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隔天搭着那个小伙子的车去了九寨沟。
那是一辆有些破旧的货车,就是那种后面有一大片空荡荡的铁板,用来运货的车。前面倒是有四个位置,就是驾驶位后面的那一长长的布垫真的很脏。
小伙子拿了块布铺在上面,让他们两个坐在后面,还笑着给他们解释。“这地儿一般就走长途的时候,大家伙儿轮流睡个觉,所以一直没人收拾。”
黎泽熙笑着说“没事儿”,就拉着时光念上了车。
后来,时光念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小伙子还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很腼腆,用有些重的口音对她说,“别人都叫我阿东。”
时光念笑嘻嘻地说,“那我们也叫你阿东好了。”
她从双肩包里掏出了那张特意洗好的照片,伸长了手臂,递给坐在前面开车的他。
阿东用那只又黑又粗糙的手接过那张照片,看着上面的自己,站在树旁边,眼神直愣愣的,有点傻。
不过,他嘴角倒真有一丝笑容,他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自己。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憨憨地对后面的人说,“谢谢!”
时光念有点好奇,顶着八卦的眼神问他,“阿东啊,你要照片,是去送给你喜欢的人吗?”
这么直白的问题明显让阿东有些震惊。
他才十七岁,虽然已经跟着家里老人跑了三年的车,在外面什么人都见过,但是他们乡下人含蓄。直到现在他都没和阿华说过,“俺喜欢你!”这样的话。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敢回头看时光念,轻声说着,“是!”说完,还兀自笑起来。
他就觉得自己真搞笑,咋能这么厚脸皮。
时光念来了兴致,趴在他靠垫上问他,“你和阿华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阿东双手紧握方向盘,轻松一拐,贴着山路往右边拐了个方向。等前面的路笔直了些,他才又想起时光念刚问的那个问题,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给她说起了他和阿华的事情。
他和阿华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他老早就喜欢她。
初中毕业后,他跟着家里人出来跑车,她就到成都的一家饭店去打工,说是当了服务员,给人端端盘子,有时也要洗盘子。工钱还不低,老能往家里寄钱,她们家里人都说她特别乖。
有时村里人有去成都的,都会让人给她捎带些吃的。
有次,阿东去成都送货,特意问了他们家,要不要给她带东西。家里人高兴得很,让捎带去了几罐家里自己搅拌的辣椒酱。
阿东去给阿华送辣椒的时候,还去以前逛过的一条巷子深处,给她买了条丝巾。
那会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路上看到过别的人戴着那种丝巾,总觉得阿华戴着肯定很漂亮。
那天,阿华下了班出来接他,没想到拿了辣椒罐,还有条很漂亮的枚红色丝巾。
那会儿,她傻愣愣的,问他“俺娘怎么让你给俺拿这东西,这东西看着老贵了。”
阿东特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是俺买的。俺想送你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阿华虽然没答话,但是她笑了。
那晚他们两人在阿华打工的饭店旁边一个小公园里的长凳子上坐了许久,老看见一些夫妻互相搂着从他们前面走过,他们一看到就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说话。
后来,阿东咬了咬牙,去拉住她的手掌,就问她,“阿华,你要不要和俺在一起?俺会对你好,等俺拉几年货,赚了钱,就娶你进门。”
……就是那样,他们就在一起了。
到现在有一年多了。
阿东说,他们经常见不着面,阿华说过有时想着他,想着想着就睡不着,就盼着能看到他。
所以,他就给她弄张照片,那样她想他的时候,就可以看看照片。
他还说,他这一年很努力拉货,赚了些钱,除了给爸妈的,其余的,他都存起来,就盼着再过个五年,能盖栋房子,好把阿华娶进门。
其实这算是很平常的故事,但就是因为简单和执着,让那样的感情显得很珍贵。
后来,黎泽熙怕时光念太累,拉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强迫她闭眼睡觉。
她靠着他肩膀,低声对他说,“阿东对阿华真好。他一定很爱她。”
黎泽熙低笑了一声,垂眸望着她眼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也爱你。等我回国了,我就把你娶进门。”
时光念瞪了他一眼,不想再和他说话,就闭着眼睛睡觉。
很久之后,她再想起那段记忆时,恍然大悟,其实在最初,他就给过她承诺,只是当时她仍年少,不懂得有些爱可能就是一生。
他们到达九寨沟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阿东早联系了认识的人来接他们,就带着他们去了沟外的一家饭店吃了午饭。
吃完午饭,阿东就告辞了,说是得赶回去,晚上还要送一趟远活儿,怕耽误了得赔钱。
黎泽熙给阿东留了电话,告诉他只要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自己联系。
之前,黎泽熙就说过要付他车钱,但阿东不要。他笑着说,书上不是说了,有朋友来很高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时光念站在一旁,心里想着,阿东应该是想说,“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吧。
但她没有指明,只是笑着同阿东说,“记得给阿华送照片的时候,要说是我这个大摄影师帮你拍的,才能拍的这么帅!”
阿东呵呵笑着,转身就走了。走到不远处的车旁,还回头来同他们挥了挥手。
时光念也举手,对他远远地说了再见。
其实,她知道有些人,可能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但,这也不能阻止你们成为好朋友。
阿东就能算是这样的人。
导游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说是要直接带他们进沟内。黎泽熙就牵着时光念的手,跟在导游的后面,往旅游区走去。
导游去买票的时候,黎泽熙看时光念有微微的高反,就将她身后的双肩包拿下来,挂在自己胸前。
他身后背着的,则是自己的黑色双肩包。
因为导游说,进入沟内最好不要带大件的行李,黎泽熙就将一些比较不重要的东西留在行李箱里,寄放在导游认识的酒店柜台。
自己将两人晚上需要的用品和衣服,都装在他自己背着的黑色双肩包里。
东西很多很杂,所以压得他有点弓着背。此刻,他前面又背着时光念的那个粉红色双肩包,显得有些好笑。
时光念本咧嘴笑他,后来看着看着竟然觉得心疼,伸手想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但黎泽熙总不让。
最后,他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住,“你好好的,我就好。”
听到他说这句话,知道他是前几天被她吓得不轻,只怪自己体弱,而且现在又有了轻微高反,怕出了事,又得他照顾自己。
她也只能乖乖地听话。
导游买好票,带着他们坐了观光车,15分钟后就抵达了树正寨。导游先帮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订好了那里的房间,方便晚上他们休息。之后,才带着他们从树正寨徒步走向了盆景滩。
徒步走的时候,主要是以栈道为主的,从树正磨坊穿过去。
虽然路有些长,但因为黎泽熙一直陪着她说话拍照,看着美丽的风景,一路往前走,倒也不觉得累。
路上拿着相机一直拍照,并未发觉有什么,等时光念回到中午预定的旅店后。
她迫不急的地拿着相机,从第一张照片开始翻阅。
看照片的时候,还能想到当时拍照的心情,时光念太过兴奋,坐在床铺上摇晃着双腿。
还一直拉着旁边的黎泽熙,让他看照片,边对他说着哪张照片拍得很好,因为那照片把风景拍得很唯美;哪张照片肯定是他拍的,因为人影很小压根就看不清楚脸。
黎泽熙看她很开心,也跟着她将照片从头看到尾。
后来,时光念忽然说,“我们选几张特别好看的,等回了昕城,你帮我洗出来吧?”
黎泽熙点点头,“好!”转而想了想,又说,“你要想留底,直接把相机拿回去好了。反正相机也是买来给你用的。”
时光念顿了顿,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不是。我想把洗出来的照片烧给妈妈。虽然不能和妈妈一起来这里,但我来了啊,那我可以把照片给妈妈看。”
她说着,伸手从T恤里掏出一条银色细项链,上面是一朵五瓣花。“而且,这是妈妈给我的遗物,相当于是妈妈了。我也带着妈妈来过了啊。”
黎泽熙看她讲着讲着,眼眶已经有些红了,伸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下次,我陪你去看阿姨。”
时光念“嗯”了声,就靠在他身上,不说话。
他们就那样抱了好一会儿,他以为她还在难过,就想拉开她,看看她是不是又偷偷哭了。没想到她微眯着眼睛,一副乏得很的样子。
他这才想起来,她生理期还没结束,今天又奔波了一天,就催着她去洗澡。
等两人都整理完了,她倒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却忽然又睡不着了。
因为怕她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会害怕,他们就定了标准双人套间,有两张单人床,是按照人头算的房钱。所以,这晚他们终于可以一人睡一张床了。
其实,高兴的只有时光念。黎泽熙一脸哀怨,心里就想着怎么爬过去,抱着她睡觉。
听到她翻了两次身,黎泽熙在黑暗中问她,“睡不着?”
这旅店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她还可以听到隔壁房间是两个女生还在叽叽咋咋地聊着天,像是在说着今天旅途中看到的一个外国帅哥。她本来也不想听,无奈她听力太好了,从头听到尾,而且是听得十分清楚。
听到黎泽熙的声音,时光念侧过身面向他那边,和他说了说,自己听到的内容。
黎泽熙低声笑了笑,问她,“那你以前是不是老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时光念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这个,她也知道他所说的“奇怪的声音”是指的什么。否认并不现实,他了解她的听力。她只能抓着被角,轻轻地“嗯”了声。
黎泽熙又笑着问,“听着刺激吗?”
时光念嘟哝了句,“流氓”。
黎泽熙在那头嘿嘿笑了,反问他,“我怎么成流氓了?我抱着你睡了几天,我耍流氓了吗?”
她觉得这话题实在不好,想着转移话题,就想起了阿东。她便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偷偷往阿东的口袋里塞钱了。”
黎泽熙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她又说,“阿泽哥哥,其实我觉得你对人都挺好的。虽然小芝说过,你这人心里有道墙,抗拒别人的靠近。但你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也会对别人好,就是要看那个人是不是值得。”
等了好一会儿,黎泽熙才转过脸。
“因为妈妈说过,吃亏是福。所以,和我相处的人中,对我好的人,我都不希望占了人家便宜。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如果可以,一个人并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只要在自己的轨迹上行走就可以了。所以,这并不矛盾。”
时光念听着觉得,他特别有思想。天才就是不一样,觉悟也比常人高。而且,黎泽熙总是能比别人想到远,看得高。
没听她出声,他又笑着说,“这辈子,会在我这儿吃亏的人,怕是只有你了。”
时光念疑惑,“嗯?
“这辈子,我就缠着你了。不管是好或不好,你都赖不掉我。你说你是不是亏大了?”
他说着,还兀自笑了。
时光念却觉得很感动。
这世上,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可能遇不到那个能够牵手走一辈子的人。
匆匆人群,能有几个,同她一样幸福,只初遇,便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