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传藏传有何区别?”
“汉传藏传同属大乘佛教,如都持中观见,皈依三宝,四众弟子都按律部规定受戒,受解脱戒和菩萨戒,以无二正见破除三界烦恼,以六度修福慧,成就佛陀色法二身,修炼以利益众生为目的的菩提心,等等。但汉传佛教是大乘显教,而藏传佛教是显教菩萨乘和密教金刚乘合二为一的教派。汉传佛教密经皆为下部密,而且早已绝传。藏传佛教四部密法俱全,是无上密……”
皇太极打断道:“何为无上密?”
“所谓即身成佛之法就是无上密法,如幻身和光明识的修法。再有,藏传佛教重经,而汉传佛教自唐玄奘法师倡导法相唯识学,便轻经重理,认为理深解微。因此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在事理二谛上见解有很大差异。和尚以为不学经论,断惑证理甚难,因此习学藏传佛教。
“显宗以‘经、律、论’三藏为经典,教授戒、定、慧三学,成就四身佛;密宗以‘事、行、瑜伽、无上瑜伽’四续为经典,教授四部瑜伽,成就金刚佛。噶当派主修菩提道,不倡学密,花教萨迦、白教噶举、红教宁玛等主修密法,只有格鲁派主张显密并举,显教的出世心、菩提心、性空见是佛法三根本,是下士必修,然后才能学修密教的缘起性空大慧。故和尚研习黄教。无戒传乘不生戒体,故和尚剃发入门。”
皇太极来了兴趣,追问道:“下士怎解?”
“戒恶行善,求得人天之身,享人天之乐,是下士之识;修德修慧,追求脱苦涅槃,是中士之识;放弃自身苦乐,无我无私,利乐众生,追求成佛,是上士之识。”
“那么何为成佛?”
“佛是消除烦恼、所知二障,修成法身。法身如日之光明的本质,报身如日之显现的本体,化身如日之普照的本相。三身合称色法二身。二身的成因是智德两种资粮:色身是福德资粮,指大悲心引起菩萨心和舍戒忍等般若大行;法身是因缘资粮,是悟缘起性空,修二无智慧。修成二身便是得到正果。”
“怎样才能修成正果?”
“就是修成戒、定、慧。‘戒’是戒贪心、嗔恨心、无明心、傲慢心、怀疑心。‘定’是心平气静,去除喜怒哀乐的情绪。‘慧’是断二障,证四身,获遍知,智慧如日当空,光明普照。修到此等境界,便成无上果位。”
皇太极一拍扶手,赞道:“大师足称国师称号了。就留在盛京,朕给你建一座超过班禅庙的召庙,做我大金的国师如何?”
“阿弥陀佛!”和尚坐着一躬,“大汗折杀和尚了,小僧只是个格布什,怎敢僭越国师尊号?大汗建一座大召庙,小僧也只配做一名刚湟尔。”皇太极伸长了脖子,道:“何谓格布什、刚湟尔?”
“格布什是习经十年后获得的初级学位,刚湟尔是寺内专管佛前香灯供具者。”
皇太极掀髯大笑道:“大师取笑了,”笑声突然停在半空,“不过大师这一趟跋涉怕是空劳了。”
“阿弥陀佛!”终于说到正事了,喇嘛僧正襟危坐。刚才的一番对话,和尚已预感到此行将无功而返。这个皇太极,胆魄过人,存心高远,又有范文程这班有识见、有谋略的能臣干吏,其志既不在一个毛文龙,也不在区区三百万金!既如此,他又何必亲自召见我和尚呢?“和尚已料到了。不过,和尚该如何对袁督师说呢?”
皇太极冷笑两声:“两个字——信义!袁将军欲借毛文龙之口,宣示世人朕是一个轻诺寡信、反复无常的小人!朕若答应袁将军,则袁将军既扼制了毛文龙,又使朕失信于天下,一石二鸟,好手段啊!”
喇嘛僧惊出一身冷汗,金国汗勘得如此透彻,果然厉害!继而生出一丝失落,大明凋敝不堪,对手如此强悍,鼎沉位移,时间而已。不待答话,又听皇太极道:“取天下者必收民心,收民心者必守信义。这天下与五十万金,孰轻孰重,朕岂不知?”
这话算是说透明了,喇嘛僧不能接这话,叹一声道:“可惜了袁崇焕这样一条好汉。袁督师未必如大汗所想,不过争功而已。退一步说,即便袁督师有大汗这般智谋,也是各为其主。和尚想来,以大汗这样的识见,必不计较,且有惜才之心。”
皇太极猛一拍扶手,倏然而起,倒把喇嘛僧吓了一跳:“正是这话!袁将军是大才,朕怎能不惜?大师可愿代朕相邀?”
喇嘛僧这才明白皇太极为何亲自召见:“相邀?大汗是说要袁崇焕投金?”不等皇太极回答,忙摇头道,“袁崇焕起于蓬蒿进于青紫,皇上倚为干城,视为当朝第一臣,绝不会背负大明的。”
范文程阴笑一声道:“朱明朝主少国疑,臣尽行私,民皆造反,已是西山薄日。袁将军想只手回天,不过是镜花水月。魏忠贤殷鉴不远,我料袁将军难逃朝臣谤毁,下场堪虞。”
皇太极慢慢坐下,摇了摇手:“袁崇焕有秦白起、汉马援、唐郭子仪之才,朕吃过他的苦头。明主复起用他,果然称得上是‘明主’。朕也知道袁崇焕是忠臣,朕是不想再与袁崇焕作战。虽然二卫地事不必再谈,但朕想与袁将军重开和谈,请大师代朕转告袁将军。”
喇嘛僧情不自禁站了起来:“重开和谈?不可不可!大汗一定知道,两年前袁将军就是因为私与大汗媾和才被贬斥的。”
“朕当然知道,但那是魏忠贤翦除异己,如今朱明不是出了‘圣主’吗?既是圣主,当然明白这和谈是两利之事。不过那崇祯毕竟年幼,可能想不深透,可以先与袁将军谈,待议出结果,袁将军再向明廷禀报不迟。”
喇嘛僧慢慢坐下道:“那,大汗有何条件?”
“明与金以大凌河、老哈河为界,我大金取消‘天聪’年号,用明年号,削去帝号,仍称‘汗’,明给铸后金国印,年赐金银缯帛,具体数量可以商量,商民自由贸易,就这些。”
喇嘛僧木呆了,罢战息兵,自降一格,虽为两国,却自认附庸,以尊明为上国换取财富,但两国百姓可重享太平。以目前金强明弱的格局而有此大让步,简直不可想象:“大汗是在取笑大明么?”
“怎么,大师不信朕?”皇太极一脸正经。
“不敢,”喇嘛僧躬一躬腰,“和尚定将大汗口信带到。”
“那好,既然大师同意了,朕想派两个人为朕的和谈使臣,与大师同往。”
喇嘛僧道:“这——和尚不敢贸然应命,须袁督师接受和谈,大汗再派使臣方好。”
“如此一来,岂不是延误时日?其实朕早有此意。大师不来,朕也要派人去。”
不等喇嘛僧答话,范文程道:“可以这样,使臣与大师同往,但不同见袁将军,民间脚店暂住,等到大师与袁将军谈妥再引见。大师以为可否?”
喇嘛僧不敢自专,一时沉吟不语。
正此时,一名巴牙喇进来报:“总兵官楞额礼奉召觐见。”喇嘛僧赶紧站起,心想正好借此先避过,不想还未张口,皇太极已先伸手向下一压,示意他坐下:“叫他进来。”
待楞额礼进来行礼毕,皇太极道:“你可知大贝勒阿敏征伐朝鲜,带回一个朝鲜美妇?”
“奴才知道。”
皇太极向范文程道:“叫这女人出来。”范文程转到后面只一会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朝鲜民族服装的年轻女子,楞额礼拿眼一打,果然美极,赶紧垂下眼,心想怪得大贝勒意欲擅纳!正胡想,听皇太极道:“楞额礼,这妇人赐予你了,领回去吧。”
楞额礼几乎坐到地上!趁势双膝跪倒道:“陛下,奴才不敢!”
皇太极倒愣了,身子向前一倾:“为何?”
“奴才听说,这是……是……皇妃。”
皇太极哼哼两声,算是笑了笑,说道:“朕并未纳她为福晋,收入后宫,就是为了赐给巴图鲁的。”
“可……可……奴才还听说,大贝勒他……”
皇太极又哼哼两声,这回是冷笑:“朕命阿敏出兵朝鲜,有言在先,朝鲜若请和,便可议和,以收其心。可他在朝鲜已遣使议和时竟吹角进兵,直趋王京!八旗大臣不得不共议行军议和大计,又是两蓝旗的顾三台、孟坦、舒赛独从大贝勒议。他眼里还有朕吗!太祖在时就有定规,俘获妇人不可私取,他却命纳穆泰向朕索要,朕岂能与他!怎么,朕赐予你,你不要吗?”
楞额礼怎敢不要,何况又是如此美妇?赶紧谢恩,领了新老婆打道回府。
范文程遛到喇嘛僧面前:“大师不必为难,如若袁将军不见,使者自回就是。不过——”范文程加重了语气,“蒙古各部除察哈尔外均已归附我大金,如今朝鲜也已纳贡称臣。我皇主张和谈,一是为两国百姓,二是惜袁将军之才。明廷已是枯木败叶衰草,即便有袁将军,也不过多残喘数日。今日宁、锦,早不见一年前的兵精城固,即使袁将军只愿以血建功,武力整备亦需时日,有一喘息时机,应是袁将军求之不得的,袁将军一定明白大金汗惺惺相惜之意。拒绝和谈,无异以卵击石,加速覆亡。”
喇嘛僧告辞出来,心中琢磨:皇太极为何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与大贝勒不和?难道是让自己转告袁崇焕,金人已生内乱,所以议和?以弱示人,麻痹袁崇焕?想至此心中不禁冷笑,如此伎俩,岂瞒得过袁督师!