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泽熙带着她去西边那栋别墅,是在那天下午。
在厨房里和应若芝聊天后,时光念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吃午饭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生气,黎泽熙和言如初给她夹了什么菜,她就吃什么,自己一次也没动筷子夹菜。
当时,她的脑子里满是应若芝的那些话。
若是放在平常的十六岁少女身上,她是该为两人之间的默契而高兴的,至少在应若芝的话语中,她知道,自己能够给他带去快乐。
但作为有着超强听力的女生,她从小耳濡目染的,思想自当比同龄人还要成熟。
她所想到是,他们这样靠近,是对的吗?
就是在那样混乱的心情下,黎泽熙带着她去了那栋别墅。
透着镂空花雕的大铁门往里面望去,可以看到一大片草坪,中间的花坛里还种着金粉菊,显得很是浪漫。
黎泽熙将大拇指按在铁门的指纹识别器上,听到“滴滴”两声后,他又在旁边的按键上输入了密码,大铁门便自动打开了。
她就那样痴痴地跟在他身后,往里面走。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草坪中央的花坛里不止种了金粉菊,还有福禄考花朵。
繁盛的花朵将茎叶全部都遮住了,乍一看,一簇簇的花朵紧紧挨着,像是一大片花海。美丽极了。
她本是被这花海所吸引,看呆了,停下脚步。谁想,下一秒,耳边响起了一个清脆的笑声,如铃铛般悦耳。
她当然记得,那是妈妈的笑声。
霍然转身后,她却只看到跟在她身后的黎泽熙,以及空旷的草地。
但那笑声并未停止,而是越发响亮,犹如校园早晨从广播里传出的早操音乐般。
“小云,快过来,你看这里的花好好看。”
时光念知道,“小云”指的是“苑水云”。
随后,像是有人走进了,“琳琳,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别转了,待会要头晕了。”
两人只是针对花园里的花进行了讨论,所以单单从这样的对话并不能听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可以知道的是花开的季节,但昕城属于南方城市,花开的时间非常长。
黎泽熙看出了她神色的异常,走过去,摸着她的头问,“怎么?听到了什么?”
时光念怔怔地抬头看他,“只是听到了妈妈的笑声,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
即便她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他依旧可以感觉到她黯然的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想过,如果能够再次听到离世的妈妈的声音,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他不知道,带着疑惑地探究反而是另外一回事。
深怕听到有关事情真相的内容,却更怕听不到那些本该被发现的真相。所以,每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倒是无比的煎熬。
现在,时光念正经历的,便是这样的煎熬。
推开别墅的门时,耳边响起来的声音忽然有些杂乱。
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的声音,同一时间冲击着耳膜。
有些受不了,她慌忙捂住耳朵,后退了两步。
听到声音的黎泽熙回过头,便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时光念抱着头,眉宇紧紧皱在一起,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随即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听到什么了?”
因为他听不到她所听到的那些声音,无法知道那些干扰她情绪的因素,所以显得更加无力。
她咬着嘴唇,脸色和纸张一样白,由于声音的干扰头瞬间疼得厉害。
黎泽熙的声音响在耳边,却像是在遥远的天边,像是海中漩涡般,不断地旋转,旋转……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抓着她肩膀的手臂更加用力地将她揽在怀中。
“如果受不了,我们先不听了!下次再说?”
她张张嘴想回答,却觉得头疼得快要爆炸,只能对着他拼命摇头。
无论如何,她不想要错过那些真相。
他搂着她,左右看了看,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客厅的沙发。将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后,依旧紧紧地抱着她的头,让她缩在自己怀里。
这边的别墅都有专人管理,即便他们长时间不来,都会有人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是随时可入住的样子。
她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等她止住颤抖后,才让她靠在沙发上,起身去厨房烧了水,为她倒了杯温水过来。
喝下温水后,她渐渐平静下来。脑海里的声音,也慢慢地被抽离开。她终于对他说了声,“我没事的。”
他却皱着眉,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明显不相信她的话。
她只能解释,“我能够听到很多声音,大多都是无意识听到的。三年前,我才知道,自己可以听到过去的声音,但和以往一样,仍旧是无意识的。直到前段时间,在家里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后,我就想,我是不是可以试着去听过去的某个特定时间段的声音。”
“起初尝试了很多次,都不可以。后来又努力了几次,没有百分百成功,但也有成功的时候。那时候,我才发现,只有我的精神完全集中,在脑海里故意去接近那个特定时间段,才能成功听到我想听到的声音。”
他的神色更加严峻。之前只知道她可以听到很多奇怪的声音,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奥秘。
“所以,刚刚在花园听到妈妈声音后,我的神经有些过于紧张,过于集中的精神力,会听到非常多的声音。这些声音一下子都跑进我的耳朵里,我就有些受不了。就像是平时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如果是放了一首音乐,会觉得很美妙,但如果同时播放一百首不同的曲子,就会觉得那些声音是无法忍受的杂音。”
她尽量描述地详细,想告诉他,现在她放松了情绪,所以她暂时没事。
刚刚看到他喷着火焰的双眼,她忽然觉得心疼。
原本该和自己毫无交集的人,却因为这样的相遇,让他也跟着自己承受这份超乎常人的能力所带来的负担。
她又开始怀疑,靠近他,是不是一个对的选择?
反观他,却毫无犹豫。
他蹲下身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对她说,“我们不要着急,好不好?我答应你,一定会陪着你找到那个真相。但是,你得先答应我,要以照顾好自己为前提。嗯?”
她看着他黝黑如墨的眼眸里印着自己的脸庞,那一刻,心里某个角落再次轻微地疼着。
她伸手抓住他的右手掌,用力地点点头,以此对他作为承诺。
等她神色恢复后,他才带着她往二楼走去。
他事先已经了解过当时的情景,所以知道她的母亲——关琳琳,当时住的是哪间客房,便直接带着她往那个房间而去。
整栋别墅的装修以欧洲风为主,多半以大气的白色作为背景色。二楼的装修当然也不例外。
刚从楼梯口踏入,便可看到走廊上空的绚烂白炽灯,与两边的白色墙壁和白色房间门相得映彰。
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每踏出一步,都觉得更折磨。
终于,紧绷着的神经,在他们站到房间门口时,达到了最高点。
就像是小时候在游乐园坐过山车的经历,当铁皮车终于艰难地爬到了铁轨的最高点,胸腔上的那颗心脏都快要从喉咙喷出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对望着她的黎泽熙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推开门。
然后,走进那个关琳琳曾经住过的房间。
一切声音犹如铃铛般,瞬间犹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手腕,紧紧地抓着,好似抓住了浮木般,以为从此不再会沉溺进深不见底的水潭。
那一刻,他亦那么坚定,反握住她颤抖的手,同她一起走进房间。
走向那些终将犹如洪水般将他们淹没的故事深处,探寻那个改变了他们人生轨迹的真相。
最初听到的是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是屋里的人在收拾东西发出的。然后是无法辨识的声音,一层盖过一层。
直到那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我们家小念回家了没?”
那一刻,时间像是变成了伸手可握的实物,在三维空间里,不断地穿梭而过,终于停止在某个画面。
时间跳回事故的那一晚。
房间里,关琳琳盘腿坐在床铺上,握着手机,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往家里打个电话。
然后,门被敲响了。
“是谁呢?”
关琳琳放下手机,疑惑地走过去,拉开了门,看到一身运动服的黎浩辉。
他的脸上有着永恒的笑容,不是灿烂如阳光的笑容,而是带着淡淡疏离的冷漠。
他问,“琳琳,还没睡吧?”
关琳琳点了点头,“刚收拾好呢。待会还得整理一下。”
随后,两人皆是沉默。互相对视,却无言。
是关琳琳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她微笑着问,“要不先进来坐一下。”
“好。”
关琳琳将门拉开,然后先往里面走去,兀自坐在床尾。将床铺对面的小沙发让给了黎浩辉。
两人都坐下后,还是关琳琳先开了口,“怎么了?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