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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诡夜之雨

第五章诡夜之雨

降雨了

没有天空和大地的城市里,徒然回荡虚无的水声

荒芜之街,静默之独行者走过无人的十字路

四方皆黑

永夜深沉

雨水晦暗

骤然豪雨落于诡夜,熄灭了深处的三千灯盏

雨落纷纷

阿瑞斯在崎岖的荒街上艰难地奔跑

街道上没有一只活物,周遭的建筑物里也没有一盏灯火,只有昏沉的路灯毫无必要的亮着。无数没有窗帷的窗洞,空虚地凝视这个擅闯废城的人

雨越来越大了,水声在空洞的街衢间激起一片哗然,使阿瑞斯觉得自己身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整一支军队——不,按刚刚那个人压倒性的实力,说他相当于一支军队丝毫不过分

阿瑞斯一闪身跑进街边的一座空楼,疲惫不堪地靠着门廊的灰墙坐下,忍痛撕下左臂上残破的符文软甲,又从腰间取出应急的霜纹绷带和治疗药水,按战场上的手法对手臂上的十几道刀伤做了紧急处理

楼外已是大雨滂沱,在荒弃的楼群间荡起鞺鞺鞳鞳的回声

阿瑞斯将剩下的药水一饮而尽

左胸的“冥道印”从一开始就被破坏。没有了死神之力,连阿瑞斯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竟然还坚持了这么久,手中的黑锋长剑感应到了楼外洪流般的力量,发出沉闷的鸣啸,剑刃上蚀刻的符文阵列也在不停闪烁

如果援军再不来,自己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这样想着的阿瑞斯,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放在手心里,两眼盯着墙壁上的一条狭窄的砖缝。

钥匙上血痕斑斑,刻着一个已不太清晰的“H”

这时,空气突然一震

楼外滂沱的大雨戛然而止

但是,若仔细看去,可以看见所有的雨滴都在空中静止不动,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形如一张漫天彻地的恢恢之网

时间似乎停滞了,广大的寂静陡然充塞,一阵缥缈的吟唱传来

古卡利姆多语

阿瑞斯浑身一颤,不顾一切地向楼外的街道飞奔而去

“朗基努斯之雨!”

法术宣言的话音未落,上百根雨滴凝聚成的锐利长枪就从四面八方平空刺下,将阿瑞斯刚刚躲藏的三层楼房瞬间钉成了蜂窝,破碎的泥灰和砖石纷纷落下

冲到街心的阿瑞斯尚未站稳,迷漫的尘土中又是一场枪雨向他的位置刺来,阿瑞斯拼命向后一跃才勉强躲过。而那些雨水凝成的枪矛在插进地面后就旋即又飞散成雨,虎视眈眈地重新排列在空中,准备下一次突袭。

“子爵先生,我不得不赞许您,虽然您现在已经输了,但是既然能在我的‘雨葬馆结界’中坚持这么久,确实是一流高手!”

无形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听上去异常高傲,而且还带着明显的少年稚气,但正是这股稚气,让阿瑞斯觉得异常恐怖。

“魔法研究所死亡的那些人也是你杀的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瑞斯知道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但是这个对手似乎话比较多,能拖延一秒,自己活着的希望就能增大一分

“我不会回答将死之人的问题!但是,如果你把海德先生死前给你的东西交给我,我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那把钥匙我已经藏起来了!而且就算我交出来,你也绝不会放过我的!这种谎话,留着去骗和你一样大的小孩去吧!”

“哈哈哈!的确,和已经上百岁的您比起来,我的确是一个小鬼呢!但是,本着敬老爱幼的美德,您只要交出来,我会给您一个痛快的!”

“没那么容易!小鬼,可别看不起老人哪!”阿瑞斯一边和这个明显话多的对手拖时间,一边偷偷地用左眼晶状体中的微型测法阵寻找说话者的位置“何况我看上去根本不老!”

“别多说了,快决定吧,否则您将会比海德先生还要悲惨哦”

找到了

就在左前方的空中,一个由雨丝编织而成的影子

阿瑞斯稳住自己,悄悄向地上洒了一撮尸尘

准备完毕,最后再赌一把

“小鬼!我还得跟你玩玩!”

阿瑞斯陡然暴起,将手中的黑锋长剑猛然向空中一挥,剑刃上本来红绿蓝三色的符文列全都变成了森森的亮蓝,剑上顿时迸发出凛然的寒气

将所有的符文都转化为进攻型的“霜寒”,放弃防御来赌上最后的底牌

空气中的雨滴开始在寒冷中凝结

“饥饿之寒!”

符文剑开始剧烈地啸叫,向周围喷射出凌厉的寒气,无数冰结的水滴纷纷落下

“没有雨水看你还怎么攻击!寒冰步法!”

阿瑞斯纵身一跃,在空中飞奔起来,向那个雨织的人影飞速跑去,他的脚下不断形成冰块,作为他在空中行走的垫脚石。不到两秒,阿瑞斯就到了那个人的面前,他手中的剑比他更快,慑人的寒霜打击在空中破出一道湛蓝的光

但是那个影子似乎更快,竟然闪过了这一击,尔后反手死死抓住了阿瑞斯的剑刃

一柱雨枪趁机将阿瑞斯从背后一下刺穿

“凡人的速度对我没用!”

这一副阿瑞斯的躯体骤然碎裂,化为枯白的尸尘

“我是凡人吗?!”

又一个阿瑞斯从那个人身后的黑暗中析出来,手中的符文剑上,奔涌着蓝绿两色的妖异光芒。

速度快得几乎超越了思维,那个人明显错愕了一秒,但这一秒钟对于阿瑞斯磨练了一百多年的剑术来说,够长了

晦暗·湮灭十二段斩!

锋利的剑刃裹挟着霜寒和晦暗相交融的恐怖能量,在一秒钟之内连出十二击,空气中回荡着幽魂哭嚎一般的破空之声。面前雨水织成的人形,在寒冷和黑暗的风暴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同时,空中悬浮着的雨滴也悉数坠落,訇然激起一地水雾

阿瑞斯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招会被死亡骑士们冠以“湮灭”的名号,不是没有原因的

终于结束了……吗

身心俱疲的阿瑞斯,顿时感到了无法抗拒的轻松,以至于当六把透明且无形的雨剑真正贯穿他的身体时,他还浑然不觉,直到钻心透骨的痛楚将他唤回恐怖的事实

“莱瓦汀之雨!”

血雾化作无尽无极的黑暗,潮水般的绝望将他拉进莫测的深渊,这是他平生第二次品尝这种感觉

“何必呢?子爵先生?”

重重地摔到地面的阿瑞斯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只听见了自己骨骼和内脏破碎的声音

就在此时,他拼却全力挽留住的一点意识,让他听见了一种剧烈的爆破声,紧接着则是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在意识消失前,他除了血红,还看见了一种明亮的绿光,绿得异常张扬。

他顿时释然了,他知道那绿光是谁

他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攥住了怀里的一把钥匙

大约一百二十个小时前,幽暗城,内环第三十五街区

尽管一条街之外就是繁华的议会广场和内环贸易区,作为上等居住区的内环第三十五街区还是延续着它一贯的宁静,街道上行人不多,车辆更少,外表光鲜的建筑物们一概面无表情地沉默,让人觉得如此明亮的路灯光简直是有些浪费。

在徒然如此明亮的街道上,海德副所长裹在一团极不协调的黑衣中,不声不响地闪进了路边的一栋很不起眼的高级公寓楼。

“海德先生,您迟到了七分钟。”

海德副所长刚刚推开门,就听见黑衣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悠悠地说。不大的客厅里虽然灯火通明,但这一团黑暗显然不是灯光所能奈何的

“乐队以前没有告诉我,在中心城区还有这另外一间安全屋。”

海德瘦削的脸上少见地没有戴着微笑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忍欲发的表情。

“海德先生,如果您想喝点什么的话,请自便。”黑衣人指着沙发后边的吧台,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喝点水就行。”海德走进屋内,警惕地四下瞄了两眼,才审慎地坐到黑衣人对面的沙发上。

“海德先生,我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安排会面。但是,我们在卡利姆多大陆那边的‘项目’遇到了麻烦,‘作曲家’要你立即提供必要的援助!”

“是吗?”海德伸手拿起似乎一直放在桌上的一杯水,却并没有喝下去“要我做什么?”

“希望您动用您的关系,为上峰提供你们最近进行的‘上古试验’的详细资料!”

“那个试验啊。资料已经被军方封存到最高机密库,这时候让我在军方的眼皮底下去提取资料,不是把我往悬崖上推吗?”

海德的语气笼罩在似乎攻打不破的沉郁中。

“海德先生,我们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但这是上峰命令。”

“你们在威胁我?”

“海德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

“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海德毫不客气地将水杯在桌子上一磕

“我们也只是照命令办事。”

“但是你们太过分了!把军方引来接管研究所不说,还杀了我魔法研究所那么多人,连别西卜所长都杀了!你们到底想干嘛?你姐姐呢?别西卜的死是她干的吧?叫她出来!”

“抱歉,海德先生,她不在。而且您问她也是没用的,我们只是乐队的杀手,杀手是不会也不能知道上峰的想法的。执行命令,仅此而已。”

海德掷出的语锋并没有刺穿黑衣人的面具

“现在似乎已经有人盯上我了”海德不甘心地死盯着面前的黑暗“是军方的人,那个死亡骑士,而且,所内的几个高级研究员也在议论纷纷,你们这么干,是想把我推上台面当替死鬼吧?”

“您误会了,海德先生,您是乐队的老牌经纪人,我们作为组织的杀手,保护您是我们的永久性命令,您遇到的障碍,我们自然会去排除,不用您操心。”

“哼,什么老牌经纪人!说穿了不过一笔交易!如果我发现你们开始缺乏交易的诚意,我不能保证这笔交易的长期有效性!”

海德自己都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得如此有底气

“海德先生,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交易,我们和上峰差不多也是这种关系,但是请您记住——”黑衣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寒冷,“有些交易,是不能单方面撕毁的,那可能会使您承担一些不必要的风险,这是我们和您都不愿意看到的。”

海德没有说话,他竭力想要平息住开始颤抖不止的心脏

他很想将面前的黑雾撕得粉碎,但是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让他无法移动分毫

桌上的杯子里泛起了涟漪

“请您放心,海德先生,乐队不会让您失望的”黑衣人说着从身边的小茶几上拿起一只褐色的信封,扔到海德面前,紫色的封信蜡中印着一枚清晰的七芒星“这是上峰所需的资料清单,还有一张幽暗城皇家银行的一万金币支票,而且只要您完成了这次任务……”

“就还有更多好处是吧?”海德提起最后的力气打断黑衣人的话“我现在要的是安全!我自己的和我的兄弟们的安全!我帮你们做事不是为了给我自己和我的研究所招来杀身之祸!”

黑衣人虽然遭到一阵抢白,却并不以为忤,语调依然静若止水“海德先生,我应该和您说的很清楚了,您是乐队的重要线人,保护好你,既是乐队的利益所在,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所以,请不要担心安全那种东西,您一直都有,但是——一旦您决定不再成为乐队的一份子,我们自然也不再有保护您的安全的义务,请三思。”

后半句话在海德耳中,仿佛来自无底的漆黑深渊

一阵恶寒流过

“海德先生,你我的交集并不多,大家都是为组织做事,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所以你我应该都不想互相搞得不愉快”黑衣人端起身旁小茶几上的一杯波尔多酒“我们仅仅是传达一个命令,做不做,您自行决定。”

海德终于平息住了心脏的颤抖,死死盯住桌上水杯里不断微微震动的水面。

实际上,他从走进房间时就感觉到了,这间“安全屋”里,绝对不仅仅有两个人。但是,在他特制的可以感知魔法存在的奥术眼镜里,什么也无法看见,只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气息在萦绕,而这股气息,却分明如一双冰冷彻骨的大手,已经暗暗地将他死死扼住。

多出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股恐怖的力量

房间里的空气开始变得冷冽

海德知道那种冷冽是谁,现在他开始恐惧了

尽管已经撕破了脸,但是还有没做完的的事,要死,也不能死在现在

海德副所长伸出手去,拿起信封,放进了怀里,面前的黑衣人静静地坐着,坚不可摧的面具下,流动着异常锋利的视线

“海德先生,您有五天的时间,拿到货后将它送到信封里的地址,那里有我们的接头人,记住,您手上的信封务必阅后即焚。”

海德没有再说一句话,将一直放在面前的水一饮而尽,尔后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海德先生,做完这次的事,您就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好好保重!”

回答这句话的,只有锁舌发出的铜质响声,还有屋内两声轻蔑的冷笑。

门外的楼道灯兀自空洞地亮着

“姐姐,你怎么看?”

“盯紧他,别让他留下蛛丝马迹。”

“要谨防他狗急跳墙,这老家伙要是被逼急了,说不定会干出些什么!”

“不妨,他很多疑,越是逼他,他越是不敢留下线索。就算他留下了,我们的新经纪人也会负责料理的。”

“对了,刚才你为什么不出面?”

“我不喜欢看见已死之人!”

门外的楼道灯闪了两下,咔地一声灭了

“可恶,今天是不是太莽撞了,但是现在不摊牌迟早也会摊牌的……必须好好想个脱身之计……现在该怎么办……死了几个了?加上所长,得有七、八、九……不对,十几个了……他们像这样逼我,一定是想要嫁祸给我……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不行,我得有所行动,我……我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还是先把东西给他们,但……能不能用假的蒙混一下……不行,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第二个卧底……无论如何,我必须再坚持五天……要不向那个调查我的死骑坦白……也不行……也不行,不知道他可不可靠,不行……可……可恶,我,我,我该怎么办……”

突然,客厅挂钟传来凌晨两点的钟声,让床边上那个枯瘦的、正在神经质地不停自言自语的身躯吓了一跳,他抖抖索索地打开房间的大灯,想去喝一杯水,却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当杯子落地发出刺耳的玻璃质的声音时,他的身躯竟然也跟着颤了几下。

那已经不是平时严肃有力的皇家魔法研究所副所长兼执行长官吉基尔·海德先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因极度的恐惧而开始出现手脚痉挛的被压垮了的老亡灵。

窗外,无尽的夜依然深沉

“范海辛,怎么现在才来?马上闭馆了”

“哎呀,军方那些人什么东西都要查,就这堆旧资料居然也被拿去翻了半天,烦死个人!奥格瑞玛那边也是,明知道我们这几天情况特殊,还在往这里塞旧纸,真当我们是收破烂的!”

“说来也没办法,例行公事嘛。不过人家也没错,这里本来就是旧纸堆。”铁门沉重的摩擦声传来“资料馆还有一个钟头就灭灯了,你最好拿盏灯进去”

“谢了!哎?听说你马上就要调去皇家大图书馆了,恭喜啊”

“恭喜啥子哦,一个书库主任而已”

“总比在这里收废品强嘛”

“哈哈哈,说的也是,改天再请你们去搓一顿!”

“好好,那我先进去了,不早了”

又是铁门沉重单调的摩擦声,在空无一人却灯火通明的大资料馆中寂寞地回响

范海辛手提一盏灯,沿着一条宽敞的行道向前走去,黑色的身影在资料和典籍的浩浩烟海中显得极为渺小,行道两旁,无数厚重的金属书架缄默不言,怀抱着早已被人遗忘的秘密和历史巍然肃立

或许这就是岁月的重量

如果要评价幽暗城的书库,那么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会是议会广场旁巍巍耸立的皇家大图书馆。诚然,以皇家大图书馆一千八百万册的收藏量,对于一个年轻的种族来说,确实是学术上的一柱标杆。但是,在魔法界的人看来,皇家大图书馆仅仅是一个靓丽的招牌,幽暗城真正的书库,就深埋在这魔法研究所的地下三层。

当一座图书馆藏有某种秘密时,总是会多方防备,唯恐其被人窃取,就像皇家大图书馆里只向皇家议员以上开放的一号书库。但是,这条定律在这里不太适用,因为它收藏的秘密太多了,年深日久之后,或许连它们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是秘密。在整整一平方公里的可怕面积中,除了藏有整个魔法界的资料,还全盘继承了前洛丹伦王国时代遗留的几乎所有官方藏籍,甚至于兽人、牛头人、人类、暗夜精灵等种族的许多古老的资料,也通过各种途径来到了这里,在最深处,由于书架不够的原因,许多已经没有时效的资料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在被人忘却的故纸堆中静静地朽烂。

所以,每次范海辛走在这里林立的资料架之间,都会有行走在墓墟之中的凄凉感,尽管头顶的大灯至始至终都明亮如昼

三十分钟后,范海辛终于将自己推的一车资料依序放好,将推车推回资料馆的办公区。办公区里已经没人了,他走进一间小办公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算休息一下再走,顺手习惯性地关上了门。

不知是办公椅过于舒适还是搬资料过于累人,当范海辛迷迷糊糊听见大门口有人开锁的时候,周围已是一片漆黑,他揉揉酸痛的眼,戴上眼镜,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这时,壁上的挂钟在黑暗中清晰地响了八下,已是晚八点

范海辛心里一沉:自己可能被关在资料库里了

这时,他才听见资料馆厚重的铁门被人推开了,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尔后是一串脚步声,向着办公区径直走来

范海辛只道是管理员发现他没出来而回来查看的,可是当他正要发出声音时,一阵莫名的疑虑紧紧摁住了他

有点不太对劲

既然来找人,为什么不开灯也不喊名字,而且听声音只有一个人

这时,小办公室外灯光一闪,磨砂玻璃上,一个人影在黑暗中无声地走过

这种时候,会是谁呢?

范海辛蹑手蹑脚走到小办公室门口,隔着一道玻璃谛听着外面的动向

门外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止了,紧接着是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魔晶提灯明黄的灯光晃动着,在玻璃上映出一个瘦削的影子

难道是小偷?

不对,这里没有值得小偷光顾的任何东西,除了——

范海辛心念一动,但马上又否认了,那些特殊资料收藏室里的东西确实可以在黑市上卖出高价,但是那里有固若金汤的防备,钥匙只有部长和副部长才持有,而且特殊资料室本身就是秘密,外面的小偷也不可能知道其存在

但紧接着,一种更加可怕的想法在范海辛的心中出现了

如果来的不是小偷,那究竟会是谁?

一种连范海辛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促使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恶魔召唤卷轴

大约三十分钟后,范海辛偷偷地跑出了大资料馆,他满头大汗,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错愕,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黑暗阴森的地库

而与此同时,最高机密级第二特殊资料室的瑟银大门轰鸣着打开了,在寂静得渺远的地下大资料馆中激起空旷深邃的回声,大门上的魔法智能伺服系统发出了亲切的机械音:

“已通过身份验证——密码正确,正在查验魔法密钥——验证完毕,一切正常!”

“欢迎您,海德·吉基尔先生!”

“欢迎您,子爵大人”阿瑞斯刚一迈进嘈杂的店堂,店老板就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要点什么?”

“一锅海龟汤,一盘松脆蜘蛛腿,一份杜隆塔尔烤猪排,再要一份地精芥末蘸蚌肉,芥末要多!饮料和主食照旧,给我的朋友开一瓶葡萄酒!”

“好嘞!很快就到!要不给您两位开个雅间?”

“不用了,人多吃着热闹”阿瑞斯一边笑着和旁边的城卫军士兵问好,一边说“给我们安排两个靠窗的座位”

“二位这边请!”

“要不是你这身值一栋宅邸的行头,谁能看得出来你还是个贵族?”范海辛在椅子上坐定,双眼却瞟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堂堂天行者子爵不去贵族沙龙,却来这里吃大排档,也算是一件美谈吧”

“那些什么上流社会贵族沙龙,你去了就知道,一点让人不自在!我当年就是厌倦了那种毫无自由的生活,才坚决要去部队里当兵的!”阿瑞斯接过店老板送上的酒瓶和和面包篮,“好了,言归正传,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的?”

“不忙,等吃点东西再说!”

范海辛启开瓶塞,倒出一杯亮紫色的流质,一饮而尽

“我没听错吧?”阿瑞斯皱着眉头,端起破桌子上的杯子呷了一口“你无意间发现你的副所长非法提取绝密资料?”

“我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就这种问题和你开玩笑吗?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把基尔罗格之眼召唤出来给你重放一遍。”

“别——我没说不信,只是觉得非常蹊跷而已”阿瑞斯下意识往后边的餐桌瞄了瞄,只看到了两个喝多了酒正在呼呼大睡的城卫军士兵,还有满桌狼藉的残羹剩饭“按你所说,你的那个副所长是违规提取了极重要的机密资料吗?”

“当然!话说回来,你不是一直在调查他吗?副所长在现在这种时候干出这种事,你觉得会是……”

看着范海辛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阿瑞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连为什么要调查他都不知道,又怎么会了解他窃取机密的动机?跟你说实话吧,调查他的命令,也是通过军方的机密渠道转达给我的,我只是收到一封洛伦兹将军的手令,要求我在研究所担任军代表期间,伺机调查一下你们研究所的内部人员,这不过是军方接管时的例行公事,只是手令上特别提到了你们那个副所长,我才在着手调查有关于他的事。”

“总而言之啊,现在海德副所长有问题是真正的了。今天研究所内并没有传出机密文件失窃的消息,他应该是将资料全部复制一遍,再将原件送回地库的。”

“和三流侦探小说一模一样!”

阿瑞斯很无聊地用叉子搅动着锅里已经快见底的海龟汤

“现在就得问你了,现在正是研究所军管的特殊时候,他会在这种时候以身犯险去窃取资料,必然有某种非做不可的动机,所以我想知道你那边查出了什么,也许可以找出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线索!而且我认为,这很可能与之前的连续杀人有某种联系!”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先说说你的发现,我知道你是在秘密调查,但现在事关十几条人命,我们必须交换彼此的情报!秘密警察和军方仍然毫无进展,再这样耗下去,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阿瑞斯沉吟了一小会

范海辛并没有追问,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就算阿瑞斯最后拒绝这一提议,他也根本不能责怪对方,因为现在他明显已经严重违反了军方的保密条例,仅仅是擅自向军方人士探听秘密调查内容一条,立马就能让他上军事法庭

但是,一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他就感到沉重的恐怖和憎恶,如同一场扭曲的噩梦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不顾一切,越快越好

“记住,接下来你听到的话,出我口,入你耳,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阿瑞斯面沉如水,声音压得非常低

“知道,互相信任!”

范海辛深知面前的老朋友背了怎样沉重的风险,他往四周瞄了一圈,不放心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掏出几个银币放在桌上,冲阿瑞斯使了个眼色,阿瑞斯会意地点点头

“老板!结账!”

两人起身,径直向门外走去,走进幽暗城阑珊的万家灯火

任何一座城市,纵有高楼广厦万家灯火,也必然有无法照亮的暗角,无论它表面上有多么富丽堂皇——这是阿瑞斯百年来游历了无数城镇后得出的结论。

譬如银月城的谋杀小径,奥格瑞玛的暗影裂口,暴风城的旧城区,还有铁炉堡下方的旧都遗址,甚至于人人敬仰的魔法之都达拉然,也有庞大的黑市和地下社会寄宿在迷宫一般的城市下水道中,这些地方往往是贫民窟或无法地带,而且一定常年不见阳光,天长日久之后,就成为了一座城市掩蔽在光鲜外表之下的黑暗面。每个城市,无论它看上去有多么光鲜多么宏伟,其背后必然有着这样的一个面孔。它可能存在于某一地点,可能存在于某一时间,但它必然会存在。这个面孔往往是丑恶的、凄惨的、黑暗的、甚而至于是绝望的。每一座城市都竭力否认它,用光线或假面来遮掩它,但是,这样只会使黑暗更加浓重,使深处不见天日的事物腐烂得更为彻底。

这样的暗角,是大多数人避之不及的,但是,对于少部分人,这里却是唯一的居所。

至少对那些现在阿瑞斯所看见的人是这样

尽管范海辛有言在先,阿瑞斯还是被幽暗城的“暗角”震撼了:对于这个本来就位居地下深处不见天日的黑城,它的黑暗面,就完全是一种深渊之渊的形态。要不是从内环区一路跟过来,阿瑞斯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另一座城市,一座黑暗且破败,在永夜中堕落无尽的城市

残破的路牌在残破的路灯下,显现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

幽暗城大外环第九十六街区

但真正让阿瑞斯愕然的是下边的一只牌子:

危险!前方地质废弃区!严禁入内!

据范海辛所说,这里的正上方是旧洛丹伦首都的下水道系统,由于下水道多年来破坏了地质环境,结果发生了严重的顶层塌方事故,从九十到九十九号街区,全部被政府下令永久废弃,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来管过这里,这里遂自发地产生了一个阴暗的社会。

阿瑞斯抬头望向顶部。由于幽暗城的弧形穹顶结构,这里的顶部已经非常低,豁着好几个巨大的塌方坑洞,洞中,许多没有塌下来的下水管岌岌可危地挂在空中,显然这里不是城顶大灯的照明范围。而周围的街道与建筑,已经完全没有了中心城区的哥特式美感,两边鳞次栉比的废楼一概呈现出多年无人修缮的破败和荒落。空虚的窗户和门洞上,一概拉着肮脏的木板或布帘,偶尔透出昏昏沉沉的灯火,街边行走着一些人,还有一些人在荒废的街口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一概都裹藏在长长的黑色袍子里,深不可测;间或还有形容枯槁的人蹲在路边,无神地瞄着路上的人,让阿瑞斯想起了自己的食尸鬼

阿瑞斯在弥漫的腐臭味和烂菜汤味中滞重地吸了吸鼻子,在坑坑洼洼的荒街上走着,在一条街外,范海辛给他的基尔罗格之眼,正尽忠职守地将海德副所长清瘦的背影传达到他的左眼视神经

在这如同被遗忘的街区里又乱转了近一个小时,阿瑞斯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走到了最深处,周遭连一个人都没有了,上方的石壁已经压得极低,两旁则是密密麻麻来不及搬走的脚手架,一眼望去,脚手架上似乎也成为了黑市或贫民窟,星星点点的灯光悬在绵延了几乎有几千米的岩壁上,在黑暗中显得无比诡异。

这时,海德副所长终于停在了一栋三层的楼房面前,这里已经是废弃街区的最深处。楼房本身无门无窗,徒有一副石质的骨架,门口很突兀地挂了一盏蓝色的小提灯。阿瑞斯躲在一百多米外,用基尔罗格之眼静静地观察。

海德副所长取下那盏蓝色的灯,悄悄地走进了那栋小楼,鉴于对房屋内狭窄环境的忌惮,阿瑞斯决定不让基尔罗格之眼进去观察,而是从窗户窥视,但是,每一扇窗户里都是空洞的黑,海德副所长和那盏蓝色的提灯仿佛凭空消失了。

“可恶,去哪儿了?难道是地下室或密室?”

阿瑞斯有些烦躁,控制着基尔罗格之眼飞进楼去,尽量小心地在空洞的废楼中寻找可能的痕迹。

突然,蓝光一闪,只见海德副所长提着那盏蓝色的小灯又出现在黑暗中,步履蹒跚地向着楼口走来。

看来交易已经完成了。

刚才找窗户窥视的时候,阿瑞斯已经顺便确认过了:面前的这座小楼仅此一个出入口。既然海德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那就不会是在故布疑阵,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找出交易的对方是谁。

这样想着的阿瑞斯,将基尔罗格之眼悄悄地移动到了楼口正对街道的方向,尽量获得最大的视野。

荒废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除了阿瑞斯自己的呼吸,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动静,静得令人发狂。

正当阿瑞斯仔细地观察着楼口的动向时,突然视野中有蓝光一闪,顷刻间又熄灭了,传来了提灯摔碎的脆响。紧接着,阿瑞斯的右眼视野突然一黑。

基尔罗格之眼被人消灭了!

可是,还没等阿瑞斯搞清楚状况,紧接着又是几声沉闷的爆响,隆隆地滚过了黑暗的废城。

出事了!

这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阿瑞斯在战场上磨练出的军人本能使得他的身体常常比大脑更快。他将身上的黑斗篷一摔,飞速朝声音发出的位置跑去,同时握紧了藏在斗篷下的黑锋长剑。他极为迅速地跑过崎岖的街道,转过街口,当他已经看见那座三层空楼时,眼睛被雨水迷住了,他抬起手想将雨水拂去

就在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陡然灵光一闪:

这里是幽暗城!

幽暗城!地下深处的幽暗城!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并没有停住阿瑞斯的脚步,当他跑到小楼门口时,只见楼口的墙壁塌了一大块,海德副所长跪在残破的街心,浑身是血,身边是一层法力护盾,但显然已经快被打破了。

“海德先生!怎么了?”阿瑞斯一边大声询问,一边迅速地观察周围的动向。

“你……是谁……你在……跟踪我?”

“我是可靠的人!马上跟我离开!”

“太晚……了”海德副所长无比痛苦地抬起手,将一把钥匙塞到阿瑞斯手中“是……他们……你要冲出去……他们叫……黑色……黑色管弦乐队——”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极快的风声,阿瑞斯下意识地一闪,眼角的余光里,海德副所长的头颅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同时飞出去的还有自己左胸的软甲碎片和一溜血肉

雨越来越大,淋湿了阿瑞斯无比惊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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