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风缓缓吹来，湿润的空气带走了盛夏的酷热，也带走了天上稀疏的白云，让洁白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群山之中，似是给它们披上一层洁白的面纱。深深的把这一幕记在脑中，或许这一别，不知又要多少时光才能再见了。
千寒收回目光，转身看着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一座接近三米高的木屋，前面的客厅还有点点灯光穿过木板的缝隙映在他的脸上，客厅后面是厨房，两边是卧室。父母一直住在左边，而他和哥哥千山便住在客厅右，本来右边还住着姐姐千柔，不过千柔十八岁就嫁给了村里比较憨厚的落风，千柔大他十岁，所以八岁以后右边的房子就只有千寒和千山在住。现在姐姐和落风都在GD那边打工，过年回来还会给千寒从省城里买一些辅导书和文具，那是千寒为数不多的礼物，所以就算里面的题目都作透了，千寒还是会把书本放在床底的木箱里面。
推开门，父亲千福和母亲落春哥哥千山都坐在客厅吃放的八仙桌前，看到千寒走进来示意他坐在旁边。千寒看着父母逐渐苍老的容颜和鬓角浮现的白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压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室内的其他三个人也都看着他，见他不说话，大家也都没有开口。头顶泛黄的钨丝灯光带着圈圈的光晕照在千寒的脸上，他似乎觉得有些刺眼，缓缓的低下头，一语不发。
最后还是父亲千福打破了沉默，淡淡温厚的声音中并没有一丝责怪：还差多少分才考上？”
千寒低着头喏喏的回答道：“其实是考上了，不过才是二本，我不想读。”
本来在千福身边坐着的落春搬过凳子，坐到千寒的身旁，握着千寒的手，问道：“你平时不都是比落雪那孩子考得要好嘛？咱再补读一年，明年有信心考上吗？”
千寒抬起头看着母亲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看到母亲眼角角和额头的皱纹，又低下了头，缓缓的道：“妈，我不想再读了，家里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连哥哥姐姐给的钱也已经见底了，再读下去我们家连盐都要买不起了，而且哥哥和落梅姐都恋爱几年了，因为我上学到现在都没结婚，再拖下去落伯伯就要有意见了。”
说到这，一家人都沉默下来，最后还是一家之主的千福先发的话，千福满目慈祥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孝顺，也为家里着想，可既然胡老师说村里的孩子中最有希望考上一本的就你和落雪，那么我们再苦再累也会要紧牙关去供你读书，我相信千山也不会在意的。”
一旁的千山也附和道：“是啊，我和小梅的感情很好，也不急这一年两年的，你就回去再多读一年，家里出个大学生，我们面上也风光啊，相信你落梅姐也会同意我的。”
千寒身旁的落春握紧了儿子的手，满脸疼爱的道：“家里的穷苦也不是一两天了，你也别在意这些，不行我们还可以再去跟村里其他人借点，等你以后读完大学，出来挣了大钱，到时候还怕还不上么，就算你拿那些钱去做生意了，没还上，也没事的，我和你爸再辛苦些，多种些地多养点蚕业总归能还上的。”
落春说到这，千寒把头低得更深，几乎埋进了自己的胸口，声音略微哽咽的道：“爸，别再去借了，家里这几年已经借了多了，哥去打工赚的钱也几乎都花在我身上了，再复读一年再加上大学的学费，我们家真的负担不起的，而且落雪上了京城大学，落明伯父肯定把村里能腾出钱的都借走了，我一个没考上的落榜生，他们哪里来的钱借给我们，爸，别再去借了，我们不读了，好么？”
千寒说完抬起头，看着家人，父亲点上土烟抽了一口以后抬头看着挂在房梁上的电灯，哥哥低着头沉默不语，母亲收回握着他的手，捂着脸在那小声的哭了起来。
看了一圈以后，千寒的眼里慢慢的蒙上一层水雾，他怕他们看到他通红的眼睛，于是又低下头，哽咽地道：“爸，妈，哥哥，我决定陪落雪去京城，在那边找份工作，我会努力赚钱的，你们也别那么辛苦，哥哥也能存点钱给落梅姐一个交代。”
千寒说完抬头看了一圈，父亲还是看着房梁上的灯，哥哥把头埋得更深，母亲抽泣的声音忽然间大了许多，收回目光，眼眶里的雾水似乎模糊了整个视线，有淡热的液体滑过脸庞，在嘴角处停留，咸咸的，在轻尝了一点以后又滑落到下巴，然后慢慢的汇聚，终于逃不过地心引力落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在心里很是响亮。低下头抹了一把脸，客厅里又沉默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后，千寒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道：“是我不好，考试的时候没把心态放好，导致考砸，让你们这么多年的辛苦都白费。”说到这他站了起来，退了一步，向着众人跪了下来接着道：“爸，妈，哥哥，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是我让你们失望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低声地抽泣。
落春看见千寒站起来的时候也随着站了起来，当看到他跪下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千寒的用意，于是颓然坐了下来，伏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嘴里呢喃着“我苦命的娃，苦命的娃啊..”
千山本来想起来去扶一把，后面却只是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低着头，看着桌腿。
千福在千寒站起来的时候便收回目光，看着他，见他跪下，眼里满是心疼，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静静的在那里抽烟。
场面就这么持续下来，最后还是一家之主的千福先发的话：“好了，别跪了，像什么样子，给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们叫你跪下的呢，起来坐着吧，老婆子也别哭了，给人听到多不好，都是娃的命，既然娃自己决定了，就由他吧！”
千寒“恩！”了一声坐回凳子上低着头，一旁的母亲还是伏在桌子上抽泣，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哥哥千山还是在那低头看着桌腿，父亲千福说完又继续抽着烟，客厅又沉默了起来。
这回事千山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千寒说道：“你既然决定不读了，那跟我去苏州吧，我在那边呆了几年，认识的人也比较多，你跟我去那边工作会轻松一点。”一旁的千福和落春也附和道：“你哥说的不错，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们也不勉强你，但是要是去工作的话，还是跟他说的一样，跟他去他那边工作要好一点，你自己去京城又没有熟人，这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个人相互照应，只怕不好。”
千寒抬起头，看着千山刚毅的面孔，拒绝道：“不了，我和落雪说好一起去京城了，我至少还读过几年书，找份工作不会很难得，而且那边都是达官贵人，说不定还能一朝成龙呢。”
一旁的落春抬手，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娃呀，也别盼着成龙了，只要你能好好的就好，真在那边有了工作的话，也别省着，该花的就花，别苦了自己，也别担心家里，我们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千寒拉过落春的手，右手托住她的手，左手放在上面，搁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拍母亲的手，笑道：“放心吧，妈，你要相信你儿子，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将来我一定能挣上大钱，给你们起个大房子住，然后买个小车，带你们去省城和那些漂亮的大城市玩。”
落春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我相信我儿子会有出息的，也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千福看着他们母子在那里说话，目光里满是温和，轻声的说道：“你自己决定了就好了，以后会怎么样以后再说，时间也不早了，都回去睡觉了。”
说完站抽着烟回去了，落春也说了两句以后回房间去了，千寒看着他们进去了以后也起身回到房间里面，最后的千山起身关了灯也跟着进了房间。进房间后千山本来还想劝说弟弟跟他去苏州，不过见他在自己的床上蒙着被子，轻轻的哽咽声传来，让他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关上灯躺了下来。
这一夜，或许村里其他人都睡的很香，只是家里又有几人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