喝,迳自冲进雪地里打滚,然后抓起雪大把大把地往彼此脸上、衣服里塞,两个人的笑声盖过了车站嚷闹的人群,直到被接兵干部拉进队伍。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就雪吗?面对接兵干部不屑一顾的训斥,兵和明只是相视一笑,暗暗做了个鬼脸,然后两人开始窃窃盘算以后要如何好好地过一把雪瘾。
部队的严格管理,究竟没能让他俩的“计划”得逞,尽管两人分到了同一个新兵连,兵在一排,住楼下,明在三排,住楼上,一楼之隔,却隔成了两个圈子。
新兵连的日子既艰苦,又枯燥,而且完全告别了以往的自由生活。兵慢慢地还发现一个“残忍”的现实:看起来美丽怡人的雪,也只不过是往他手上添冻疮的“凶手”。
在一次连队组织扫雪的时候,兵和明“碰”到了一起。
这鬼雪,亏我还那么“仰慕”它,瞧把我手给冻的,兵把铁锹狠狠往雪上一砸,气乎乎地说。
没事,吃得雪中苦,方为雪中人,明故作深沉地说,明是高中毕业,经常自诩为“读书人”,来部队的目的就是考军校。
我才不想吃这种额外的苦呢,训练苦也就算了,这雪也跑来折腾人,兵嘴嘟得老高。
天下也没有绝对的完美,自然也不会有纯粹的痛苦啦,明站直了身体,用肿得像胡萝卜似的手摸了摸刚刚长上胡子“芽”的下巴,装得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小同志,要顶住,苦尽,才能甘来嘛!
我揍你这小子!兵扬起拳头朝明胸前挥去,却打得自己嗷嗷直叫,原来兵忘了自己手上的冻疮。
在困难面前,你只要乐观面对,困难也会向你低头,明后来丢下的这句话,兵用了一个多月才慢慢体会,因为他发现冻疮开始在不觉中慢慢愈合了。
这是新兵们在部队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第一个没有和家人一起过的春节。张灯结彩的营区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紧张的新兵们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心情。可越是放松,兵就觉得越不对劲:想家的心情更急切了。
想家吗?兵问。
想是想,但我不去想,明说。
你这不是废话吗?兵白了明一眼。
废话?你想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徒添烦恼,这叫“庸——人——自——扰”。明拖着长声说,想那些无谓的事情,还不如想我们现在该堆个怎样的雪人吧。
堆雪人,这也是新兵连组织的春节文体活动,每个新兵必须堆一个,按规定,堆得好的有奖品。
结果兵和明的想法不谋而合:堆两个“班长”。平时都是班长训他们,这下他们要好好地训一下“班长”!
因为活生生的“模特”就在身边,所以他们堆得特别快,完工后,兵和明把军帽戴在雪人“班长”的头上,两个雪人并肩而立,还真是惟妙惟肖。
帽子戴好!往哪看?就说你呢,斜着帽沿,像个**!兵一本正经地指着其中一名“班长”吼道。
明也不闲着,在一旁背着个手模仿着连长的口气说:同志们,军队是个讲纪律的地方,军人就要有军人的作风,——把胸部挺起来,别像个老头似的哈着个腰!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兵和明异口同声地喊着,忽然两双眼睛一对,两人捂肚子倒在雪地里爆笑了起来。
那次他俩的作品被评为全连最佳(当然没有知道作品的真相),兵和明还兴奋地在他俩的“杰作”前合影留念了一番,只是没想到,那也成了兵和明的唯一合影。
新兵连的三个月总算熬过头了,兵和明还没来得及庆祝,兴奋的心情就被连队宣布的消息击溃:明被调到了上级机关,而兵却留在了连队,也就意味着两人的离别。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歌还没唱完,兵的喉咙就哽咽了,挥在空中的手臂似乎被冻僵一般。
小同志,要顶住,苦尽,才能甘来嘛!明上车前又红着眼重复了这一句,这一句,也一直在兵耳边回荡着,一荡就是一年,一年后,两人都挂上了梦寐以求的“两拐”。
在另一批新兵盼来他们的第一个春节时,兵也盼到了明,因为明有了“机关人员”这一身份,找起兵来就容易得多。
还是那块熟悉的雪地,也还是那项熟悉的活动:堆雪人。只是兵的身份不一样了,他现在是新兵的副班长。
小子有进步啊,成了军队最低领导人,明笑着说。
这只是开始,成最高领导人也不一定,兵吹嘘道,这些新兵真不知道是如何长大的,才长一个冻疮就哭爹喊娘,想当初咱俩,双手烂得跟菠萝似的也没吭过声啊。
嘿嘿,明坏坏地一笑,没说话,忽然冒了一句:不知道他们堆的雪人中间有没有你呢?
兵一愣,看了明一眼,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咱俩也去堆一个吧,明说。
好,兵立马响应。
这次自然不会堆“班长”了,兵堆了一个女孩,说是他女朋友,明堆的是两个,一高一矮,矮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军没堆好,完全靠在了高的那个身上。
你怎么堆了瘸子啊?哈哈哈,旁边那个都快压扁了,哈哈哈……兵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明脸上刷地红了起来,表情由尴尬变成了羞辱。
不准你这么说!明用生硬而又低沉的语调对兵说。
瘸子!瘸子,哈哈哈,自己堆了个瘸子还不让人说,哈哈……兵更笑得肆无忌惮了。
够啦!明大声吼道,可兵实在是笑得太投入,根本就没注意明那张铁青的脸,依然一口一个“瘸子”地大声叫着。
你再这样别怪我打你!明用愤怒的眼睛盯着兵,拳头越攥越紧,隐约听到了关节的“咯咯”声。
你打我?哈哈哈,打我啊!我好怕哦!兵以为明在开玩笑,于是笑得更来劲了,自己堆了个瘸子还不承认,看来你对瘸子情有独钟啊——
嘭!
兵的声音嘎然而止,脸上被明狠狠在击了一拳,只把兵打得身体一个趔趄,鼻子都流血了,兵不禁一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你小子下手也太狠了吧?便冲着喘粗气的明随口骂了一句:**是不是疯啦!
兵的这句话似乎是火上浇油,令明心头的羞辱和怒火几乎爆发无遗,只见明嚎叫着冲到兵的前面,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了兵身上,打得兵毫无还手之力,只剩下惨叫,当旁边的战友把明拉开时,兵的脸上已经肿得像块面包。
兵挣扎着要还手,又被明一脚揣在了地上。
住手——一个从远处“猎豹”车上下来的中校喝住了怒气腾腾的明。
明见到那人后迅速低下了头,跟在那人后面上了车,上车前,明回头看了满脸冤屈的兵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依旧红红的眼里,透露出让兵琢磨不出的眼神。
明坐的车再次消失在灰朦朦的雪地里,不过这次没有那些不舍的挥手,只有含糊不清嚷个不停的兵。
不明不白挨了一顿打,兵满肚子委屈地把军骂了个遍,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明的消息。
兵自然不会去主动找明,虽然他心里也觉得明不是这种人,可兵就是拉不下这个脸:挨打的是我,你明怎么说也应该来个信道个歉吧?
转眼一年又要过去了,明还是杳无音讯,兵心里不禁更加责怪明的无情,直到退伍前收到明的一封信:
兵,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可我也受到了退伍的惩罚,但是,你不应该笑我妈,更不应该骂我妈,因为,即使她生前是个瘸子,可她始终是我最爱的妈妈……
兵的脑子恍若被掏空一般,颤抖的手连那轻飘飘的纸片都握不住了,忽然,他抬起手,用尽全力朝自己脸上扇去……
啪,啪,啪啪,啪啪啪……
雪,静静地撒着,悄然间爬到了兵的膝盖,兵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张开,晶莹的泪水落在照片中的两张笑脸上,良久,他极力地抬起头,望向灰朦朦的天际,目光一直往北延伸,延伸到那个令兵忏悔的北方。
2011年2月3日于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